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扬皱眉道:“此话怎讲?”
楚回苦笑:“我若战力无损,以一当百,自然可以压制妖群,威风八面。但一旦我略有伤损,战力不济,让其他妖物感到有机可趁,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对我痛下杀手,伺机夺位。妖境中没有君臣之义,天理人伦,只得一个杀字,如今我伤势严重,若回妖境自暴其短,必然引来一场腥风血雨,而一旦我不再是妖王,对群妖没了威慑,便连林叔也会遭到波及,是以倒不如躲在外面,只要我不露脸,群妖不知深浅,便还会有几分顾忌。”
谢扬先是震惊,继而沮丧道:“你所言有理,这一层我却没有想到,是我疏忽了。你先歇息吧,勿要为此事伤神,过后咱们去哪儿,容我再想想,天下之大,咱们总会有地方去的。”
楚回身上有伤,又是恶战又是奔波地折腾了一日,也自疲倦,便靠在山壁上阖目养神,还不忘记挂九旋:“丫头呢?便任她一个人在外面?”
“你只管休息你的,我还能丢了她?这便去找。”谢扬一笑道,“又要骂,又要担心,你现在越来越像她爹了。”
楚回眼都不睁地道:“她娘,别絮叨了,赶紧去将闺女找回来罢,晚了看丢了。”
谢扬自知斗嘴不是楚回的对手,又见他神情委顿,不欲他再劳神,便也不回嘴,只啐了一口,悻悻走了。
楚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睁眼已是大天亮,经过一夜修整,他已恢复了不少,自觉气足神完,浑身是劲儿。
楚回抬头四顾,却不见谢扬和九旋,只道他们在外面,便起身走了出去,还没到洞口,便撞上了脚步匆匆的谢扬。
“怎么了?”楚回看出谢扬脸色不对,连忙伸手扶住了他。
谢扬神情闪烁,似乎不敢看他,支支吾吾地道:“九旋一直没有回来,我四处都找不到她。”
“你一夜没睡?”楚回又惊又怒道,“你便一个人在外面找?怎不叫我?”
谢扬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突然被楚回一把抱住了。
楚回将他按在怀中,一面轻抚他的后背,一面柔声道:“对不起,知遥,我不该这么和你说话,我知道,你是想让我休息。”
谢扬心慌意乱地道:“可是九旋一个人能跑到哪里去呢?她会不会是出事了?”
“不用担心。”楚回轻轻亲吻他的额头,“她出不了什么大事。你是没见过那丫头发起疯来的样子,简直无人能撄其锋,就算她失手被擒,要砍她也且得花功夫找把宝刀呢。”
谢扬被他逗笑了,忍不住抬手捶了他一记,道:“她若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便成祸害了,这天底下谁还管得了她?”
“你啊!”楚回笑道,“你不是她娘吗?她再厉害还能不服娘管?连她爹都不敢呢!”
谢扬又气又急又好笑:“人都不见了,你还有功夫在这儿瞎贫!”
