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恬浮罗水,脉脉四极辉。
何是悠悠月,近似凡尘归。
今日之日,恍恍惚惚她觉着身子没那么僵,手指挑动,尚且得以感知冷热,偶有梦魇,好似一道天的口子,拉扯,捅破,至于梦里梦外,豁然记起了许多事。
昔日浇灌芙蓉时,不过恍搁如昨。
梦境里头,虚眼一瞧,晃眼便是一片枝丫遮蔽。每每入夜,浮罗天间镶嵌之月色如镀,婆娑弄舞与之渲染,勾芡得一尘不染。眼睛犹如含沙般,偶有灼痛感,那股子灼流紧贴着眼皮底,蔓延至眼眶四周,直达眉心。
险些忘却了,眉心间始终引着一只蛱蝶,好似翩然,撞于她心上……
殊不知梦有多长,多久,时常便听着一阵叫唤“小妹……小妹……”
前尘影事,铺天盖地般掀了开,见他,见着他,却是最为清楚不过之景象。
方于这时,小沅沅瞪大了眼打量眼前这女子,出于好劲儿,手指噗的伸上前触碰。
“小沅沅你做什么呢?”桑月前脚迈进来,及时阻挠道:“碰不得碰不得,假以时日姑姑会打你的。”桑月恐吓道。
“姑姑!”沅沅畏畏缩缩地将手指缩回来,一骨碌将嘴中梨子也撇到一旁,惊喜得很“姑姑当是温柔,怎会于我这站小不丁的侄儿计较。”说完,冲桑月甩一个冷眼,再不搭理他。
桑月猛地摇头,负手上前凝望许久,愣了愣,说道:“你姑姑向来都不是温柔,以往那些时日啊,她一能上树摘果子,二能下水捉鱼。”顿了顿,摸着沅沅脑袋,俯首再说道:“你姑姑许久未归,便是离家出走了,这可是前车之鉴,你学不得……”
桑月甚少于沅沅讲大道理,如今却是一套一套的,可谓语重心长噫!
沅沅仰视一番,细思一番,插眼嘟囔道:“哼……娘亲连大门都不让我出,更别说离家出走了,”
见这小子气鼓鼓地,桑月笑了笑,俯身道:“适才我打浮罗水过来还逢上你娘,她可是说了,待你回去便将你捆着打一顿,然后禁你的足!”
沅沅瞪大了眼,含着手指不屑一顾“农老头你哄我……”说着,一把拽过桑月长发,拖着便往外走,嚷嚷道:“我要你驮我上树,许久不曾玩耍了。”
此情此景,桑月有苦说不出,只得陪这顽皮小子戏耍。
放眼果园,高挺枝桠却是不多,其余的那些,桑月一个纵身便翻上去,至于这小沅沅,还不及桑月腰间,自然是可望不可即。
不知为何,沅沅与桑月较为亲厚,到底是侄儿,平日里待这娃娃更是宠溺。
桑月便是那农人,同族人见着他也是亲切,唤道“农人”。听上去却是土里土气,丝毫没有雅致,全然不影响桑月恬静自在的劲头。
也便是桑月悠闲不已,自打执玉离去后,他便是日日留意其去向。大哥容青却是忙碌,抽不出空暇,想来自己为了小妹执玉一事,桑月一时荒芜了不少园子。
回想那日,桑月渡水于浮罗尘河,察看执玉灵气时,忽算出她劫数所在。受缚于身份,他只得使幻术将碧血婗呲龙召了去,而后,凭一己之力护住执玉灵根,避免其灵根受损。也是那时他才晓得,原来三境之间隙如此大,以至于魔徒一心置她为死地。
仙门中事本就与灵族没有干系,莫说说是桑月有心管,只怕是有心也无力。
素来,灵族仅管着各路魂尘,待它流经浮罗河,数日过后便可转生。
容青神为灵君,更是无力管这些个事。眼下,执玉灵体受损,若非当日桑月及时将她灵体捞出,只怕如今,她早已归浮罗处。
接连做了许多场梦,大抵是自三境游历了一圈,现如今梦里头,衍生着诸多过往事。
木屋正值静然,外头笼罩一层薄雾,织若游丝,触若绵纱。
悄然顶开眼皮,却只一条缝散开温热,故将目光压低了些,眯眼瞧窗外,此窗,与魔都偏院那扇有几分像,可它偏偏敞着,肆无忌惮,欣欣然地敞着。
眉眼处处,处处依旧,不曾蒙尘的,依旧是熟悉。
周身却有界术环绕着,指头一点,顷刻便没了信儿。
“原以为仙门是我的劫数,楚望峰方是我的归途。如今我恍然,我为之归途的,不过是个臆念。”
透过窗,片片柔林,尽是那茂叶冠丛相攘,好似没个边界,也望不着个边。
侧耳,听着不远处喧闹不已,伴有欢声,个别夹杂着风声酥酥,杏枝摇曳,听得她风声鹤唳。
鸣冠风兮风冠鸣,砌枝水兮水枝砌,不过如此罢。
执玉稍纵犹豫,顺着那果树弯腰行了去,前头婆婆娑娑,树影斑驳晃着,牵着那人影,一高一低尽相闹腾。
儿时,身旁这些个果树尚不及她半人高,如今却是个风水轮流转,行些行着,一个不留意便被枝桠勾去了头发丝。
凑近了些许,赫然瞧见那小娃娃雀跃着,直在树枝头蹦跳。至于身旁那男子,眉头弯弯好似皓月,大眼一瞟难免有几分像她自己,属实微妙。
“这小娃娃生得这般好看,难不成……”执玉摇过树枝,仔细端详着。
她觉着,小娃娃如此闹腾,许是桑月的孩子。只是她这二哥一心捯饬这片园子,实在不应该,不应该……
这时,沅沅只往顶高的枝头爬,嚷嚷道:“娘亲说高处的梨最为甘甜。”说着,瞅准枝桠出悬坠的梨,这颗却是硕大饱满,想来是受尽了阳光。
“小祖宗,你快些下来。”桑月两手一摊,生怕他坠了下来“要不,我替你摘可好?”
“不好不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可是您教我的。”沅沅撇嘴,小手扣住枝头,那梨尽在眼前,倏尔,他手臂一阵聚力便将梨摘了来。一时欣然俯首望望桑月,耀武扬威“瞧,我这不是摘下了。”
沅沅紧抓着梨冲桑月憨笑,谁料脚底途踩空,如同抹油一般坠了去。桑月两手一围,对准着将其接住。
小沅沅掉落之际,执玉正欲上前,于这时,莫名一颗梨子抛了来,她伸手接住,果真是硕大。
“你这小顽皮,身量不及梨树高还如此顽皮。”桑月忙将他放了下来,掸去脑袋上的碎叶子,念叨:“你今日这般,我若是一五一十地告知你母亲,莫说是我,只怕你那父君都保不了你。”
沅沅立直了身子,全然无视他叨扰,瞳孔微微透着着欣然,只眺望远处,愣住了。
“你小子到底听没听我讲话,你别装神弄鬼的,今儿哪怕你父君来了我也得说道说道你。”桑月捏了捏她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小沅沅仍旧走神,全然不将他放眼里。桑月见状,故生疑惑,撇过头往后一瞧,那处正染起一阵笑颜,活脱脱是了那含苞的梨花,镌刻至树影里头,应然绽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