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甚不便。”骆徽音摇摇头道,“只是如今的江夏城中,倒不用打听有没有人失踪,反倒是人人都在打听,失踪的人都上哪儿去了。”
谢扬装聋作哑半天,乍闻此言,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骆姑娘此话怎讲?难道江夏城中还有人失踪不成?”
“何止是有人失踪。”骆徽音道,“失踪的人都差不多能组成一支军队了。如今天色稍晚,城中百姓便不敢出门,大伙儿都说是闹妖,传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
“闹妖?”楚回和谢扬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万象境的异动,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骆徽音说,他们刚离开江夏没几天,城中便出现了失踪事件。开始是数日失踪一个,家人报了官,官府都按遭逢意外处理,尚无人察觉不对,不料后来越闹越凶,渐渐成了每日都有人失踪,再后来便越发猖獗了,竟有一日失踪数人的。地方长官发现事有蹊跷,立时便组织了民丁联防,夜夜巡逻,一面又请调了军队,四处搜捕贼人,寻找失踪者。
结果一旬过去了,不但贼人没有抓住,失踪者没有找到,反倒连巡逻的民丁和搜捕的军队都折损了好些——也无人受伤殒命,只是失踪——突然间便不见了,然后遍寻无着,就此消失。官府束手无策,百姓惶恐难安,慢慢地便有谣言传了出来,都说是妖物作乱。地方长官无奈,只得又着人去请玄门仙师。
“仙师尚未请到,所幸小哥来了。”骆徽音道。
原来骆南溪也是江夏人氏,青莲会后他奉师命办差,恰好所去之地离江夏不远,便顺道回一趟家,不料遇上这桩事。
“骆姑娘这般愁眉不展,莫不是家中也有人失踪?”楚回虽是问话,其实心中已有答案。
骆徽音面上飞红,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半晌,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骆南溪看得难受,便替她道:“失踪的人里,有一个叫李筠的,是我未来的堂妹夫。”
他这番话说得有些绕,楚回想了一下方才捋清关系:这个李筠,是骆徽音的未婚夫。
原来如此。楚回和谢扬交换了一个眼色,难怪骆徽音如此忧心,骆南溪也愿意坐下来和他们交谈了,看来骆南溪已经调查过了,却未有进展。
骆徽音落落大方,知情识趣,为人又仗义,楚回和谢扬都对她颇有好感,如今见她遭难,二人心中便有意相助。楚回看看谢扬,以示询问,谢扬向他点了点头。
楚回会意,对骆徽音道:“骆姑娘,咱们相识一场,也算朋友,朋友有事,自当义不容辞,不知你可愿意让我们帮忙寻找李公子?”
“楚公子何出此言。”骆徽音又惊又喜道,“能得两位相助,徽音自然求之不得,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会不会耽误你们查探九旋的身世?”
“骆姑娘不必担心。”谢扬道,“她的身世又不会跑,早查两天晚查两天也不差什么,倒是李公子之事古怪蹊跷,耽误不得。”
楚回也道:“事分轻重,情有缓急,骆姑娘你就别和我们客气啦。再说九旋找爹娘是找,我们找失踪之人也是找,两者异曲同工,说不定无心插柳,还有意外之喜呢。”
骆徽音感激涕零,突然起身向两人拜了下去:“如此,徽音就先行谢过了。”
九旋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起来。骆南溪在和楚回和谢扬之间来回扫视几遍,神色若有所思。接着,骆徽音便细细讲述了李筠失踪的经过。
原来这李家世代书香,祖上还曾出过状元,在江夏城中颇有名望,只可惜人丁单薄,传至李筠这代,更只剩得他一根独苗。李家与骆家世代姻亲,李筠与骆徽音也是自小定下的娃娃亲,二人青梅竹马,年貌相当,虽尚未过门,却早已情投意合。
李筠父母早逝,又无兄弟,平日里只得一个名唤李蔬的仆从贴身伺候,骆徽音怜他孤苦,时常遣人上门看望。数日之前,骆徽音又遣人去李家送点心,不料那人回来说,李家大门紧闭,敲门也无应答,好像无人在家。
骆徽音甚感奇怪:李筠念书刻苦,极少外出游荡,便是有事出门,也不该不给她个信儿啊。再说李家除了李筠和李蔬主仆再无别人,若是两人一同出门,再无不托邻人照看屋子的道理,为何问过左邻右舍,却都说未曾有人上门托付?
