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回道:“小弟早有耳闻,姜兄与浮霞城少主乔念乃是至交。姜兄所说的这位朋友,想必便是乔公子罢?”
“正是。”姜郁满脸堆笑,“小乔风趣洒脱,不拘一格,是极好的人。等到了浮霞城,我介绍给楚兄你认识,包你与他一见如故。”
“你称乔公子作‘小乔’?”楚回怀疑自己听错了。
“哈哈哈哈,一时口快。”姜郁连连摆手道,“楚兄你可千万别告诉他,否则他一定会同我翻脸。”
窦莹被姜郁那一脸惊恐的样子逗笑了,忍不住道:“你俩自来如此,三日好两日恼的,我知道你定有办法哄他,便是翻脸也不怕。如今倒是这翻山,只怕是个问题。”
她指指城外隐约可见的山峰:“今日天色将晚未晚,咱们是连夜赶过大庾岭去,一鼓作气直奔浮霞城,还是在镇中歇息一日,明日一早再上路?”
姜郁早去过浮霞城多次,深知大庾岭虽不甚高,却山势奇诡,荦确难行,乘夜赶路多有不便,听窦莹发问,当即力主早些歇息。谢扬本就希望越晚到越好,自然没有异议。窦莹和楚回也觉得姜郁所言有理,于是议定在落英镇上休整一夜,等明早出发,午间便可赶到浮霞城。
从潭州起身的时侯,窦莹原本只得一个人的,不料她爹窦寻在家左思右想,总觉得放心不下,便又遣了她的两名丫鬟——半夏和忍冬赶来服侍,故此到众人行至落英镇时,五人已变成了七人。
半夏和忍冬一来,可解救了楚回——窦莹怜九旋孤苦,一路上对她甚为照顾,常常将她带在身边,弄得她几乎成了半夏和忍冬的二主子,做什么都有人伺候,楚回自然省心了。九旋对窦莹也甚是亲近依赖,自打与窦莹同行的第一天起,便成了她的忠实追随者,看见窦莹做什么都要学,学她走路,学她说话,甚至学她穿衣打扮。
虽然九旋此举往往是东施效颦,只看得人哭笑不得,楚回和谢扬却都很高兴——只因有了窦莹的看顾,九旋一路上变得安生许多,遇到闲事也不似从前那般鲁莽冲动,一拍桌子便上了,这都是因为她顾着学窦莹,再没有心思去管旁的事。
虽说楚回也是个讲究的,九旋之前跟着他行走,也见过一些世面,但男子到底不同于女子,任是再怎么讲究,终归也粗糙些。楚回又是孤身赶路,身边没个服侍的人,而窦莹便不同了,世家娇女,金尊玉贵,即便是出门办事,身边也有仆从伺候,前呼后拥的。九旋虽不通世事,只看那些衣食住行的排场,也自觉得不俗。
再者说了,九旋年纪虽小,却到底也是个女孩子,相比起那些硬邦邦的男子做派,自然更喜欢女子的柔美娇俏,故此她看着窦莹的一应行事,一面是眼花缭乱,一面是爱不释手。
当日众人便在镇中投宿了。
吃过晚饭,楚回回到房中正在看书,九旋突然跑过来敲开了他的房门:“楚大哥,你带我去街上买一套窦姐姐那样的裙子嘛。”
楚回两眼一黑:洞庭仙子的衣衫,是在大街上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人家必是找巧手匠人定做的啊!
楚回心中叫苦,却也知道和她说不清,当下灵机一动:“带你去是可以。但女人家的东西,我也不大懂,单我一个陪你去,只怕看走眼买错了,不如你去将你谢大哥也叫上,咱们一块儿去,人多主意多。”
“好呢!”九旋不疑有诈,转身兴高采烈地去敲谢扬的房门,楚回倚在门口看好戏。
谢扬的房间就在楚回隔壁。九旋三两下敲开了门,迎头便道:“谢大哥,你和楚大哥带我去买裙子罢,我想要窦姐姐那样的。”
谢扬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愣,但看看旁边的楚回,顿时便明白了,忍不住怒道:“姓楚的,又是你挑唆的不是?”
