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兄此言有理。”一个声音突然道,“现任吹雪谷宗主曲宁直颇具抱负,一心想要改变吹雪谷专精岐黄的路子,于玄修一途也有所成。陆闻敏和骆南溪是他的亲传弟子,两人修为皆不弱。”
楚回抬头一看,原来是姜郁来了,他又前后望望,却不见乔念的影子。
“别看啦,思归没有来。”姜郁深知其意,不待他问便答道,“如今整个乔氏都忙翻了,人人恨不能长出八条腿,思归哪里得空?正不知在何处照看呢!”
楚回奇道:“既如此,姜兄为何没去帮忙?横竖你又没事,也不像我和知遥,尚需准备比试。”
“这不是思归让我来给谢兄道贺的吗?”姜郁笑道,“方才我正陪着思归在道体目那边帮忙,忽然听说谢兄改天换日,技惊全场,这才急忙赶来一睹盛况。幸好来得及时,方得承余荫,谢兄果然手段过人,恭喜你夺魁在望。”
“姜兄过誉,愧不敢当。”谢扬微微一笑道,“且不说我们惊才绝艳的楚公子尚未下场,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便是眼下场上的这位陆闻敏陆公子,我观其人目朗神清,气度非凡,只怕也要胜过我许多。”
姜郁一愣,随即冷笑道:“吹雪谷野心勃勃,对此次青莲会志在必得,陆闻敏和骆南溪也确也几分本事,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且看他们如何表现罢。”
他顿了一顿,忍不住又道:“不过依我之浅见,道法自然,最忌强求,为人行事亦当如风生水起,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若似某些人一般处心积累,机关算尽,只怕天也未必肯让他如愿。”
楚回闻言一惊。他与谢扬交换了一个眼神,试探着问道:“姜兄何出此言?难不成这次比试,吹雪谷竟使了什么手段不成?”
姜郁摇摇头:“手段倒也谈不上。算了,不说了,咱们还是睁大眼睛看看这位陆公子有何本事是正经。”
台上,陆闻敏行过礼,从怀中掏出一个翡翠盏。楚回定睛瞧去,里面是一株身姿婀娜的小草,茎分九枝,形似如意,每一茎的末端都垂着一朵铃铛模样的小花。此草形貌十分可人,只是眼下茎叶枯黄,生机全无,竟是已经死去。
楚回脱口而出:“九转玲珑草?”他一面喊,一面转头去看谢扬和姜郁。
那两人也是一脸惊讶,被楚回一喊才回过神来,都觉着像,却又都不敢确认,毕竟那可是传说中的疗伤圣物九转玲珑草啊,据称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功,百年方得一熟,谁都听说过,却谁也没见过。全场都是一样想法,都被陆闻敏这一手震住了,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等他发话。
陆闻敏对此种情形早有预料,要的便是全场瞩目。
只见他微微一笑,提气发声道:“诸位所见不差,这便是九转玲珑草,它的功效不待我说,诸位也都知道。但诸位不知道的是,我吹雪谷向来以岐黄之术著称,疏于玄修,到了我师父曲宗主这里,却不愿再画地为牢。他老人家说,玄修之术原起自世人求长生,人与天合处即是道体,是以严令门人医道兼修,不可偏攻一隅。而在下以为,吹雪谷以医道传世百余年,若从此道启玄修,似乎更为有利,是以属意研修生发之术。不才修习数年,略有小成,今日便斗胆在诸位面前献丑了。”
说完这番话,他便将翡翠盏放到地上,然后盘膝而坐,合目入定。他手结法印运息良久,渐渐有缕缕白光从他手中升起,笼在翡翠盏上。他一动不动继续运息,运息越久,白光便越浓,渐渐将翡翠盏包围住了,九转玲珑草也整株隐没在白光里。如此这般过了好一阵子,九旋都忍不住打了两个呵欠,陆闻敏才终于动了。
只见他双目斗睁,双手一分,法印分散,白光也散了,翡翠盏重新露出面目,一株九转玲珑草碧绿晶莹,赫然于其中亭亭而立,他竟然用自身法力将已经枯死的九转玲珑草救活了。
全场顿时一片哗然,那阵势仿如看到了天门洞开,三界连通。
九旋冷哼道:“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一株小草,比谢大哥的冰山小多了。”
“小丫头没见过世面,胡说八道惹人笑话。”楚回道,“你可知那草有多珍贵?那可是能起死回生的圣物啊,秉天地灵气而生,方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也极难存活,只能生长于灵气充沛之地,灵气不足便会死去。陆闻敏能以自身法力使之复活,足见其体内灵气之多,已能供九转玲珑草生长。他这手不但展示了自己高强的法力,更展示了吹雪谷救命的本事,平心而论,比你谢大哥的酷暑凝冰更为难得。关键是人家这招有用,能救命啊!”