“不急不急,咱们这便去找。”楚回拉起他走出山洞。
二人将四下里遍寻了一圈,还是不见九旋的踪影,正自着急,忽见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白衣胜雪,眉目凝霜,却是季寒。他身边还有两个人,一个身姿轻盈,腰悬长鞭,正是窦莹,另一个却身材矮小,被窦莹牵在手里,肩膀还一耸一耸的,似是正在哭泣。
等三人走进了些,楚回定睛一看,那人可不是正在哭泣吗?她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哭得可伤心了,一见二人便旋风一般地扑过来,一手拉住了一个哇哇大叫:“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楚大哥你不要死啊。”却是九旋。
“师兄,窦师姐,你们怎么会和九旋在一起?”谢扬惊喜交加地道。
“爹不放心你们,让我出来找,明琪陪着我一起,小丫头是半路上遇见的。”季寒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谢扬听得半清不楚的,末了还是窦莹替他分说明白了。
原来二人逃走之后,各大宗门也随即撤出了万象境。季朴左想右想,还是放心不下,便吩咐季寒悄悄出来寻找二人,一定要护他们脱离险境。谢扬公然回护楚回,甚至不惜为了他与各大宗门翻脸,窦莹也甚感担心,觑了个空子便去找季寒探问消息,谁知正好遇上季寒出门,窦莹便随他一起来了。
以二人的修为,突破结界不在话下,季寒此前又曾在万象境外驻扎过多日,对境中情形多有了解,是以二人没费什么波折便摸到了中境,又追着二人当初逃走的方向沿路搜寻。寻到半路,二人迎头撞上了九旋,却不见楚回和谢扬,二人甚是奇怪,一问之下方才知道她是自己偷跑出来的,窦莹大吃一惊,当即狠狠责备了九旋一顿,怪她太不懂事,这个节骨眼儿上还在闹别扭。九旋哭诉不成反遭责骂,一直不停吵闹,窦莹只好恐吓她说,再耽误下去楚回和谢扬会有生命危险,九旋这才不敢再吵,赶紧带了他们回来。
楚回看着九旋那副声嘶力竭,仿佛死了亲爹的样子,只觉得有什么气都消了,赶紧拍拍她的头安慰道,“好啦好啦,楚大哥没事,不会死的,九旋不要伤心了。”
“我错啦,我当真错啦!”九旋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都怪我乱跑,都怪我不听话,以后我都改,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谢扬叹了口气,道:“丫头,以后你再想不听话的时候,便想想你楚大哥现在的样子,他都伤成那样了还惦记着出来找你,你若再不乖,可对得起他?”
“我乖,我乖,我一定乖,只要你们都好好的,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好丫头。”谢扬也拍拍她的头道,“不哭了,咱们想办法给你楚大哥治伤要紧。”
季寒看了看楚回的伤势,眉头一皱道:“他伤得不轻,须得立刻找个地方给他调治,不可耽搁了。不过现在各大宗门尚驻在辟邪镇上,外面也搜查得紧,怕是没有地方可安置他,还好爹让我给你们带了这个。”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打开,里面躺着一枚戒指。
“这是……”谢扬一脸茫然。
“爹说,这是师姑家祖传的神物。”季寒将戒指交到谢扬手里,“师姑死后将它托给了爹,如今正好给你们用。据说只要是师姑家的血脉,以血为媒便可启动此物,去到神界。”
“神界?”谢扬听得瞠目结舌。
季寒却很镇定:“神界不神界的倒无须纠结,只要是个清净去处便好,正好让你们养伤。”
“那,现在要怎么做?”谢扬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季寒斜他一眼,颇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怨愤:“他还没死呢,你便这样六神无主的。方才不是同你说过了吗?要师姑家的血脉以血为媒开启此物。你去,把戒指戴在他手上,你和小丫头拉住他的手,拉紧了,行,便是这样,再弄点儿血抹在戒指上,你……”
谢扬没能听完季寒的最后一道指令,他方才将楚回的血抹到戒指上,便觉脚下生出了一股强大的吸力,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间,谢扬感觉有东西在自己脸上轻拂,冰凉湿润,还带着点儿青草香,他赫然一惊,睁开眼翻身坐起,映入眼前的是一片美景:山峦起伏,翠林幽深,被半山云雾笼罩着,若隐若现,仿如仙境,又有鸟噪虫鸣,潺潺流水夹杂其间,于静谧中平添几许生机,隐而不藏,寂而不沉,起灭自在,动静相生,漠漠空山无言,却尽有玄机入神。谢扬心中一动,如有所感,不由看得呆了,直愣了好一会儿神,方才想起楚回和九旋。他连忙向四下一望,还好,两人都在,正一横一竖地躺在他旁边。
谢扬两下将人推醒:“都起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楚回猛然睁眼,开口便道:“怎么回事?怎么忽然感觉伤都好了,伤口也不疼了!”
