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境顾名思义,乃是百族万物的聚集之地。它的形成,有天时有地利也有人和——天时便是三界断绝;地利便是其中有人界通往神魔两界的两处通道;人和便是三界断绝之后,总有一些不信邪的因为种种原因想要私自越界。比如修炼之人到了一定境界,修成仙体或妖体,便会嫌人间灵气或戾气稀薄,不单妨碍进一步修炼,甚至连日常起止也有不适,这种时候他们自然便想进入神界或魔界了。但神界魔界除天神和天魔之外,只允许已经修成了神体或魔体的人,即人神或人魔进入,这些仙和妖又还没到那个境界,没有资格,于是便只能铤而走险,偷偷潜入通道了。
人界规矩,私自越界者一旦被发现,不管你身属何界,也不管你是去是来,一律即刻就地圈禁,终身不得自由。久而久之,因私潜者众,便在通道附近形成了一个三界邪物混杂的大牢笼,得名万象境,倒也名副其实。
只是万象境名字听着磅礴大气,内里却是万邪云集,又没个规矩管束,生存之道只得一个字——打!强者活,弱者亡,其间血腥残忍一言难尽,真不啻人间地狱。又因其没个规矩管束,只要武力能胜,便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也不会遭到惩处,所以到得后来,有哪些在外面作奸犯科绝了生路的,竟也会主动投入境中,以求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楚回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三界众生,玄修源起,差不多便是这样了。我说你傻张着个大嘴干嘛?到底是听明白了没有啊?”
“听明白了,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九旋撇撇嘴,“可是我有疑。”
“你有疑?疑什么?”楚回笑了,“今儿我心情好,准你说来听听。”
九旋道:“你方才说,天地之力为法,万物皆秉天地之力而生,故万物源于法,万物皆可修炼,对吗?”
“没错!”
“既然万物同源于法,那为何又有灵气戾气,神魔妖仙之分呢?”九旋道,“若说其分在境界不同,强弱有别,倒也有些道理,便好比小孩儿降生到世间的时日短些,力气便不如大人。但小孩儿只要日日吃饭,长下去,便如你说修炼要循序渐进一般,便总有一天会长成大人。可是你却没有说,灵气也能变戾气,妖魔也能成神仙,他们不是同一个爹吗?”
“你说什么?同一个爹?”楚回感觉自己有点儿懵,“他们的爹是谁?”
“盘古大兄啊!”九旋跌足道,“我听说盘古大兄开天辟地,始创万物,所以三界都尊他为父,你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法,什么天地之力,不就是他吗?”
楚回这才明白过来,当下一口老血涌上喉头:“也可以说是他,但盘古大凶又是什么?我的小姑奶奶,你可长点儿心罢!那可是三界万物的创世始神,你怎能出言不逊称之为凶?再说他哪里凶了?”
“不是大凶,是大兄,兄长的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竟敢称盘古大神为兄?看把你厉害得,你咋不上天呢?”
二人正闹着,后边儿突然走上来一个人。
楚回定睛一看,原来是当初凑热闹看九旋玩儿球,不小心将马屁拍到马腿上,挨谢扬削了一顿的余清商,顿时笑了:“哎呦,这不是余兄弟吗?你好呀!怎么,又想来看九旋?”
余清商满面通红,连连摆手道:“楚公子可别再笑话我了,我上次胡说八道,丢人丢大了,谁知道九旋姑娘竟是谢师兄带回来的呢?我到现在看见谢师兄都绕着走呢。”
“哈哈哈哈。”楚回笑道,“玩笑而已,余兄弟不必介怀。你谢师兄也不是那等记仇之人,且放宽心罢!”