谢扬也道:“男子汉大丈夫,不怕不如人,只怕输不起。陆公子今日的献演的确强过我,九旋不可说违心之言。”
姜郁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地僵在那里,也等若默认了二人的话。
“我没有说违心之言。”九旋脖子一梗,“我是不懂那九转玲珑草有多珍贵,可就这一株,根本没什么灵气,也救不了人命。”
“你怎么知道?”姜郁眼睛一亮,对九旋的话大感兴趣。
“我感觉啊。”九旋道,“万物天生,能蕴生机者,其秉天地之力必多,你们方才也说啦,这株草是秉天地灵气而生的,所以方能救命,但我根本感觉不到它体内有多少生机,莫不是假的?”
“这还能有假?”姜郁沉吟道,“虽然以吹雪谷的行事不是不可能作假,但那株九转玲珑草的的确确是真的,也的的确确被救活了,这可如何作假呢?”
“姜兄。”楚回突然道,“恕我多嘴,我看姜兄这两日的言行,倒像是对吹雪谷有诸多不满,不知所为何来,可方便透露一二?”
姜郁有些犹豫,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谢扬突然伸手捅了楚回一下,意思是让他不要窥人隐私。
楚回正色道:“姜兄,非是我想要窥探什么,实则是若说这位陆公子舞弊,对其手法我倒有一个猜测。只是我与他素昧平生,亦不知其为人,贸然以小人之心相度,未免不敬。”
“没什么敬不敬的,你只管说出来便是。”姜郁一下子来了精神,“以我的脾气,原是不愿为此等小人遮掩的,只是碍于答应了我爹,才不得不三缄其口。但他若舞弊,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也顾不得了。”
原来姜郁此次也打算参加法术目献演科的比试,权当是好玩儿,也为好友撑撑场面。不料报名之前,吹雪谷宗主曲宁直突然找上了姜郁他爹姜挽,携救治之恩恳请姜郁退出比试,以成全陆闻敏。姜郁本无意争胜,却见不得吹雪谷如此做派,当下便偏要参试,以打压吹雪谷,结果招来了姜挽软硬兼施的一通训斥。
吹雪谷以岐黄之术立身,玄修之人行走四方,谁还没个受伤求医的时候?所以吹雪谷虽不擅争斗,却极少有人敢得罪他们。姜挽既受过曲宁直的恩,退出比试对姜郁又无损,便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将儿子卖了。
听了这席话,楚回恍然大悟:“难怪昨日我们喝酒时,姜兄那等郁郁难舒,原来是受人逼迫不得参试。”
“谁说不是呢!”姜郁气恨恨地道,“参不参试原没什么打紧,但我不想受人摆布。再说吹雪谷此举实在无耻,想出头不靠自己努力,却去打压他人。若长此以往,人人都整这邪路子,玄门道统便要没落了。”
谢扬道:“若吹雪谷只是用这等手段,无耻归无耻,倒也算阳谋,只要两厢情愿,便不必深究。但陆闻敏若在比试中舞弊,那便是阴谋了,此等卑劣行径,绝对不可放过。楚回,你适才说知其手法,不知为何?”
