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云兮受鲤儿邀请来到西海龙宫,很快便与上上下下都混熟了,鲤儿自不必说,婠婠与她相处下来,对她也很是喜欢,若不是因敖闰之前透露了一些她的身份,大概早与她结了金兰,或认了干女儿。就连敖闰那位王后,会过她几次后都连连感叹,可惜错托生了只饿鬼,不然与她做儿媳也是不错的,这话传到敖闰耳中,弄得他也是哭笑不得,与云兮闲谈时偶然说起,云兮苦笑道:“我也不知这是为何,或许是传说中的长辈喜欢体质,其实按理说,我自觉并不算特别乖巧懂事,至于为何能入得娘娘法眼,也是不得而知。”
敖闰想了想道:“听闻贱内出阁前性情也很爽利,想来是这一点上与仙君有些共通之处吧。”随即又叹道“可惜嫁给小王之后,前些年还好,如今也是越来越狭隘了,连婠婠母女都容不下的样子。”
云兮沉默半晌叹道:“陛下有没有想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道理,娘娘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变得如陛下口中那般自私狭隘了。又或者…娘娘其实没有变过,是陛下自己移情了,好的那个自然千般好,旁的自然都万般不及。”
敖闰闻言,怔了许久才道:“或许你是对的,其实我也很想做到公平对待,却从来做不到。”
云兮轻笑道:“本就有所偏爱,如何公平对待?在下倒以为,陛下也不必太过自责,其实万事万物,自有其生发之道,或许顺其自然,以自然之力求索自然之道,才是最好的有为法。”
后来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敖闰的王后那里,她道:“要做到大家都喜欢,无非三种办法,一种是懂得奉承,不管遇到谁,说的做的都是对方喜欢的,自然能左右逢源;一种是自身魅力无限,大家自然愿意捧着他;还一种便是她这样能感同身受的,非有大慈悲心不能做到,你们看着吧,她绝不是俗物。”
也不知是不是云兮那番话的缘故,敖闰和他王后的关系渐渐好起来,婠婠母女的麻烦自然也就跟着少了许多,龙宫日益和睦不说,鲤儿也因有了云兮的陪伴劝导,不仅修为提升得很快,性情也沉静了许多,大家私下议论,都说怪不得王后巴不得让云兮做儿媳,这哪里是个饿鬼,分明是个菩萨。于是上上下下,明不明白就里的,都对云兮尊重有加,更不愿意她离开。
至于云兮嘛,想着反正也是混日子,在哪儿都一样,便也乐得在龙宫里呆着。
就这样厮混了二三百年,云兮算算三千年差不多到了,这日跟鲤儿一说要走,她便哭着只不依,云兮搂着她叹道:“不是我不愿意再陪着你,只是天命到了,必须离开。”鲤儿用手抹着泪,抽抽搭搭道:“我知道,娘亲也跟我说过,我身边的人,都总有一天会离开,我只是希望这个时间再久一点而已。”
说得云兮也心酸起来,却还是强忍着泪劝了她半日,鲤儿才渐渐好些,后来大家知道她要走,连日来全都闷闷的。到了最后这天,云兮早起便未见到鲤儿,想着她或许是躲到哪里去了,觉得这样也好,自己静悄悄地走,好过大家在那儿集体抹眼泪。
正当她默默走出龙宫时,一个虾兵大喊着“云兮姑娘”连滚带爬扑到她面前,“姑娘快去劝劝吧,鲤公主跑到龙门瀑布跟前去了,说今日便要跃过去,大家都劝不住了。”
云兮听得心惊肉跳,扔下一句“赶紧去报告王后和夫人”便直奔龙门瀑布而去。
待她赶到时,只见一条红色鲤鱼正在瀑布之中,一次次奋力往上跃起,旁边站着的柳乐归已经吓得脸都白了,口中不住嘶喊:“你这个臭丫头,臭鲤鱼精,还不赶紧回来,我不过说你几句,你就作死…”
云兮听到这几句,大概猜出了原委,气得上前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吼道:“还不快去找你姨父来。”
柳乐归这才反应过来:“对,姨父,姨父在哪儿?”