同行多日,三人日渐熟悉,谢扬便也摘下了之前世家子弟彬彬有礼的面具,在楚回面前不再端着了。
楚回不以为仵,笑吟吟地看着谢扬,便似在看一只炸毛的猫,那眼神让谢扬更不爽了。
“问你话呢,怎么不理人?你聋啦?”谢扬不依不饶。
“小丫头要买窦小姐那样的裙子,我哪儿知道上哪儿去买呀?这不是想着你和窦小姐相熟,才来请你出出主意的吗?”楚回答得很溜,显然早已想好了应对,“小丫头懂得打扮是好事,咱们岂有泼冷水的道理?我也是一片好心,却被你当成了驴肝肺,真是屈死个人啦!”
说着,他一脸委屈地看着谢扬。
谢扬只恨不能照着他脸上来两拳,又碍于九旋夹在中间,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如小狗一般眨啊眨的,眼巴巴地望着他,目光中满是求恳。
谢扬被她看得没了脾气,咬牙切齿半天,终于将门一摔:“等我换件衣裳。”
“谢大哥最好了。”九旋欢呼。
楚回假意嗔怒:“没良心的小丫头,只有他好,我不好?你可别忘了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九旋咧嘴一笑,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楚大哥当然也好,和谢大哥一样好,这根本不用说嘛。”
“嘿,”楚回被她气笑了,“你这小丫头,如今一套一套的学了不少啊!”
楚回掐住她一边脸颊:“说,都是跟谁学的?”
“跟你学的。”九旋讨好卖乖地嚷,还以为自己在拍马屁,“都是楚大哥教的。”
“胡说。”楚回笑斥,“我可没教过你这些,你少诬赖我。”
二人正闹着,“吱呀”一声,谢扬推门出来了,迎面送两人一人一个大白眼:“闹什么?还不快走。”
他说完也不等人,转身便走。
楚回急忙喊:“哎呀谢兄,你别走得这么快嘛。没有你带路,我们摸不着门道啊。”
他一面喊,一面带着九旋追了上去。
不一时来到街上,谢扬不欲让人看笑话,便放缓了脚步。
楚回瞅准机会,凑上来低声道:“咱们带九旋上哪儿去呀?窦小姐那些衣裳,普通店铺里怎会买得到?”
谢扬横他一眼:“你明知买不到,还答应带她出来?”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楚回苦笑,“她的性子你还不清楚?若是不答应,她能缠到明天早上。”
“所以你便挑唆她来祸害我?”谢扬冷哼一声,并不同情,“她会这样还不都是你惯的?依我说,早该给她上上规矩了。”
“那敢情好。”楚回大喜过望,“谢兄你世家出身,论教养礼仪那是没得说,不如便由你来教导九旋罢?你看啊,她是个没家没姓的野丫头,我呢,又是个无门无派的乡下人,和她一样什么也不懂,能教她什么规矩呢?”
“你……”谢扬本是嘲讽他,不料却被他反将一军,气得直瞪眼。
楚回顿时软了:“好了谢兄,我是和你开玩笑的,其实你我心里怎么想的,彼此都明白。九旋这丫头性子虽然鲁莽了些,却是古道热肠,赤子之心,身世又实在可怜,平日里就算难缠些,只要不走大辙,谁又忍心苛责她呢?便拿谢兄你来说,对谁都是爱搭不理的,不也唯独对她另眼相看吗?否则她今日也请不动你出来。”
见他说得诚挚,谢扬也不由得软了心肠,叹了一口气。
楚回又道:“说笑归说笑,咱们眼下可怎么办呢?”
谢扬瞥他一眼,冷笑道:“没有金刚钻,还偏要揽瓷器活儿,你说要你有什么用?”
楚回赶紧拱手:“求谢兄指点。”
他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便好似街边摇尾乞食的小狗,只是身子大些。
谢扬绷不住笑了:“跟我走罢,山人自有妙计。”
楚回又惊又喜:“原来谢兄早已成竹在胸!可见我这双眼睛还好,一眼便认出了真佛。”
二人一路说笑,一路带着九旋来到一家门脸阔大的胭脂铺子前。楚回心中不解,不是买衣裳吗,怎么跑到胭脂铺子来了?他正想发问,忽见里面走出三名女子,却是窦莹和半夏、忍冬。
窦莹一眼看到谢扬,很是意外:“知遥,你怎么在这里?哦,还有楚公子和九旋,你们也是来买东西的吗?”