如此一想,骆徽音哪里还放心得下?当即便求了家人带人去寻。果然,这一寻便寻出了故事——左邻右舍都说,李家已经好几天无人进出了,之前也没人来打招呼,大伙儿都正感奇怪呢,若不是并未听到什么异常动静,说不定早都报官了。
骆徽音这一吓非同小可,忙着人破门而入,四下一看,却又门窗桌椅俱都完好,家什摆放亦如平常,不像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的样子,唯有家中之人不见踪影,不留痕迹,再无消息。
说到此处,骆徽音忽然有些欲言又止。
楚回看出她的为难,道:“此事的确蹊跷,骆姑娘若还有什么线索,但说无妨。”
“其实也不算线索。”骆徽音迟疑道,“只是李筠失踪之前,曾发生过一桩意外。但这二者之间不一定有关联,我怕说了出来,平白给旁人泼脏水。”
“说说而已,又没有定论,怎么能叫泼脏水呢?”楚回道,“眼下失踪案闹得这么大,又头绪全无,正是该撒大网的时候,一应蛛丝马迹皆不可放过,便是疑心过了头,也情有可原。骆姑娘不必顾忌,还请如实相告。”
骆徽音一咬牙,似是下了决心,道:“不知几位可还记得李思齐?便是上次欺辱我,后来被两位公子教训了一番那个恶少。”
“记得,怎么不记得?”楚回笑道,“若不是他,我也不能结识在座诸位。”
骆徽音点点头:“我说的这桩意外,便是李思齐闹出来的。”
原来那李思齐在江夏城中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多年,从未吃过什么大亏,不料一朝踢到铁板,被楚、谢二人教训了一顿,当众出丑不说,因事情闹得太大,风声还传到了他家里,只气得他爹怒不可遏,回家便又赏了他一顿鞭子,打得他在床上养了半个多月才能下地。
李思齐栽了偌大一个跟斗,不自反省,却将事情都怪到别人头上。他爹不能报复,楚、谢二人他找不到也惹不起,李思齐思来想去,忽然想起此事皆因调戏骆徽音而起,自那以后便将骆徽音恨上了,总想找个机会将场子找回来。
但骆徽音是个大家闺秀,在外抛头露面的时间本就不多,再经过李思齐一事,更是小心谨慎,举凡出门,身边总有丫鬟仆妇一大群地跟着,弄得李思齐空自咬牙恼恨,却是无处下手。
谁知这李思齐干正事儿没耐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恨起一个人来却是持之以恒。他着人留意骆徽音数日,终于找到一个机会,便是骆徽音每月都要前去李家探望李筠。李家人丁单薄,门庭寒素,骆徽音体贴未婚夫,每次前去都尽量轻骑简从,以免旁人见了指点。这次也不例外,她只带了一个丫鬟和一个仆从便出门了。
李思齐看在眼里,喜出望外,深感机会终于来了,带人在半路上拦住骆徽音便要动手。谁知那李筠也是个体贴的,对未婚妻关怀备至,十分上心,他知骆徽音来看望自己时带人不多,也担心她一路上的安危,每次都要迎出很远去接她。因李筠手下可用之人只得一个,他往往便亲自出马去接,这一来,不是冤家不聚头,三个人便撞到一起了。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筠虽然既没有钱也不能打,却也是个血性男儿,李思齐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欺辱骆徽音,他哪里还能忍得下去?故此话没说上两句,双方便打了起来。
