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阳宫,如沐未央,骄阳眈眈地映照着,并无一丝诙谐。
今晨,怆翼破天荒地召了许多人,只是这会子,众人只是埋头不语,倒有了几分看好戏的劲头。
孤木拥着那根拐杖,四下张望,欲言又止。
一旁的玄录翘了翘腿,一身檀青色冕服邹邹巴巴的,他自己时常说:凡君子,不拘小节,衣裳配饰乃身外之物,无需在意。
对此,与之同辈分的孤木不以为然,反驳也不是,加之孤木老儿何来的闲情逸致同他计较。只是,见着玄录这邋里邋遢的模样躲着就是了。
不想今日,却是躲不过了……
怆翼扶额,稍显慵懒地倚靠着,忧心非常,不想,年华正盛的年纪,鬓角旁竟如春笋般冒出白发,这几日,俨然苍老了许多。
“近日,书偃境况如何?”
怆翼敛目,眸子禁闭,长睫簌簌只扫着,一只手拽住长袖,若有所指……
怆翼突兀的盘问,众人眈眈而视,却不是问的谁。
见众人一言不发,怆翼蓦然探首,他的眼,直直的定在那烛灯阑珊处,比划着手势,唤道:“元若。”
方这时,只见一素子男子,从容自若的起了身,娓娓道:“回仙主,元若昨儿个方去探望长兄……”稽首,顿了顿,而后补充道:“长兄他……一切安好!”
“安好?”怆翼反问,言语间尽是大失所望“他自小同寒冰为伴,我这番惩戒,于他来说自然是不痛不痒!”
元若挺直了腰,长发忽撇到了胸前,无异于添了几分秀气,灵动却似惊鸿,念念着“自然如此,自然如此!”
说起元若,他属菡海仙门,菡海仙尊穴丛之子。
元若性子冷,素来不大同旁人打交道,倒也是个一心修术的翩然公子。
于这个间隙,渥丹携着舒氏姐妹迎风而至。
三人并立着,元若见状不免微微稽首,随后便落了坐,安然自若。
要说今日本不过是晨会,修女同聚自然是屡见不鲜,然舒娥却不大适应,见这修阳宫堂皇富丽,却是新奇得很。
舒窈见小妹如此,再三提醒,却始终不见个效果,只好任她放肆。
三人齐齐稽了首,渥丹这番才瞧着,四下这么一扫,眼光突地暗淡,有些失了意。
怆翼略微地看了看,四处张望,眉头再陷一寸,朝身旁的星阑问道:“信白可全然派到?”
这时的星阑,倒是被那一脸失意的女子勾了魂去,一时之间哪听得所闻。
“星阑!”怆翼柔声唤着,吓得他一激灵。
“哦……回仙主,信白已遣至各修女处!”怆翼说完呼出一口冷气,再面向渥丹使了一个眼色。
渥丹不以为然,尽瞧不惯这孩童把戏。
见渥丹全然没个反应,星阑心急如焚,他想着,这番趁仙家齐聚,正好同书偃求个情面,早日放他出来。
不想,渥丹这回竟曲解他的意思,也倒是让人思虑!
实则,渥丹知晓他所指,只是,她不想……
星阑想了想,也罢!
于是乎,他当即稽首,所指书偃一事,说着“另有一事,还请仙主……”
“这场面,怎少得了我?”