谢扬撩起他的袖子一看,一声惊呼脱口而出:“当真,伤口都愈合了。”
楚回赶紧低头去瞧,嚯,一条手臂上满是横七竖八的伤痕,看着甚是骇人,却都已长出新肉,合拢收口。
“你们看,有人来了。”九旋指着远处大喊道。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到一黑一白两条人影,上一刻尚在山边,眨眼间便已到眼前。
来的是两名看不出年纪的男子,相貌和气度却俱皆上佳,尤其是穿白衣那位,眉舒目朗,皎皎如月,满身清华,真好似谪仙一般,令人一见便生亲近向往之意,而相形之下,穿黑衣的那位就显得过于严肃了,俊美虽不输人,却是难以接近。
“二位……前辈。”谢扬斟酌着用了一个称呼,恭恭敬敬地道,“敢问此处是何方位?”
白衣人微微一笑,看得人身心舒畅,一开口,声音也是温和的:“此处名为云埋一半山,不在人间,却没有方位。”
谢扬不敢置信地低呼一声:“不在人间?难,难不成我们当真到了神界?”
黑衣人皱起眉头,十分不耐地道:“养好伤就走罢,问那么多,你们待不了几时的,不用瞎打听。”
他果然表里如一,不好接近,开口便将谢扬堵得一窒。
楚回刚想讲话,白衣人已经抢着打起了圆场:“我名江寒星,这位是我的表哥李泽世,嗯,也是我的道侣。我二人在此隐居修炼已有多年,你们能来此处,俱是缘分,不过这缘分有限,你们不能久留,只待楚回养好了伤,便须即刻离去。”
楚回发现,江寒星说出“道侣”一词时,李泽世面上的表情明显愉悦了起来,甚而还带着些洋洋得意,显然很满意江寒星这样毫不避讳地介绍他,连带着之前的不耐都消减了几分,反倒像是有些高兴三人的到来了。楚回凭直觉感到,那是因为可以炫耀。
真是幼稚!楚回忍不住腹诽,不过是借个地方养伤罢了,又不是要抢你媳妇儿,干嘛防贼一样地防着!少爷我自己也有媳妇儿的。你媳妇儿再好,我也没兴趣。
他心里暗暗嘀咕,一念未竟,忽然听到江寒星说“楚回”,顿时惊了一跳:“你们认识我?”
李泽世冷笑道:“认识,谈不上,我们不过是你的祖宗而已。”
好你个黑炭头,竟敢出口伤人!楚回也顾不得对方神秘莫测,深浅不知,眼睛一瞪便要发怒。
江寒星赶紧拉了李泽世一把,劝解道:“好好说话,别气孩子。”
说完他又转向楚回道:“不可对长辈不敬,嘴上不行,心里也不行。”
楚回如遭雷击,已经蹿到嗓子眼儿里的一口气顿时散了,想骂也骂不出。江寒星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可对长辈不敬,心里也不行”?难不成他们看得到自己心中所想?
江寒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傻孩子,都跟你说了这里不是人间,便是人间,也有句话叫做‘心到神知’的,难道你没有听过?”
“我,我……”楚回觉得自己已经不会说话了。
江寒星被他的窘样逗笑了,眉眼间几分温柔,几分慈爱:“表哥那么说也并非骂你,我们本就是你的祖宗,只是不知要往上数多少辈了。”
楚回:“……”
谢扬:“……”
九旋:“?”
“此事说来话长,难得你们有机缘来此一趟,我便都跟你们细细说明了罢。”江寒星微微一笑,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江寒星和李泽世当年修炼有成,决定相携归隐,又放不下唯一的妹妹江寒月,便炼成一对法器,名为引月寻星戒,兄妹两人各执一枚。楚回手中拿的是寻星戒,上有“方寸之间”四字铭文,另一枚引月戒则在江寒星手中,也有四字铭文,为“碧落黄泉”,合起来便是“引月碧落黄泉,寻星方寸之间”,意为只要发动寻星戒,便能将持戒之人送去引月戒所在之处,纵使碧落黄泉,亦如方寸之间,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