谢扬也露出一脸诧异,迎上前道:“窦师姐好。这可是巧了,九旋喜欢姐姐昨日那套衣衫,非让我们带她出来买。我们拗不过她,只好来了,却不知该上哪儿买去,正没头绪呢!”
窦莹尚未说话,半夏和忍冬已经忍不住笑了:“谢公子,楚公子,你们男人家也太不懂行情了。我们姑娘的衣衫全是在天衣坊定做的,由‘金针’叶九娘亲手裁制,花色和做工都是独一份儿,大街上哪里买得到呢?”
窦莹也笑了,将九旋拉到身边,对楚回和谢扬道:“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难怪你们大老爷们儿不知道。”
她又怜爱地看着九旋:“九旋喜欢姐姐的衣衫,怎么却不跟姐姐说?来,别在大街上瞎逛了,跟姐姐回去,姐姐打开箱子给你随便挑。若有看上的,姐姐再让叶九娘照着你的身段给你做。”
“谢谢姐姐。”九旋喜得小脸儿开花,头也不回地朝二人招手,“楚回谢扬,咱们回罢。”
一高兴,都不会叫人了。
“你怎么又连名带姓地叫他们?”窦莹伸手一戳九旋额头,“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他们比你年长,平日里又对你照料颇多,你要敬重他们,不可直呼其名,该叫楚大哥、谢大哥才是。”
窦莹身为世家长女,治人理事颇有一套,对九旋是怜惜却不溺爱,处处照顾的同时也处处着意教导,便如对待自己的亲妹子,此时见她没规矩,当即出声训斥。
九旋吐吐舌头:“窦姐姐我忘了,下次我一定改。”
“说到便要做到啊。”窦莹一戳她的额头,“再让我听见你不叫大哥,定要罚你。”
“哦。”九旋乖乖应了,转念一想,忽然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为什么每个人都是大哥?楚大哥、谢大哥、姜大哥……他们到底谁大?不是年纪最大的才是大哥吗?小一点儿的应该叫二哥,还有三哥,我听到过的。”
窦莹听得有趣,忍不住逗她道:“对啊,是应该让他们分出个大小来,我们九旋才好称呼。我知道姜师弟和知遥都属马,今年都是十八岁。不过我记得姜师弟是正月初一生辰,知遥好像是冬月二十罢?却不知楚公子……”
“这么巧,我也是属马。”楚回道,“我是六月初六出生的。”
“那是姜师弟最大,楚公子居次,知遥最末了。”窦莹转向九旋,“以后你便称姜大哥、楚二哥、谢三哥罢,这样可好?”
“嗯,姜大哥、楚二哥、谢三哥!”九旋掰着指头念叨一遍,信心十足地拍胸口保证,“我记住了,以后再不会错啦!”
“九旋真乖。”
窦莹自觉教导有方,牵起九旋高兴地走了,留下“楚二哥“和”谢三哥”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过了半晌,楚回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对谢扬道:“以后我可不能称你做谢兄了,谁让我是二哥,你是三哥呢?我若再称你为兄,九旋岂不是又要糊涂?但也不能称‘公子’,都是有排行的正经兄弟了,如此称呼未免生分。不如以后我也叫你知遥罢,你可以叫我‘二哥’。”
“哥?”谢扬从鼻孔中哼出一声,“我怕美死你。”
楚回失笑:“我比你足足大了六个多月,可不是哥吗?”
楚回想了一想,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看起来明明和我差不多大啊,怎会小这么多?你这生辰怕不是报假的罢?”
“想说自己比我年轻便直说。”谢扬很不屑,“我可没那么无聊,假报生辰,我图什么?难不成图做‘三哥’?”
他说“三哥”时语气很重,隐隐还带着几分不忿——那是对自己无端被压一头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