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徒,为师最近听说,药王谷一位天赋异禀的弟子炼制出了长生不老药。”
“真厉害啊。”
“这药王谷真是名不虚传,仅仅是名弟子就有如斯强大的炼药能力。”
“我也这么觉得。”
“怪不得徒徒想跳槽去药王谷。”
“……什么?”宋珈从一堆药材中抬起头来,同时手里不忘捣着药。
“大自在殿佛子昨日突然吐血晕厥,是不是徒徒干的好事?”
“什么?为何会晕厥?他晕厥又干我何事?”说完,宋珈继续低头捣药,“师尊说话一日比一日跳跃,徒儿已经跟不上您的思维了。”
长老低头审视徒弟面前摆放齐整的药材,横竖看着都排列出了毒药的模样。但是他深知凭宋珈的性格,外人是无法把她拉出死胡同的,只有她自己能走出来。
在者,似乎这配方配出的药也药不死人……
“徒徒,报仇归报仇,记住不要暴露出任何身份信息。”
宋珈看着师尊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她又往钵中撒入了一把新的药材,接着便奋力捣弄起来。随着她手腕的晃动,手链上的黑玉也不停跳跃着,散发着微不可见的光芒。
半月后,中秋佳节。
节日这一概念,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早已变得十分渺茫,一则是因为无人共享,二则是因为过与不过无甚差别,既无更多欢喜、亦无更多伤悲。除了大自在殿会在中秋节这一日门洞大开迎接各路香客,其他宗派皆是大门紧闭、与世隔绝。
然而这次,宋珈却想切身体会一下佳节盛会的气氛。
“徒徒,出去玩最重要的就是开心,记得买串糖葫芦给自己吃。”她走之前,师尊给她留下这样一句富含深意的话,其实无非就如往常一样,劝她早日放下不必要的仇恨,悬崖勒马、浪子回头罢了。
可惜的是,这不可能。
今日月亮甚是圆润,不赏可惜。而今日的机会也甚是难逢,不抓住她会后悔一辈子。
然而她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却在这一天里受到了重重的阻碍。
刚出宗门不久,她的手链便断成了两截,好在黑玉完好无缺,宋珈把它往荷包里一揣就准备继续走,不想没走开几步,玉就”啪嗒”一下掉在了脚边。
她以为是口袋破了,掏一掏却发现其完整如新,感叹一句咄咄怪事,就又把玉捡起塞进荷包内。不料之后这块玉一而再再而三地掉落,好像就是不想让她下山似的。
最后实在拿这块玉没办法,宋珈只好将它牢牢捏在手心里,这才打破了怪圈。
好不容易走到山下,又被不知从哪里窜出的祟缙给拉住。
“珈珈,你这么急迫,莫不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吧?”兔子一眼便看穿了她的企图。
“你怎么把我想这么坏,我不过是要去过过中秋节罢了。”
“如此,珈珈把我也捎上吧。我说过,你去到哪我就跟到哪。”
放在以前,珈珈对这种纠缠不清的话可谓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可如今受了刺激,心境一下子就改变了许多,对于兔子的甜言蜜语,她心里已经很难再起波澜。
“不了,我想一个人逛一逛。你莫要跟着我,你跟上来我便自刎给你看。”
正如她所料,兔子对她如此回答没有一点点防备。
“……珈珈,你果然是变了,你以前不会这么说话的。”
“早知如此,就该让你什么都不知道最好……”祟缙的双眸头一次黯淡了下去。
她没再管兔子的自言自语,抓住一个空隙便运气向大自在殿的方向飞去。
拜访大自在殿之前,宋珈还真不知道这世间有这么多善男信女。这些人平日里也并不吃斋念佛,过得跟常人一模一样,每逢佳节倒是一个个地前来烧香拜佛,祈求未来的平安顺遂。到头来自己拜的佛到底是什么怎么样都不清楚。
就像他们完全不知道,念念叨叨慈悲为怀厌恶杀生的佛子,也会模糊了是非,对本质纯善的生灵赶尽杀绝。
而这个佛子如今居然还坐在众自在殿弟子的中心,俨然一副众星拱月的模样。
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错不改,或者根本就认为自己没错、甚至还为此沾沾自喜。在实施报复之前,宋珈于心里已将这个不可一世的佛子审判了千万遍。
对于一个心怀仇恨的人来说,整个世界都是扭曲的。就算是他人一个无比正常的行为,都有可能唤醒她的滔天恨意。
这和尚端端正正坐着,她便觉得人家道貌岸然;一开始悉心传道解惑,她便觉得人家巧舌如簧,更别提敲木鱼、皱眉头等等细节……佛子的一举一动,放在宋珈眼里,那就是一个个点燃怒火的引信。
终于轮到她向佛子问道。
佛子本做好了接收任何无聊问题的准备,却不想眼前这女子要求他吞下毒药。
看着她手心黑乎乎的药丸和她那坚定无比的眼神,佛子感到一阵玄幻:“这位姑娘,如果组织不好语言,可以再思索一下。有时,一句带歧义的话可是会产生无比恐怖的效果的……”他觉得这人不是有病就是白痴。
没想到这女子坚称她没说错。她手里的千真万确就是毒药,而她也是千真万确地想要佛子吞下去。
“大师,如若你实在不想吞下这药丸,那便回答出我一个问题。”
佛子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心想总算是切回了正题。不过是回答一个问题,回答便是。
“如若你见到一只老鹰正抓住一只小鸟,那只小鸟向你求救,你是帮还是不帮呢?”她只不过是把一篇佛教经典寓言的开头改动了几个字便抛了出来。
“以强凌弱,自是要帮那弱者。”许是这话他经常挂在嘴边的缘故,说起来特别快速也特别顺溜,听起来倒真的是振聋发聩、像模像样,可惜的是,内容却缺乏营养。
没想到,党有道就是被这样一个假和尚轻而易举夺去了鲜活的生命和千年的道行。
“但是,您如何能得知老鹰便一定是在欺负小鸟,而您的行为就是伸张正义而不同样是一种以强凌弱呢?”
