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茵忽然清醒过来,自己今日若真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不仅冤枉,还会牵连无辜之人,至于有些人不择手段想要掩盖的真相,恐怕也就真的没有公诸于众的机会了。
她想到此处,便勉力支撑着站起来,沉声道,“谢慎,你想清楚了,你我同朝为官,职位相当,即便我触犯刑律,也当送廷尉公审论处,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滥用私刑!”
谢慎听后心念动摇,清虚便趁势将长剑夺了过来,护在文茵身前。
钟氏见此情景,唯恐文茵不死,便又扇风点火道:“将军不要被她迷惑了,这女人惯会狡辩的,她私通被抓,我们此时论的自然是家规,她却在这儿扯什么国法。”
文茵冷笑道:“钟氏世代清流,诗礼传家,怎么到头来养出你这么个长舌蠢货。还是说右将军家有什么不得了的家规,竟能越过国法去?”
谢慎切齿道:“好,好,顾大人一向好口才。不错,我是办不得你。”说着目光转向清虚,“但我却能办了他!”说着一招手,身边的几个亲卫会意,操起兵刃便向清虚招呼过来。
先前那些伤对重寰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况且就算不动法力,单凭剑术,那些人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怎奈他们人多,他应付之余还要护住身后的柔弱女子,难免顾此失彼,不多时身上便被划了几道血口子。文茵知道是自己拖累了他,寻着空隙闪到一旁,对他喊道:“你走!快走!”
若按照原来始乱终弃的剧本,真正的清虚在这个当口是撇下文茵自己逃了的。
然而此刻,重寰却犹豫了。
钟氏见一时动不了文茵,正万分懊恼,待到他们起了混战,心想刀剑无眼,能不小心捅死那个贱人也好,此刻见文茵竟还毫发无损,就盘算起借刀杀人的主意来,于是一边大喊:“别让奸夫跑了!”一边暗暗伸手,推着文茵往亲卫的刀尖上撞。
文茵眼看又要小命不保,清虚一个返身将她险险救下,自己却因此躲避不及,左肩上被长枪捅出一个血窟窿,急得文茵推着他道:“你不是大神仙吗?还不快使出你的仙法逃命去。”清虚却不答,只顺手将她护在身后。
这句话倒像提醒了钟氏,只听她大喊:“快,这个道士会妖法,快去拿黑狗血来泼他。”
正当此时,忽闻有人喝道:“住手!快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顾清源赶了回来,谢慎只得喊停,大家便都住了手,立刻有卫兵过来夺去清虚手中的长剑,又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跪下,文茵呵斥着想要阻止他们,却被谢慎狠狠扣住手腕拖到一边。
顾清源刚刚回府,只听家人说这边院里闹起来了,尚不清楚情况,又见谢慎竟在他府中妄动刀兵,还如此对待文茵,便上前来斥问他到底是何缘故。
谢慎尚未言语,钟氏便抢着添油加醋地述说了始末,把顾清源气得浑身乱颤,连声质问文茵可有此事,文茵用尽力气挣脱谢慎的手,上前搀住父亲,却已泣不成声,只是摇头,顾清源思索片刻,对谢慎道:“谨之,即便今日铁证如山,文茵既表示她没做,定然就是有人栽赃嫁祸,你可以不信你的发妻,老夫却不能不信自己的女儿。”他说着,又看了清虚一眼,沉吟道,“再说这些时日与清虚道长相交,觉得道长霁月清风,断不会是这般苟且行事。依老夫看,暂且还是不要妄下定论的好。”
见谢慎只是冷笑,顾清源叹了口气又道:“我知你这时候正在气头上,必听不进这些,是否暂且…”
谢慎不待他说完,抢白道:“暂且什么?顾大学士包庇女儿也要有个限度。”
钟氏则冷哼道:“什么大学士,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依妾看,这老匹夫对他女儿干的这些龌龊勾当怕是早就清楚得很,一家子自然同一个鼻孔出气,只瞒着将军一人罢了…”她还未说完,文茵已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打得她晕头转向,只听文茵低喝道:“钟琳儿,你不要欺人太甚,顾学士德高望重,容不得你在这里随意诽谤。”
她话未说完,已被谢慎推倒在地,钟氏则一边往谢慎身后躲,一边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将军不快快处置了这对奸夫淫妇,还跟他们胡扯什么?”
谢慎看看顾清源,又瞥着地上的文茵,切齿道:“她不是要廷尉公审吗?那就送他们去廷尉,我倒要看看这铁证如山,他们还怎么狡辩。到时候依法定罪,按律用刑,也不能怪我不留情面。”
顾清源见事情闹成这样,已没了转圜的余地,急得老泪纵横,不住跺足长叹,文茵本来还有话说,却又怕父亲真气出个好歹,便忍下满心愤懑,只是好言安慰清源,不防有仆从不知从哪里真的弄来一大盆狗血,尽数泼到清虚身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片刻的沉默过后,文茵扑到清虚跟前,用衣袖一点点拭着溅到他脸上的血渍,泪如雨下。谢慎见此情景,自然觉得她是故意挑衅,再加上钟氏一直在旁扇风点火,便冲上前来揪住她的发髻狠命拖到一边。
清虚眼中寒光乍现,终究还是有所顾忌,咬牙忍住没有再动手。此时顾清源上前劝阻,谢慎便又将文茵往地上一扔,正要辱骂时,忽然有个亲兵跑来对他耳语了一番,只听他大惊道:“那账册呢?”
