李母进香本是为了结善缘,见此情形心中不由有所触动,便勒令仆从不得伤害黑狼,反而亲自替它治了伤,放归深林。
谢扬道:“所以你就是那头黑狼,后来修炼有成,化为人形,便回来报恩?”
李蔬点点头道:“修行本是逆天而为,与天争命。那时我刚渡完第一重天劫,正在紧要关头,活得过便可化身为人,活不过便是身死魂消。偏生我又运气不好,竟被天劫赶到了人烟密集处,若非公子护持,只怕自己不死也会被人打死。救命之恩焉能不报?是以我养好伤之后,便化作了一个小童的模样,去李家做了仆从。”
“蔬菜!”李筠如梦初醒,更是感动不已,“你,我……”
“公子。”李蔬打断了他,“你什么都不用说了,蔬菜都明白的。但蔬菜也想让你明白,在蔬菜眼里,你的命比我的更重要,所以能为公子受伤,蔬菜一点儿都不后悔。再说我受伤之后,你宁可抛家舍业也要留下来陪我,不肯独自离开,这些情谊我都看在眼里。公子,咱们再不要说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儿了,我听到那些看守之人讲话,这次掳掠大有蹊跷,咱们还是先解决大事要紧。”
“蔬……”谢扬顿了一下,道,“这位小兄弟说得对,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地绑走这么多人,其后必有重大图谋。小兄弟,你也是被迷晕带走的吗?你醒来之后,又听到或看到了一些什么?”
李蔬变成人形之后,便收起了黑狼身上那股凶悍之气,一张脸白白净净的,说话也斯文,反倒显出几分乖巧。
他先向楚回和谢扬施了一礼,方才道:“我叫李蔬,蔬菜是公子平日里唤我的小名,楚公子和谢公子叫我李蔬便是。我是和公子一起被迷晕带走的,醒来之后便在那个山洞中了。我比公子醒得早些,只是一直装晕,想先摸清对方的底细,再伺机救了公子逃出去。谁知那些看守之人极其谨慎,从未露出过真面目,一应穿戴也无特征,无法判断身份。不过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讲话,原来他们之所以到处绑人,乃是为了炼药。”
“炼药?”楚回和谢扬吃了一惊。
“没错。”李蔬道,“我曾听两个看守之人说,等到凑足百人,便要将我们带去信阳,交给人炼药。听他们言下之意,在信阳应该还有同伙。”
“信阳左近大一些的宗门便只有吹雪谷,吹雪谷又精于医药,难道说……”楚回看着谢扬。
“仅凭这几句话证明不了什么。”谢扬道,“对方只说下一步去信阳,又没说老巢便在信阳,说不定到了信阳还要转移呢?”
“那吹雪谷嫌疑总是最大的罢?”楚回坚持。
“二位公子。”李筠道,“背后之人不妨慢慢再查,我们逃出来时,那山洞里尚关着许多人呢,要不要先去报官,将他们救出来?”