要论打架,李筠真不是李思齐的下饭菜,一对一单挑都不是个儿,更何况还是人数悬殊的群殴?但世事难料之处往往便在这里——当人人都认定李筠这方要一败涂地,他主仆二人今日要惨遭毒打时,他们却全身而退了——而这一切全都仰仗李筠那个唯一的仆从,李蔬。
李蔬是李筠母亲在世时便买入家中的孤儿,比李筠还小几岁,从小养在李家,主仆间感情甚笃。这李蔬个子小小,力气却大,平日里饭量也大,还尤其爱吃肉,直吃得李筠常常担心他吃坏了,故此特意反其道而行之,给他取名李蔬。不料此日一战,李蔬爱吃肉的好处便显现出来了——他随手捡起一根棒子,冲进敌阵左劈右砍,出棒如风,不一会儿便将对方冲得七零八落,抱头鼠窜。李思齐头上也挨了几下,高高鼓起几块青肿,没奈何,只得鸣金收兵,落荒而逃。
“后来他便调转矛头,数次上门去找李筠的麻烦,幸得有李蔬看顾,李筠才没有吃亏。”骆徽音道,“后来我听人说,李筠主仆失踪的前一天夜里,有人见到李思齐在李家附近出没过。我着人细细打听,竟意外得知李思齐从那日过后也失踪了,只是过了没几天,他自己又回来了。李思齐向来浪荡,在外玩乐数日不归亦是寻常,但偏偏他这次出门,却与李筠主仆失踪一事巧合甚多,是以我疑心……”
“你疑心李筠主仆的失踪是李思齐干的?是他借着无头失踪案做掩护,暗中下手将人害了,他此前失踪数日,便是脱身处置李筠主仆去了?”楚回挑起了眉毛。
“是。”骆徽音低下头去:“但我并无证据,故此也从未向人说起过。李氏财大势大,若不是今日小哥来了,又正好遇到你们二位,我也万不敢提的。”
“不查自然没证据,只有查了,才能知道到底是巧合还是有关联。”楚回道,“依我所见,咱们便从这位李少爷开始查起。知遥,你意下如何?”
谢扬道:“此人查是要查,但如何查?无凭无据的,总不好将人绑了严刑逼供罢?还得想个法子让他自己开口才是。”
楚回嗤笑:“对这等恶徒还讲什么仁义道理?便是该直接将他绑了严刑逼供。哪怕事后查明确是巧合,他也不算白挨。”
“李氏虽比不得落春山、浮霞城那等大宗门,却也是江夏城中传家数代的玄门世家。”骆南溪皱眉道,“如何便能闯进他家将大少爷绑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骆兄所言有理,咱们又不是李思齐那等恶霸,如何能青天白日地便登门抢人呢?”楚回哈哈一笑,突然将袖子向身后一挥,话锋也随之一转,“但如有人不知死活,偏要自己送上门来,那咱们也只能笑纳了。”
袖风扫过店堂角落里的屏风,只听得“哐当”一声,屏风倾倒,露出后面坐着的一个人来。此人正摆着一副侧耳倾听的姿势,却不是李思齐是谁?而他侧耳倾听的方向,也恰是楚回这面。
“好啊,又是你这恶人!”九旋大喊一声,跳起来揪住李思齐便要撕打。
“你干嘛你干嘛,为什么平白无故打人?”这次的李思齐,却没了之前那股嚣张气焰,任九旋捶他两下也不还手,只直着嗓子连连叫唤,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九旋在欺负他呢。
眼见左右已有人侧目,谢扬连忙喝住九旋。九旋伸手一推,将李思齐推得重重摔倒在楚回脚下,自己气哼哼地坐下了。
楚回向李思齐笑道:“李公子,你还真是个执拗之人,上次在这里被教训得还不够?还敢跟踪我们?跟踪也罢了,甚而连地方也舍不得换一换,还躲在上次那扇屏风后面,你到底是意欲何为啊?”
“谁跟踪你们啦?”李思齐爬起身来拍拍衣衫,又将脖子一梗,十分嘴硬地道,“只许你们故地重游,我便不能来老地方吃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