文茵心中也是一惊,幸而又听那亲兵答道:“账册无恙,将军安心。”便勉力从地上撑起身体,盯着谢慎冷冷道:“谢慎,你今日不信我也就罢了,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最好不要再让手里那些账册出任何问题…”
谢慎不待她说完便冷笑道:“这个不用你说,我劝你也不要指望你那些无耻勾当能借着账册之事蒙混过去。”
文茵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睁开,伸手指着大门的方向缓缓道:“那现在,你可以带着这个女人,滚出顾府了。”一字一句,寒意彻骨。
谢慎冷哼一声道:“你放心,我自然要走,否则在这儿一直看着你们这对狗男女,也实在太恶心。”
钟氏一听,忙凑上来道:“将军…”
谢慎却对她摆摆手:“放心,她不会逃,至于这个妖道,”他转向清虚,“我倒要看看他逃不逃得掉。”
说完让人将清虚捆到廊柱上,留下两队亲兵,吩咐他们严加看守,自己带着钟氏走了。
钟氏心内终究不安,归家途中又问谢慎:“将军就这么放心把人交给廷尉吗?这万一…”
谢慎冷笑道:“你放心,廷尉张典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尤其见不得这种男盗女娼的事,此次证据确凿,就算陛下有心从轻发落,他也未必肯依,况且但凡从他手里过的人,不死都要脱层皮,她顾文茵也别想例外。”他说着,重重一拳砸到座椅上,切齿道,“此前我还只当是自己多心,今日要不是你忽然说想要过来看看,我尚不知要被这对狗男女瞒多久。”
钟氏听到此处,忙跟着叹道:“我不过念着她终究是当家主母,想要跟着将军过来与她主动示个好,日后便于相处,谁知竟撞上这样的事…唉没想到她平时看上去也是个正经人的样子,背地里竟淫秽至此,当真是不可貌相。”
谢慎冷笑道:“这就是天意,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你放心,即便这次陛下有心包庇,一时定不了她的罪,我也必休了她,将你扶正。”
钟氏附和着,心道之前匿名递信给她的果然是高人,按着他信中所述,一步一步算无遗策,顾文茵这次铁定是翻不了身了。
谢慎他们走后,文茵考虑到顾清源已然年迈经不起折腾,回房略略梳洗整衣后,便来侍奉着他先休息了。与此同时,已有家人寻到青萝的尸体,文茵见她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便知她如自己料想那般,是被他们屈打成招的,不禁心痛万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嘱咐将她好好安葬罢了。
之后,文茵拿了些清水伤药来到廊下,谢慎的那些亲兵对她靠近清虚原本有些微词,后来见她只是替他处理伤口,并没有别的越份之举,又考虑到她作为主母,平日待他们不薄,况且还有官职在身,不好太过为难,便干脆全都对此视而不见了。
文茵一点一点替清虚擦净血污,这才看到他手上的伤深可见骨,等上好药,拿了手绢替他包扎时,泪水便又一滴一滴,兀自滑落。
清虚却只是淡淡笑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文茵听了,越发泪如雨下,哽咽难言:“你不是会使什么障眼法吗?怎么不赶紧使了逃命去。”
清虚仍旧笑得云淡风轻:“我一逃,你更说不清了。”
文茵叹了口气,在他身旁靠着廊柱坐了,抹着泪道:“我脸皮厚,死乞白赖总能活下去,可你…谢慎不会容你的。”
“有道理,可我还是不想扔下你自己逃。”清虚笑着望向文茵。
文茵恰巧也抬头望他,苦笑一声,不再言语,只望着漫天星辰发呆。
此时玉衡在重寰身边拍手笑道:“想不到如今还能再见天枢上神这般模样,当真稀罕。”说完看了看文茵,又道:“上神竟不知何谓始乱终弃吗?你倒是弃呀,还留在这儿干嘛。”
重寰沉默许久才道:“凌恒,我不忍。”见玉衡盯着他不语,便又道,“依照我们一贯的想法,真正的清虚抛下顾文茵自己逃命,成了她的心结,按理我应该照做,才能让云兮将来不受反噬之苦,但其实我已非清虚,顾文茵的命运或许也早就已经不同了,清虚独自逃命,是遵从本心,我不忍弃她而去,也是遵从本心,或许这样才算是顺天应命,才有机会让她能勘破清虚这个千年情劫。”
玉衡想了想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不管你所谓的本心,是对充当清虚这个角色要受的反噬有恃无恐,还是…在不忍别的什么,都该想想自己快要到了的天劫。”
重寰笑笑闭上眼道:“你也渡了那么多次劫,怎会不知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法门?”
玉衡一愣,最后摇头叹道:“果然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言毕翩然离去。
这段上神间的对话,凡人自然是觉察不到任何踪迹的。文茵见清虚许久不语,此刻又闭上了眼,以为他是睡着了,伸手捋了捋他鬓边散开的一缕碎发,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又滚下泪来,却立刻用手抹了,起身回房,终于在黎明前,将最后一点账目整理完毕。
第二天一早,谢慎果然来铐着文茵和清虚去了廷尉,顾清源无奈之下,只得前来求助女帝。女帝一听便知其中蹊跷,也知道这是文茵情急之下的缓兵之策,想了想对韩尚宫道:“你去廷尉,传朕的旨意:顾文茵虽为疑犯,却也是朝廷命官,朕下旨免去她的职务之前,廷尉不得随意用刑,至于军粮贪腐一案,事关重大,须先于通奸案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