“我也只是猜测。”楚回道,“我曾在一本古籍中读到过,九转玲珑草原生于神界,只因上古时三界相通,有些种子机缘巧合遗落人间,方才繁衍至今,人界此草稀少,亦难存活,皆因非其故土,水土不服之故。但此草在人界日久,挣扎求生,竟自渐渐生出了变种,名为九醉如意兰。此草形似九转玲珑草,效用却迥异,花开之时,颜色一日九变,效用也随之而变,有时能驱寒,有时能催眠,效用时好时坏,但都是些小手段,与九转玲珑草的起死回生之功有天壤之别。”
“你的意思是说,陆闻敏手上那株不是九转玲珑草,而是九醉如意兰?”谢扬有些迟疑,“不能够罢?这弊也舞得也太粗糙了。青莲会上能人众多,九转玲珑草再难得也保不齐有人见过,万一被认出来,吹雪谷的脸不是丢尽了?”
“那哪儿能呢?”楚回笑道,“若是吹雪谷只有这点儿手段,那也不足为惧了,左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我都懒得搭理。”
“那依楚兄猜测,他们使的是什么手段?”姜郁道。
楚回微微一笑:“移花接木,借尸还魂。”
“你是说……”
谢扬一语未了,九旋突然欢呼道:“我明白啦,楚大哥你真聪明。”
话音未落,她已经箭一般地蹿了出去,速度快得“楚大哥”捞都没捞住——竟是径直扑向了试台。三人大惊失色,同时追着她飞掠出去,却仍是晚了一步,等赶到台下时,九旋已站到了陆闻敏的面前。
没有任何铺垫,九旋开口便要命:“你这法术是假的,你根本没有救活九转玲珑草,只是塞了个九醉如意兰的花精进去。”
“姑娘是谁?方才所言又是何意?”面对九旋的挑衅,陆闻敏虽然吃惊却并不慌乱,甚至还颇为镇定。
只可惜九旋的棒槌脑袋不是靠神色和言语便能唬住的,她依然气吞山河:“便是说你骗人了。九转玲珑草死了,你的法力根本救不活,便找了个九醉如意兰的花精塞进去,看着好像是活了一样,其实压根儿没有,现在你手中这个玩意儿,不过是九醉如意兰顶了个九转玲珑草的壳,半丝效用也没有。”
陆闻敏的脸色终于变了,却不是惶恐难安,而是气愤难当:“陆某不知姑娘姓甚名谁,为何要在此胡言乱语。陆某只想请问姑娘一句,你方才所说可有凭据?”
“我叫九旋,凭据便是我感觉不到它里面有许多生机。”九旋指着翡翠盏道,“九转玲珑草能起死回生,其中所蕴生机必多,这个却只有一点点儿,差不多没有。我看不但九转玲珑草没活,这个九醉如意兰的花精被你从本体中取出硬塞进死地,得不到生气滋养,也快死了。”
“荒谬。”陆闻敏怒极反笑,“陆某玄修近二十年,还从未听说过凭感觉便可以探查生机的。九旋姑娘,你是受何人指使前来捣乱?莫不是有意要污蔑我吹雪谷的名声吗?”
此时台下众人也回过神来,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人道:“我看到这姑娘是从落春山那边出来的,好像一直跟在谢公子身边伺候。”
“你是落春山谢扬公子的婢女?”陆闻敏眉头一皱,“这是何意?还烦请谢公子出来说话。”
“小婢无状,还请陆兄切勿见怪。”谢扬走上试台,一把将九旋扯到身后,喝令道,“老实待着,不许说话。”
陆闻敏拱手道:“在下吹雪谷大弟子陆闻敏,久仰谢公子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只是陆某惶恐——在下与谢公子素不相识,方才令婢却上来即对陆某一番指控,且言语无稽,不知所云,还望谢公子不吝赐教:令婢究竟是所为何来?难不成是为谢公子抱不平来了吗?”
“陆公子此言差矣。”一个声音突然在谢扬背后响起,却是楚回也紧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