“确是救人要紧,但报官就不必了。”楚回道,“对方既有这等手段,官府来了也未必顶事,反倒碍手碍脚。救人的事交给我和谢公子,李蔬,你来带路,李公子便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三人走出山洞来到山下,李思齐还在那里看月亮。他听到动静一回头,一眼便看到了李蔬,顿时喜上眉梢,连忙走过来又是拍又是抱的,将李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终于确定他已经完全恢复成了人。
李思齐欣喜若狂,正想向楚回和谢扬致谢,不料楚回扔下一句“尚有要事,你先去洞中和李公子待着”,便带着另外两人一阵风似的走了。李思齐无奈,只好进到山洞里和李筠大眼瞪小眼。李筠至此方知,楚回和谢扬虽然是骆徽音的朋友,此次却是被李思齐请来的,不由对他又添了几分感激之情。
楚回三人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李思齐和李筠还没聊上几句,他们便走进了山洞。
“怎么样,人都救出来了吗?”李筠松一口气,赶紧迎上前去。
谢扬摇摇头道:“没有。对方警惕性很高,想是发现有人逃走,害怕露了行迹,早已带着人走了,那个山洞如今空空如也,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唉,”李筠跌足惋惜,“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先回去给骆姑娘送个信儿,也好让她安心。”楚回道,“然后再将你们这几天的经历上报给官府,由官府出面处置一应后续,咱们便不多事了。”
眼看李筠面露难色,他又道:“李公子莫急,李蔬的事自然是不能说的,咱们商量好一个说辞,蒙混过去便是。”
李筠大喜过望,连连点头,感激不已。
楚回又看向谢扬,想了想方道:“知遥,你看我们……”
“我明白,你不用说了。”不待他说完,谢扬便道,“兹事体大,耽搁不得,九旋的事可以放一放,咱们先去信阳。”
楚回大喜:“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知遥,咱俩这可算是心有灵犀了。”
“心有灵犀?”谢扬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道,“楚公子手段高明,深不可测,我可不敢高攀。”
楚回嬉皮笑脸,只当听不懂:“不敢不敢,山野人家,无门无派,不过自己胡乱练练,还望知遥不要见笑。”
谢扬深吸一口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看另外三人,又咽回去了:“没功夫和你贫。”
李思齐很着急:“你们商量好了吗?好了咱们便赶紧走罢,他们都在这里窝了好多天了。”
“正是。”李筠道:“还有蔬菜的事,也须得议定一个说法。”
楚回和谢扬收了嘴仗,五人又计议半晌,终于将一套说辞商量妥当,方才起身回城。
李筠主仆平安归来,骆徽音自然是喜出望外,地方官府得到线索也是大为振奋,立刻便调遣了人手四出搜捕,唯有骆南溪神色阴沉,默默不语。
楚回和谢扬看在眼里,心下均自了然,不由得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对吹雪谷的疑虑又加深了几分。
将一切都交待清楚之后,楚回和谢扬便欲带了九旋告辞,李筠和骆徽音哪里肯放,只拉住三人百般挽留。无奈二人借口还要调查九旋的身世,决意要走,李筠和骆徽音挽留不住,无法,只得千恩万谢地送了三人出来。
是夜三人便在城中随意找了间客栈住下。楚回收拾完毕正欲安歇,忽闻门上响起一阵剥啄声,他打开门一看,却是谢扬。
“知遥。”楚回又惊又喜,“你半夜敲门,莫不是嫌长夜漫漫孤枕难眠,想要与我灯下对酒共度良宵?”
“我不想与你灯下对酒。”谢扬冷笑道,“倒是很想敲开你的脑袋拿灯照照,看里面藏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成日家藏着掖着,鬼鬼祟祟的。”
“知遥想知道我脑子里面有什么还不容易?又何必喊打喊杀?”楚回一双桃花眼笑得弯起,映着灯光眼波潋滟,便好似两汪深潭,直欲将人溺死。
谢扬看得心中一动,舌头差点打结,想说的话也忘了,幸好他心境清明,甫一晃神便即惊觉,赶紧收敛心神,方才不至失态。谢扬恼羞成怒,在心中大骂一声“妖孽”,只恨不能抽出藏锋劈头给他一下。
“妖孽”自己却毫无知觉,还贱兮兮地凑到谢扬面前嬉皮笑脸地道:“难道知遥还没看出来,如今我最想做的便是同你一起诗酒天涯,逍遥此生?”
“是吗?”谢扬心中一定,口齿也恢复了伶俐,“那你之前最想做的事又是什么?”
