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是半口气呢?自然因为账册虽造好了,在没交到女帝手里之前,他们终究还是不能全然放心的。
再者,他们造册期间,正好遇上今年的恩科开考,顾清源作为钦点的主考官,监考及阅卷自然需要全程在场,这时已离家数日,因此无人可以入宫传递消息。
幸而在文茵两三日的坐卧不安后后,谢慎终于领着大军凯旋,文茵立即让家人带了手书给他,彼时谢慎刚入家门,正和将军府众人感慨文茵之事时竟接到她的手书,自然吃惊不小,撇下众人就往顾府来。待见过文茵回去,老夫人和钟氏自然问他缘故,他知道此事不宜外传,便随口说了个理由,老夫人没有追问,钟氏私下却非要他说清楚,他只得悄悄告知其大致原委,又嘱咐她千万不能向他人提起此事,钟氏先是吃惊,后来便哀哀哭了起来,谢慎问其缘故,她道:“妾只是哀叹,自己与将军终究没有夫妻缘分,将来咱们的孩子也只能是庶出。”
谢慎亦叹道:“我知道你的心病,她在时,你只能是妾室,她死了,我自然会将你扶正了,却不想她命这样大,你的事自然不能办了,这也是天意,谁让这桩婚事是陛下赐的,她无过错,我就不能休妻,只好委屈你了。”
那钟氏听他这样说,尽管心里恨得不行,却也万般无奈,只能自己生几场闷气罢了。
谢慎安抚好钟氏,忐忑了一夜,第二天早早入宫觐见密报此事,女帝得知账册已然恢复,便叮嘱他立即返回顾府,亲自押送账册进宫,谢慎领命。
其实他一早便暗暗安排好了亲兵护卫顾府,此刻为了保险起见,又去军中调了一队人马,自以为万无一失,岂料领军行至半路,忽见顾府所在的方向火光冲天,便知不好,急急赶过去时,大火已经扑灭,文茵浑身湿透,跪坐在一间烧得只剩房架子的小屋前,咳喘不断,身边则堆着抢出来的账册和一具尸体。
他几步抢到文茵面前,抓着她的肩问:“账册可都抢出来了?”
此时账册若出了问题,自然都是他的责任,他怎能不急。
文茵见到他时,眼中噙了许久的泪水已夺眶而出,可听到这句问话,目光也冷了下来。
清虚原本拿了件披风准备给文茵披上,见此情景,皱着眉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忍住,也不好再靠近。倒是青萝将披风接了过去,一把推开谢慎,一面给文茵披上,一面冷冷道:“将军见到这般场景,也不先问问人如何了,只问账册,当真是尽忠职守。”
此时已有胆大的家人进去搜拣了一番,出来将几本焦黑的残卷捧到文茵面前:“小姐,只找到这些。”
文茵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来捧在怀中,又望见小道士的尸首,只觉得胸中一窒,随之吐出一口鲜血,众人吃惊,不敢言语,谢慎这才如梦初醒般问她可还好。
文茵不答,只轻柔而坚决地推开他的手,先让家人好好安置小道士的尸身,又转身默默清点了一下账册,继而写了一份册页递给谢慎,淡淡道:“将军今夜且守好这些账册,明日连同此书一同交予陛下,这里面已交代清楚事情始末,将军可以安心。至于烧掉的那些,妾都记得,等全部默写出来再一并呈给陛下。”
谢慎接过册页,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自去安排相关事宜。文茵又对清虚和冲和子道:“我已为小道长求了官职和他母亲的封诰,陛下不会不准,等印绶冠服都齐备了,烦请道长们代我送小道长的灵柩回乡,好生安葬。”
冲和子忙拱手道:“尊驾放心,这是在下应尽之义。”言毕便随那些家人安置小道士的尸身去了。
文茵交代完这些,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再醒来时,已在榻上躺了不知多久。清虚又在一旁闭目打坐,似乎是察觉到她醒了,也睁开眼。
文茵咳了一阵,又将清虚倒来的温水一饮而尽,这才道:“青萝她们去哪儿了?怎么能让道长在这儿做端茶递水的事。”
清虚道:“青萝替你煎药去了,另一个小丫头大概在…洗衣服吧。”随即又探了探她的脉息,微微皱着眉问:“觉得如何?”