怆翼蹙眉,疑惑地望了去。
未等星阑言毕,纪雪捏起微云翩然而来,这番落地,边一脸不屑瞟着舒娥,含着几分挑衅。
星阑定睛一看那二人,直至瞧见执玉时,他不免提起长袖擦了擦额间滚动的汗珠,嘴中止不住的念叨,顿时只剩个双唇煞白。
那头,执玉只紧跟着纪雪,怀里头扔抱着那只小雪球,沉甸甸的,两手竟也麻木了。
执玉也是纳闷,难怪今晨时那便听得那轩窗口吱吱叫个不停,原先以为是修阳宫瀑布口的喜鹊逃了来,不成想,竟是信白鸟,羞羞答答的传着信儿。
原本这些个仙门之事她无暇顾及,也不想插手,若不是惦着书偃一事,她着实不愿踏入这修阳宫中。加之,这番泷染方方现身人形,若顶风妄为,只怕被那怆翼瞧出些什么。
说白了,今日来此,不过顶着说情的幌子,实则看戏了。
一路过来,却是听了不少口舌。
有言语着,书偃尊父曲澹身体抱恙,对此近几日怆翼夜不能寐;
另有说道,今晨上古仙灵,呈微镜灵光熠熠透着些凝光,似有异常。
只是这呈微镜,早在年前便已损毁。到底是空巡所有器物,虽是残缺不全,然灵性依旧,得以预见世事。
执玉思索着,呈微镜非寻常仙门器物,若是轻易便损坏,这事,莫过于牵强了些。
她想着想着,眼神便不由自主地瞟向渥丹,若有所思……
这事,怆翼得知时深感不妙,恰同往昔,空巡境所预知的别无二致。
加之,曲澹尽日良久缠绵于病榻,诸事繁多,扰得他不得已两鬓斑白,忧心忡忡。
呈微镜,另一只早不知了去向。实则怆翼时时都带着忏悔,若早知今日,仙门时局如此动荡,当初,就该听为兄的空巡境劝诫之言。
回想过去,空巡境一人,便足以仙门熠熠。只是如今换做是他,怆翼;年少之时,空巡境一心安于道法理论,日日不寐,年纪尚轻时便收服碧血婗呲龙,取回千诩剑,自此当之无愧!
然他,却好个游山玩水,徜徉于仙世凡尘,不能自拔。
现今再看邈邈仙世灵山又如何,只是他一人之力,仙门共主,却只是力不从心。
怆翼只恐,到头来只落得个狗尾续貂的下场。
正当怆翼黯然伤神,盘算着对策之时,殊不知何处冒出个耳生的言语来。
“见过仙主,不知仙主近来可有心事?”执玉一手拥着小雪球,待它静下,稽首一番。
执玉这般,其目的何其显然。
渥丹敛目一笑,有所预料。
仅是这番,那些个鬼胎心事儿便再压不住,冷眼席卷,刺得执玉背后直冒寒意。
“你是?”怆翼眯着眼看,一时语噎想不大明白。
纪雪过后一把拽住执玉胳膊,即刻露出乳牙,点头哈腰地,说道:“仙主爷爷果真是贵人多忘事,此乃我认的姐姐,上回酒宴上我可同你说过的。”
执玉咬着唇,巍巍地瞟了纪雪丫头一眼,想来,仙门上下唯这小丫头出得了口唤“爷爷”。
怆翼不大计较,朝执玉望望,顺势敛起一丝笑意“想来,纪雪所谓的长姐,定是,非凡之人!”
非凡之人。
执玉倒顾不上这番奉承,纪雪丫头却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夸夸其词听得执玉一阵子冒冷汗,好生难受。
“仙主谬赞,执玉此次,自有一事相求,望仙主应允!”执玉稽首说道。
此言一出,她恍然抬头只见那星阑眼神迫切,倒像是……劝诫之意……
怆翼有些好奇,问道:“素女所求,有何?”
执玉再稽首,不顾星阑眼色,娓娓道:“少公子一事,还望仙主宽待些。”
“你是说……”倏而间,怆翼耿直了脖子,一字一字“书……偃”
待语意落地,星阑涨得通红的脸瞬间一道儿白,他慌忙打断,解释道:“实则……实则大哥一事我应有错,望仙主降罪星阑……”
这时,怆翼双眼如炬盯着执玉,好似豁然开朗,脸色分分平和了些许。
执玉抬眸,正撞于怆翼神色间,看着他,自己却是猜不透。
不多时,只见怆翼对着元若徐徐吐出一个“嗯”字。
元若微微点头,随后退了退,只见他食指微拈,流光倾华,恍若隔世之景。
不多时,那琉璃处,只瞧见书偃安然打坐,两片眸子搂着些细小的水雾,额前碎发直勾搭起脸庞,好生凌乱,薄衫浮于骨间,寒气逼人。
执玉瞧着他安然,总算的,歉疚减了些,不免松了口气。
“书偃!”渥丹步步拢近,一手将他额前碎发别至耳后,笑意盎然。
似乎,游离于寒冰咧说间,冰凌刺骨,任发肤浸霜……
恍惚间,听得有人,于耳畔唤着他名字,不曾睁眼,瞧见了眼前那道儿缝,悄然张开,扯着血肉然无半分疼痛。
这一睁眼,却瞧得不远处执玉兀自地叹气。
这一眼,便是个牵肠挂肚,不过他觉着……
书偃想着,她待自己,果真忧心急切得紧……
抿嘴,挂起一丝弧笑。
见着她,便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