“没认识你之前,我当然便只能自己一个人诗酒天涯,逍遥此生了呀!”楚回摇头晃脑地道,“幸好老天待我不薄,让我遇到了你,这岂不是缘分天……”
“楚回,你别再和我装疯卖傻东拉西扯的了。”谢扬突然脸色一沉,出声打断了他,“我不傻,也不瞎,之前不与你说破,是还想为彼此之间留点儿余地。你我萍水相逢,缘尽则散,原犯不着非要刨根问底,但如今不同了,青莲会生变,万象境动荡,江夏百姓遭劫,眼见天下风波四起,整个玄门道统已是山雨欲来之势。九旋身世诡秘,吹雪谷对她虎视眈眈,你又执意参与其中,如此,我便不得不问清你的来历。恕我孤陋寡闻,可从没听说过哪个山野人家,只凭自己胡乱练练便能渡气塑魂,辨气识妖的,楚回,你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除了你们玄门道统,便不能有其他人证法得道?凡是不与你们为伍的,便都是邪魔外道不成?”楚回也收起了笑,眉目一凛,竟隐隐有激愤之意。
谢扬一愣,道:“我只是问你出身来历,何时说你是邪魔外道了?你不要血口喷人故意找茬儿。”
“英雄不问出处。”楚回正色道,“既然你并不怀疑我是邪魔外道,又何必非要问我来历?”
谢扬一窒,正要说话,楚回又抢着道:“知遥,我明白你的用意,但我有我的苦衷,亦不想骗你,所以有些话现在还不能说。但我可以保证,我对你和九旋都没有恶意,也绝对不会伤害你们,你肯信我吗?”
谢扬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楚回,楚回也毫不回避他的目光。谢扬的眼睛清冷如冰,也清澈如水,楚回觉得自己看着那双眼睛,便仿佛看懂了他这个人——有冰一样的坚硬、锋锐,也有水一样的柔软、包容。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相望着,考量着,仿佛已到了天荒地老,谢扬方才重重地点下头去:“我且信你!”
三人休整一夜,次日一早便即启程,从江夏一路疾行赶往信阳,方才入城,便见到一大群人聚在街面上吵闹,连路都堵住了。
谢扬向来是一见人多就头晕的,楚回与他同行日久,早已摸清他的脾性,是以路上但凡遇到需要与人打交道的场合,都是楚回一力承担,如今见到有人吵闹,楚回二话不说便主动上前打听,留下谢扬站得远远地躲清净。九旋是爱热闹的,连忙也一路小跑跟着楚回。
楚回带着九旋挤进人群一看,原来里面是一间医馆,一个年轻人正堵住了大门吵闹,众人都围着看热闹。那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生得牛高马大,浓眉大眼,往医馆门前一站,几乎要将门堵死,气势甚是骇人。
楚回听他喊道:“你这家黑店,快将我朋友交出来,再敢推什么自己走失,休怪小爷不客气。”
一个学徒打扮的半大孩子躲在门后,只探出来一个头来,战战兢兢地道:“这位英雄,你的朋友确实不在我们家,你就是杀了我们也交不出来。他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自己能走,又不是寄存在我们这里的物件,怎么能丢了就问我们要呢?你这不是讹人吗?”
“就是。”周围百姓议论纷纷,“这里是医馆,又不是寄养处,丢了人凭什么问人家要?”
有一位大嫂胆子甚大,也不怕惹祸上身,竟冲着那年轻人冷嘲热讽道:“这位大兄弟想是外地人罢?难怪不知道这家医馆的底细,这可不是普通医馆,是吹雪谷开设的,吹雪谷你知道罢?那可是鼎鼎大名的玄门仙宗。人家开这医馆也不挣钱,只为悬壶济世,造福一方百姓,连诊金都是自愿给的。咱们信阳城里这么多百姓,有几个没受过医馆的照应?怎么一到你嘴里就成黑店了?依我说,医馆是信得过的,你倒是可以打听打听你那位朋友有没有贪人便宜的毛病,据我所知呀,此处可是常常发生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治了病就逃诊一类的事呢。”
这大嫂话音刚落,便有好几个人出声附和道:“可不是嘛!医馆拐人没听说过,有那些贪便宜的小人,治好了病就不辞而别的,倒是常常见到。你与其在这里撒泼吵闹,还不如仔细想想你那朋友是不是欠你的钱?保不齐就是因为这个,他才将你也一起甩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