文茵一听煎药二字便觉头大,忙摆手道:“只是吐了口血,不妨事的,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应该不用吃药了。”
清虚挑了挑眉,未及言语,就听青萝在门外道:“我的小姐,什么叫只吐了口血?再说这吃口药怎么就这么难了。”说话间已经端着汤药进来,和清虚两个人只把文茵看着,文茵却仍磨磨蹭蹭不肯立即就喝。直到谢慎也进来,见清虚竟然不避嫌疑,公然坐在自己夫人榻边,当即有些不悦,又见文茵拖沓着不肯吃药,便沉着脸道:“账册的事,陛下已经知道了,虽说不曾责怪我们,但后面的账册早些补齐,大家也能早些安心,如今你连药也不肯吃,身体如何能够支持得住?”说着就坐到文茵跟前,端过药碗准备拿勺子喂她,文茵知道他这话未尝不是关心,可听着却总觉得别扭,于是又推开他的手,自己接过药来一气喝了。
清虚在谢慎进来时便起身告辞了,他当然知道此刻谢慎在想什么,也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是她的劫,躲也躲不掉。
不几日,小道士和他母亲的印绶冠服赐下来,冲和子便扶着他的灵柩回乡安葬去了,谢慎本想将文茵接回将军府,文茵却以那边府中人事嘈杂,不如顾府清净利于默写账册为由推拒了,谢慎无奈,只得派了重兵将顾府团团围住,以防不测,本来自己也想留在这里照看,奈何钟氏总哭哭啼啼不放他,他也只能得空才过来看看。对此文茵心知肚明,却也不加理会,只默默做自己的事罢了。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二十日过去,文茵的账册终于默得差不多了。这日掌灯时分,青萝又去煎药,留文茵一个人在房中整理账目,忽然有家人进来,说是清虚道长有请。文茵不疑有他,搁下笔叫了门外的一个亲兵进去守好,便随家人往清虚房中来,到了之后清虚却又不在,家人便说是他交代过,让文茵到了之后略等一等。文茵便问:“道长可说过是什么事吗?”那家人忙道:“好像是有了关于上次失火一事的线索。”说完就躬身出去了,文茵便坐下来等,不多时果见清虚从外面回来,进来见到她却问:“大人怎么来了?”
文茵一听便知事有蹊跷,未及反应,房门已被人从外面锁上,去推窗户,也都被钉死了,她喊了几声,便被一阵从窗缝中吹进来的青烟迷晕过去。
等到再被外面一阵叫嚷声吵醒时,文茵只觉得全身酸软,头痛欲裂。且与清虚同躺榻上,赤身裸体共拥一衾,立刻明白是被人算计了,慌忙唤醒清虚,二人也顾不上害羞,立即拾起被胡乱扔在榻边衣服穿戴起来,哪知才刚穿上中衣,房门已被一脚踹开,只见谢慎铁青着脸进来,先当胸给了清虚一拳,又命人将他丢到廊下痛揍一顿按到地上跪着等候发落。再过来抓着文茵的发髻将她也拖到外面,切齿道:“你这贱人,早知道你不愿随我回去必有缘故,果然是为了与这妖道苟且,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文茵冷笑道:“捉奸在床,妾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将军也该好好想一想,妾为何在这个紧要关头,偏偏被你拿住了。”
谢慎尚未言语,便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道:“自然是你淫乱无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打从回来后就一直跟这个妖道鬼混,今日恰巧被将军碰见罢了。”
众人一看,来的竟是钟氏,文茵冷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好好在将军府里呆着,竟跑到这里来撒野,也不打量打量,我顾文茵也是你能随意毁谤的?”
钟氏也不甘示弱讥讽到:“哎呦呦,妾身是不敢随意毁谤当家主母,可若这些供述都是出自你贴身侍婢之口,姐姐又该如何狡辩呢。”说着便命人将画了押的供词拿上来,文茵一看上面的签字,是青萝的不假,再一看内容,也与钟氏所言相差无几,心中便知不好,颤声问:“你们…到底把她怎么了?”
钟氏摸着手上的玉戒指,漫不经心地道:“也没怎么,不过随意打了几下,那丫头就招了,可大概是怕你日后知道了找她算账,自己不过意,又一头碰死了。”
文茵听了这话,脑子里嗡嗡乱响,竭力忍下胸中翻涌的血气,夺过身边亲兵手中的长剑就向钟氏劈去,却被谢慎拦下,不仅夺去她手中的剑,还顺手一记耳光将她扇倒在地。
文茵气得浑身乱颤,终于嘶声喊道:“谢慎,你便不念数载夫妻情分,也不该纵容嬖妾辱我至此,况且这里不是你的将军府,由不得你们为所欲为,你们都给我滚,滚出去!”
钟氏便一面拭泪一面假意拉着谢慎道:“罢了吧将军,她说得也是,这里毕竟是学士府,将来闹到御前去,将军怕是要吃亏的。”
她这番话果然成功激怒了谢慎,只听他怒斥了一句:“我还怕了这淫妇不成,今日人赃并获,就将她正法了又如何!”说完提剑便向文茵砍去。
文茵既悲且痛,万念俱灰,闭上眼没有闪躲,过来片刻,谢慎的屠刀却没有如期落下,反倒有些温热的液体滴到了自己脸上手上。她睁眼一看,竟然都是鲜血,抬头才见清虚不知何时挣脱了那两个押着他的亲兵,此时正用双手牢牢抓着谢慎手中的长,鲜血滴滴答答流下,全落在文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