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他便转而背向山洞,将双手往胸前一抄,抬头看起了月亮。楚回知他是答应了,便向谢扬打个招呼,二人一起向山洞走去。
“你又在搞什么花样?”谢扬道,“为何不让李思齐一起进去?”
楚回道:“我不是说吗,想替骆姑娘问几句话。”
谢扬恍然大悟,道:“你是担心那李蔬来路不正,李筠心里也不知有没有数,怕骆姑娘以后嫁过去吃亏,所以想趁此机会将李家的底探明白了?”
“正是。”楚回道,“人突然变成狼,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知遥,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李家妖气散布极广,说明妖物在李家停留的时间必定不短。现在想来,妖物多半不是那些掳掠的人,而是这个李蔬。”
“有道理。”谢扬道,“李思齐逃脱以后还时常去山洞里给他们送东西,所以他身上的妖气才会如此浓烈,因为都是新染上的。李蔬受伤以后再没回过李家,李思齐接触妖物的时间可不是在李家之后吗?这样一想,所有的线索便都串起来了。”
二人说着,已经来到山洞门口,楚回抬脚便要向里走,被谢扬一把拉住了:“你小心点儿。”
楚回摇摇头道:“不妨事,这里面妖气很弱,不会有很强的大妖。”
谢扬仍旧不放心:“我们在明对方在暗,还是小心为上。”
楚回笑道:“多谢知遥关心,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呐。”
谢扬压根儿不接他这茬儿,自顾自抢上一步,从一前一后变为与他并肩同行:“咱们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楚回点点头,二人肩并肩走了进去。
山洞曲折幽深,二人向里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前方突然出现一个转角。谢扬拉了拉楚回的衣袖,楚回也朝他点头,示意自己早有发觉:转角后面有压得极低的呼吸声,显然藏匿着人。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前行,刚走到转弯处,忽然一阵风声响起,一个人手持一根大木棒从石壁后面跳了出来,朝着楚回当头就是一棒狠狠砸下。楚回哪里将这等程度的攻击看在眼里,只随手一挥,那人便连人带棒飞出了几米开外,“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激起烟尘无数。
二人定睛一看,偷袭者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文弱书生,穿着一袭脏兮兮的青衫,蓬头垢面,鼻青脸肿,头顶一个大包,脸上还糊满了刚被砸出来的新鲜鼻血。这书生身子不顶事,脾气倒是倔,虽然被楚回摔得七荤八素,却不肯束手就擒,就地一个打滚儿,捡起棍子又攻了过来,目标直指楚回那张俊脸。
楚回又好气又好笑:“我招你惹你啦?一言不发就打人不说,还专盯着我一个人打。”
他边说边抬脚轻轻一踹,那书生便又做了一回滚地葫芦,滴溜溜滚出老远,一直撞到石壁才停下来,挣扎半天也爬不起身,方才总算是消停了。
楚回走过去一脚将他拨得四脚朝天:“说,你是谁?这洞里藏了什么妖怪?掳走李筠一家是不是你们?他们现在何处?”
“你,你们是来找李筠的?”那书生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你们是谁,找李筠干嘛?”
楚回脚上加劲儿,踩得那书生龇牙咧嘴嗷嗷叫:“现在是我问你,说!”
“我就是李筠。”那书生大叫道,“敢问你们是什么人?”
“你是李筠?”楚回假装一愣,道,“有什么证据?”
那书生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难道还天天防着别人来冒充我不成?还弄个证据带在身上!”
“那你告诉我,李筠书房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有本《博雅集》,里面夹了什么东西?”谢扬走过来问道。
那书生狼狈不堪的一张脸突然涨成了猪肝色,大声道:“你怎知道?你看过了?你,你们这些……小人!圣人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你们没有学过吗?”
“我没有看,只不过试试你罢了。”谢扬转向楚回,“他应该没有撒谎。”
楚回很好奇:“他都没有回答出来,你怎知他没有撒谎?那里面是什么?”
“不能说,不能说!”那书生突然用力挣扎起来,“我可以回答你们的问题,你千万别说。”
谢扬看了楚回一眼,淡淡地道:“非礼勿视,非礼勿闻,难道你没有学过?”
“咦。”楚回笑了,“知遥,我发现你的口才是越来越好了,再这样下去我都快说不过你了。”
谢扬敲他一下:“别贫嘴了,赶紧办正事。”
楚回从善如流,地头瞪向李筠:“说!”
李筠犹豫了一下,迟疑地道:“二位是……阿音请来的朋友吗?我家之事说来话长,我可以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但其中又牵涉到一桩秘密,你们须得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
谢扬很诧异:“连骆姑娘也不能说?”
李筠摇摇头道:“不能说。便是要说,也该由我找个机会自己和她说。二位若不肯答应,便带着我的尸体回去罢,死了我便什么都不管了,你们爱怎么说都行。”
“好你个李筠。”楚回脸色一沉,道,“骆姑娘为了找你寝食难安,你却宁死也不肯对她说真话。”
他扭头对谢扬道:“知遥,我看这家伙根本不是遭人掳掠,倒像是与人私奔。”
“你胡说。”李筠一脸羞愤地叫起来。
“我们答应你。”谢扬突然道,“你所说之事,我们可以不告诉骆姑娘,但此事若对骆姑娘有损,我们也会告诉她你行止不端,请她自己来问你。”
“一言为定。”李筠毫不犹豫地道,“我的确有对不住阿音的地方,但我也是没办法。如果有机会的话,何用二位提醒,我早巴不得向她坦白了。”
两下里既已说定,楚回便抬脚放了李筠起身。
李筠爬起身来,先整了整衣冠,然后突然双膝一曲跪在了二人面前:“二位仗义相助,又答应替我保守秘密,大恩大德,李筠一介书生,无以为报,唯有感激涕零。”
谢扬赶紧将他拉起来:“我们是骆姑娘的朋友,朋友有事原该两肋插刀,更何况我们只是跑跑腿而已,李公子何须行此大礼!”