“多谢楚公子开解。”余清商笑道,“我倒不担心谢师兄记仇,只是见着他怪不好意思的。”
楚回笑得更欢了:“余兄弟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哦,哦,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谢师兄让我过来传句话。”余清商突然面露窘色,吞吞吐吐地道,“谢师兄说,九旋姑娘名义上还是他的婢女,如今却公然站在楚公子身边伺候,于他面上须不好看,所以,嗯,让我来请九旋姑娘过去。嗯,他还说,楚公子也不打个招呼便任意使唤九旋姑娘,他要找你问个究竟,所以也请一同过去。”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差不多已是兴师问罪了,故此余清商说完之后又赶紧找补了一句:“楚公子,谢师兄平日里原不是这等计较的人,大约今日青莲会人多,他也是怕损了落春山的名声,这才……”
余清商是个老实孩子,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说不下去了,便住了嘴,尴尬地杵在那里。
楚回却不以为忤,面上仍是一副笑模样:“原是在下考虑不周,谢兄请余兄弟来传话提醒,何错之有?余兄不必过意不去,咱们这就过去便是。”
余清商施了一礼,转身在前引路,楚回带着九旋跟在后面,肚子里笑得险些要憋不住:谢扬这股子别扭劲儿可真比大姑娘还扭捏,天热日头毒,想让自己和九旋过去借光避暑便直说嘛,却偏要找个如此牵强的理由,看把人小余兄弟为难得。难不成他真还在为上次的事暗暗记恨?故此别的人不找,偏找了余清商来传信,其实都是为了让他尴尬,以作报复?
余清商带楚回二人去到凉棚,向谢扬交过差,便脚底抹油赶紧溜了。不出楚回所料,谢扬的“兴师问罪”只是一个借口,待人来了,他却黑不提白不提的,只装没事儿人,引着二人拜见过季朴后,又陪他们在角落里坐下。九旋却记住了余清商方才的传话,只道谢扬心中见怪,想要赶紧表现一番,便围着谢扬端茶递水,牵衣打扇,极尽讨好之能事,一时间倒把谢扬弄得手足无措。
楚回笑道:“行了丫头,你好好坐下罢,别上蹿下跳的,闹得人更热了。你谢大哥只是开个玩笑,没想要你服侍。”
“那也喝口茶罢。”九旋捧上一个小杯子,“谢大哥马上便要上场了,喝口茶提提神,才能表现得好。”
“承你吉言。”谢扬被她郑重其事的样子逗笑了,接过茶水一口饮尽,调侃道,“我若能有你表现的一半好,也便知足了。”
楚回听他调侃九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九旋却没听懂,只好跟着傻笑。
时至辰正,比试开始,各路英杰纷纷登台各显神通。
既为法术目献演科,比试内容便是展示法术。但法术门类甚多,效用也各有不同,高低好坏往往难以简单评定,故此除了法力强弱之外,巧思新意也是决定胜负的重要考量。
不料又有参试者走偏了路子,只去舍本逐末的,又或是法力有限,欲掩其短的,竟一味在花样上下功夫,只弄得台上逗鸟的也有,种花的也有,只有想不到,没有看不到,异象纷呈,十分热闹。
楚回和谢扬一边看一边议论,不时还给九旋解释几句,谈笑风生,优哉游哉,不像是来参试来,倒像是来看热闹的,只引得季朴大为不满,频频向他们侧目,只碍于大庭广众又有楚回在,方才没有出声呵斥谢扬。更可气的是,谢扬知己在侧谈兴正浓,任季朴眼风似刀四面出击,他只瞧不见。唯有季寒把两下情形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又是好笑,又是为谢扬担忧。
如此这般拉扯一阵,终于轮到谢扬上场了。谢扬站起来整整衣衫,又远远向季朴和季寒行了一礼,方才举步走向试台。他一面走,心里还一面纳闷:为何师父方才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善?师兄也颇为担忧的样子。难道我又惹师父生气了?可是我并没有做什么啊。