云兮道:“你先去紫霄殿看看,没有就在天宫里到处找找。”
她依稀记得敖闰头两天跟婠婠提起过,今日要去天帝那里说个什么事。
柳乐归便也连滚带爬去了,云兮几次想过去把鲤儿带回来,奈何饿鬼之身羸弱,根本受不住这千尺瀑布的冲击,只能在一旁不停大喊“鲤儿回来”,可鲤儿哪里听得见,就算听见了,凭柳乐归刚才那句“你就是个下贱坯子,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也别想变条龙。”她也要争这口气。
也不知是她近来修行得力,还是运气来了,竟真的一点点接近瀑布顶端了,她高兴极了,更加奋力往上跳,根本没有注意到瀑布顶端已是雷声滚滚。
就在她最后一次跃出水面,跃过龙门时才猛然反应过来,这或许是一个骗局,她并没有变成龙,而是引发了天雷劫,眼看那道雷就要劈到身上,她知道自己躲不过的,不由得万念俱灰。
可是就在那一刹那,她的身体被狠狠地推开了,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有什么与自己同时落到地上,她定睛一看,竟是云兮。
此时云兮身上的天衣已化作片片飞灰,鲤儿惊叫着爬过去,眼睁睁看着她大口大口吐着血,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是抱着她,身子不住打颤。
这时西海王后和婠婠也闻讯赶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也是惊惧不已,幸而王后早有准备,还强自镇定地给她连喂了两颗金丹,否则她大概也撑不到敖闰和重寰来。
原来柳乐归听了云兮的话直奔紫霄殿,半路就遇到正在和重寰说话的敖闰,赶忙上去抱住他的腿道:“姨父,不好了姨父,鲤儿去跃龙门了,姨父快去看看吧。”
敖闰闻言脸色大变,也顾不上跟重寰告辞,一边极速向龙门的方向飞去,一边问:“还有谁在那里没有?”柳乐归急忙撵上去道:“那只饿鬼…云兮在那儿。”
重寰原本已经止住了脚步,别的的家事他掺和什么,此时忽然听柳乐归说起云兮,又忆起她饿鬼道三千年正好到了日子,想着去见一见她也好,便跟着来了,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情景。
却说鲤儿一见敖闰来了,便哭喊着扑到他跟前,敖闰虽听不清她在嚷什么,但观她脸上虽又是血又是泪抹得一塌糊涂,哭声却洪亮,便知她无事,心下松了一半。此时重寰已抢先一步走到云兮跟前,将修为转化了渡给她,暂且护住她的心脉。
敖闰安抚了鲤儿两句,也赶紧过来问是怎么回事。王后见鲤儿抽抽搭搭半天说不清楚,便把自己来时远远看到的情景叙述了一遍。敖闰气得跳脚,直嚷着回去就要打死敖红鲤这个孽障,柳乐归知道此事也怪自己嘴贱,因此战战兢兢从旁劝了几句,他不劝则已,一劝反真的勾起敖闰怒火,只听他哮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去你父君自会找你算账。”
重寰知道敖闰打死孽障之言多半是说给自己听的,冷笑一声盯着他,用一种极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现在能救云兮的只有结雨珠,龙王想要本君用什么换。”
王后听了忙道:“神君也知道结雨珠是龙宫至宝…”
敖闰摆摆手止住她后面的话,走到云兮身边,一手托住她的头,一手将一颗如泪珠般小巧晶莹的珠子喂进她口中。
重寰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双手结印,又将她送入轮回。
鲤儿见云兮忽然消失,以为重寰没能将她救过来,又嚎啕大哭起来,敖闰忙搂着她好言劝慰,重寰也道:“公主不必如此,云兮已经没有大碍,送她入轮回,只是因为她还有未渡完的劫,而此刻时辰已到罢了。”说完淡淡把敖闰看着,敖闰知道他的意思,没好气地道:“方才什么换不换的话,神君休要再提,且不说大义之言,单论小儿的性命,难道还不值一颗珠子吗?”说完又沉声对王后等道:“摇光仙君今日救了鲤公主性命,便是于我龙宫有大恩,不是一颗珠子就能还了的,日后仙君的事便是我西海的事,诸卿可都清楚了?”
重寰听他如此说,也就不再纠缠,对敖闰等略拱了拱手,翩然离去。
待寻到云兮,见她已托生为一只幼犬,被个小孩抱在怀中,又听个妇人苦劝他:“罢了吧,它生来就太弱,连母狗的奶都抢不到吃,如何活得了。况且我们家太穷,人都要吃不饱了,哪顾得了狗,就算养活了,也是要扔掉的。”
那小孩却带着哭腔道:“那几只扔出去还能活,这只现在扔出去坑定会死的,阿娘你让我留下它,我把我的饭给它吃还不行吗。”
那妇人见拗不过他,只得住口,忙她自己的去了。小孩如得大赦,抱着它来到灶间,四下看看,才从柴火堆里扒出半碗稀粥,一点一点喂它吃了。
重寰看了一阵,见云兮虽弱,却无大碍,这才放心离去。
那小孩终究还是把幼犬喂活了,并且坚持要将它留下,他阿娘见劝不住,也就随他去了,云兮便伴着小孩成长,陪着他种地,看着他娶妻,看着他生子。
然而小孩家实在太穷,平日里饥一顿饱一顿也就罢了,这新妇生了孩子,却因饥饿非常虚弱,也没有奶水,可愁坏了他们一家子,最后那老母亲道:“旺儿啊,咱们家唯一还能下锅的,就只有那条老狗,我知道这狗从小跟着你长大,你舍不得,可现在是两条人命的事,你若舍不得,我来动手。”
旺儿听了,只得提刀含泪走到云兮面前道:“阿花,对不住了。”说完手起刀落,云兮只觉得喉间传来一阵剧痛,之后便没了知觉,只隐隐听到旺儿母亲叹道:“这阿花竟不叫也不躲,真是通人性,只愿来世别托生在我们这样的穷人家吧。”
等她再醒来时,已经是麦地里一只小耗子了,想到之前旺儿对她举起的屠刀,心里还是挺难过,后来又无意见看到阿花的一身皮毛也被旺儿剐下来做婴孩的襁褓,更是感慨万千。
之后的三千年,飞禽走兽,蛇虫鼠蚁她也都托生过,生于野外时,寒热饥渴不定,也会被猎杀,互啖食,被人蓄养时,则免不了被劳役鞭打宰杀,取皮取骨取血取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