李筠摇摇头道:“二位侠义为先,施恩虽不望报,李筠却不能忘恩负义。二位的恩情李筠铭感五内,将来二位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李筠赴汤蹈亦在所不辞。”
他一直絮絮叨叨闹个不停,弄得楚回焦躁起来,忍不住道:“李公子,这些虚礼先收一收罢,咱们赶紧说完赶紧走。你可知骆姑娘为了找你,连眼睛都快哭瞎了?你还不紧不慢的。”
李筠十分尴尬:“公子说的是,的确不该再耽搁了,只是,只是……唉,我也不知该怎么说,还是请二位跟我进去里面自己看罢!”
他转身朝洞中深处走去,楚回和谢扬跟在后面。越往里走,楚回便感觉到妖气越浓,他给谢扬递了个眼色,谢扬会意,两人当即提气蓄势,暗中做好了戒备。
李筠带着他们朝洞中走了十余丈,来到一处宽敞的空地。此时妖气已变得空前浓烈,楚回一眼便找到了源头:一头蜷缩在角落里的黑狼。
这狼体形瘦小,身上重重叠叠伤痕累累,有的是旧伤,有的却似乎刚愈合不久。它的精神十分萎靡,眼神却异常凶狠,几人刚一进来,它便弓起了腰背前爪撑地,喉头也发出沉重的喘息,似乎随时准备暴起攻击。
李筠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按住了它:“蔬菜,不可。”
“蔬菜?”楚回和谢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明白过来:敢情“蔬菜”是这头狼的名字!
“李公子,你这是……”饶是楚回自己也是个神神叨叨的人,常干些莫名其妙的事,这次也懵了,谢扬更无言以对。
“楚公子,谢公子,这便是我想请你们替我保守的秘密。”李筠一边按住“蔬菜”,一边回头望向楚回和谢扬,“我的仆从李蔬,他变成狼了。”
“仆从变成狼?”楚回走到“蔬菜”近前,弯腰细看了两眼,“李公子怕是说反了罢?这头狼才是如假包换的本体,若说变化,也该是狼变成了仆从才对。”
“不管谁变成谁,它都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李筠哀求道,“请你们不要伤害它,我这便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们。”
他接下来讲的话,与李思齐大致相同,楚回和谢扬又交换了一个眼色,意思是:看来二人没有说谎。
楚回问李筠:“你们躲到这里之后便再没出去过,全靠李思齐接济?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家不要了,媳妇儿不要了,那些被掳走的乡亲也不救了?”
“怎么没想过?”李筠羞愧地低下了头,道,“公子方才所问的问题,我每一个都想过了何止千万遍!只是说来惭愧,任我思来想去,却是一个办法也没想出来。家我自然是想回的,我也不想阿音担心,我更想救那些和我们一样被贼人掳了去的乡亲,但我实在是无法面面俱到呀。蔬菜是个孤儿,自小便到我家与我一同长大,我二人名为主仆,实则与兄弟无异,如今他为了救我变成这样,我又怎能扔下他自己走掉?但他这个样子,我又不敢带他回去,便只好一直躲在这里,只盼他什么时候再变回来。不过我托了李公子替我照看阿音,二位公子,阿音现在还好吗?”
楚回忍不住笑了:“你也真会托。那李思齐又不能对骆姑娘说真话,有他时时在旁边晃着,骆姑娘能好吗?”
李筠愣住了,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谢扬道:“你们不回去也罢,为何李思齐回去了却也不向官府报信,带人去山洞捉拿哪些贼人?”
“不是我们不想说,实在是不知道啊。”李筠连连叹气,“我和李公子在那山洞里清醒的时间不长,什么都没看清楚,全靠着蔬菜的指引才逃出来。逃走的时候,我和李公子又都吓晕了头,事后无论怎么回想也想不起出来的路。我们回去报什么信呢?贼人是谁,为何要掳掠乡亲们,被绑的人如今又在哪里,我们统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便是蔬菜突然变成了狼,却又不知他为何会变成狼。我们若回去说了,除了将蔬菜拖入险境,又对谁有用呢?”
“如今看来,”楚回道,“唯一知道得清楚一点儿的,便只有这位……李蔬了。”
“是啊。”李筠道,“可是蔬菜变成狼以后,便不会讲话了。”
“这个简单。”楚回道,“让他变回来自己讲便是。”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悬空覆在黑狼头顶,不过片刻,黑狼的身体便开始变化,毛发、尖耳和长尾也渐渐褪去,变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蔬菜!”李筠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喜极而泣道,“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都怪我没用,才将你累成这样,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当真没脸活下去了。”
“公子你千万不要这样说。”李蔬连连摇头道,“蔬菜便是为公子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因为我的命原本就是公子救的,若不是公子,我也活不到今天。”
“我救了你的命?”李筠一愣,“哪有这回事?蔬菜,你怕不是伤到头了罢!”
“我没有伤到头。”李蔬眼神一黯,“我一直不敢告诉公子,其实我不是人,而是一只狼妖。”
原来李筠五岁那年,有一次跟着母亲上山进香,因为贪玩儿,一个人在野树林里走失了,遇到一头身受重伤的黑狼。他年纪小不懂事,只当是一只大狗,便用自己随身香包里的药材给它裹伤。后来家里人寻来,看见黑狼吓坏了,想将其打死,不料李筠又哭又闹,抱着黑狼寸步不离,坚决不肯让人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