一直到走上试台,他也没能想出答案,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也只好先放一放了。
此时已将近午,骄阳如火高悬中天,灼人欲裂,正是一日中最闷热难耐的时刻。谢扬一身白衣胜雪,又兼眉目清冷,一望之下真如冰雕玉琢,触目生凉,故此甫一登台便引起彩声无数,人人都道:好一个冰心玉郎。
谢扬镇定自若,按规矩行过礼后,便敛目凝神,立于台中。也不见他怎样作势,会场四周忽然便“咯咯”有声,接着有无数冰棱凝起,继而成柱,再而成障,最后终于成峰,连作一片,将会场围在中间,一个酷暑炼狱,竟在转眼间成了清凉世界。场中静默半晌,然后同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
楚回也激动得站起身来脱口赞道:“酷暑凝冰,逆转天时,足见修为高深。且凝冰术虽然常见,难得的却是合乎时宜,知遥真是好心思。”
他扭头向九旋笑道:“丫头,今日如无意外,你谢大哥定要拔得头筹了。”
他激动之下,这番话说得大声了些,传到了季朴耳中。季朴看了谢扬的表现,也觉魁首已是爱徒囊中之物,正在老怀大慰暗自得意,突然听到楚回所言,不由得向他看了几眼,心中暗道:这小子修为不知如何,眼力却还不错,倒也配得上与知遥为友。
他自己嘀咕着,那边谢扬已经走了回来,越过一众上前道贺的同门师兄弟,拜在季朴脚下复命。
季朴扬眉吐气,脸上有光,也不嫌这个徒弟不上进了,直笑得老脸开花,说出的话也是前所未有的慈爱:“知遥今日表现不错,替为师大大争了一口气。其他人都看看你们二师兄,都学着点儿,须得如此方不愧为我落春山弟子。好了知遥,你也辛苦了,赶紧下去歇歇罢。”
说着又教训季寒:“冰池,怎的这般没有眼力见儿?你师弟方才可是花了大力气了,还不赶紧吩咐人伺候着?”
“是。”季寒领命下去安排,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但其余弟子的脸色可就精彩了,有惊讶季朴前后两幅面孔的,也有同情季寒的,但更多的还是羡慕谢扬的:宗主平日里是何等端整严肃的一个人,此刻竟也如此动容,我以后也定当如谢师兄一般,为师门争光,得宗主赏识。
谢扬拜谢过季朴,回到之前的坐处,只觉得卸下了千斤重担,浑身都轻松了。也罢,无论结果如何,自己总算是尽了力,对师父也有个交待了。
楚回笑道:“今日过后,知遥且得有一段清净日子了罢?瞧把你乐得。”
谢扬心情甚好,接过九旋递来的茶水小口轻啜着,任他调侃,并不还嘴。
九旋捏肩捶腿,忙前忙后,一面献殷勤一面卖乖:“谢大哥真厉害!依我说,今日必是第一没跑了。”
“九旋别夸口。”谢扬摆摆手,“你一个小丫头,懂得什么厉害不厉害?这般大言不惭,惹人笑话。”
“我怎么不懂?”九旋不服气道,“那些人在上面阵势挺大,可弄出来的玩意儿没一个管用的,谢大哥你便不同了,把这里弄得这么凉爽,让人好不畅快,人人都夸你呢!”
谢扬乍闻此言,一口茶水险些没喷出来:合着大家夸我,是看我扇子打得好啊!
他默默闭上了嘴,九旋以为自己一语中的,极是得意,只有楚回两头看戏,乐不可支。
此时忽闻场上通报:“吹雪谷弟子陆闻敏献演。”
楚回一惊:“吹雪谷?陆闻敏?哪个吹雪谷弟子陆闻敏?总不会是昨日那个人罢?”
谢扬瞟他一眼,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难不成天下之大,还有第二个吹雪谷的陆闻敏?”
楚回很是不解:“可吹雪谷不是向来以岐黄之术著称的吗?陆闻敏怎会选了法术目,还是献演科,难不成他要表演用法术治病?”
“这是什么话?”谢扬忍不住失笑道,“若是依你所说,那学弹琴的还不让人家会跳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