“……”
“很遗憾,大师没有答出令我满意的回答。出家人不打诳语,还请大师吞下毒药。”
佛子感到痛心疾首,就因为听漏了一个“出”字,他现在便骑虎难下。
后边的香客见到此番场景,纷纷探头好奇地看起热闹来。
“姑娘,听君一席语,胜读十年书,”这秃驴流过一趟冷汗之后,眼珠子一转,说道,“在下有许多其他问题尚未琢磨明白,不如姑娘和我一同去内殿,深入讨论讨论。”
这话是如此露骨,意图是如此明显,让宋珈感到浑身上下一阵恶寒。但考虑到报复的效果,她还是装傻应下了。
忽然,手里的玉开始猛烈地散发起热量来,并且冒出了大量的水珠,把宋珈的手心润得湿湿的。她疑惑地张开手一看,发现黑玉正闪烁着肉眼可见的光芒,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出来一般。
进入内殿,大门甫一合上,这秃驴便冲宋珈使出杀招,足见其心狠手辣。
“我与施主无冤无仇,施主为何苦苦相逼在下至此?”
“……大师,您就是这样是非不分、不经思考地消灭了您所认为的坏蛋吗?”宋珈堪堪躲过佛子的招式。
“你这人好不讲理,明明是你先……”
“可这药并没有任何毒性。”她最后加上的那味药,正好抵消了前面所有药物的毒性。
秃驴愣在原地,表情由白变红又变紫,十分好看。
“退一万步说,吞不吞这所谓毒药,我可是问了您的意见的。可您不仅食言了,现在还要置我于死地。”
言下之意即是,您还要不要脸了?
佛子感到了莫大的尴尬与羞辱,青着一张脸立在原地,扭曲的神情和他身后佛像的慈眉善目形成了极为讽刺的对比。
这便是她的复仇方式。
手中的玉倒是不再发热了,但依旧在往外汩汩地冒着水珠,让她想起了某人一遇紧急情况便绷不住的眼泪。
如果党有道知道的话,一定也会称赞她的表现吧?
对付心狠手辣却又道貌岸然、死要面子之人,最好的报复形式便是扯下他的遮羞布。因为打是打不赢他的,只好采用精神胜利法。
相反而言之,精神层面之外,宋珈是毫无胜算的。这也是她把兔子直接甩在山下不管的原因之一。
“我看你披着一副人皮,但倒是像个魔人遗孤,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
本以为火候不够,宋珈还想再添一把柴,让秃驴更加难堪一些,可没想到他脸皮如此之薄,光是两三句含沙射影的话就已经让他难以忍受,提起法杖便向她抡了过来。
她灵活地躲过攻击,拉开内殿大门便运气飞了出去,冲入外殿的人群之中。
这秃驴杀红了眼,竟然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尾随而出,大开杀戒,瞄准了宋珈一次次地放出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法术,也不管会不会伤及无辜。
最后,宋珈终于被堵入了死胡同,那时大厅里的善男信女们早已在惊吓中作鸟兽散。面对如此荒诞而可怖的场景,他们的信仰也约莫产生了些许的动摇。
她看见这秃驴得逞地微微一笑,抬起法杖在空气中画起不知为何物的符文来。
随着符文变得愈加明显,宋珈手中黑玉的颤动愈加剧烈,以至于最终跳脱了她手心的控制。
一股金光兜头盖了下来,她突然记起,这个招式和当年杀死党有道的招式一模一样。于是在即将灰飞烟灭的前一瞬,党有道最后看向她的眼神又重现在眼前。
心疼而不舍,难过而无奈,全部写在他的眼里,而她现在才彻底读懂。
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虚幻中他的脸,结果没想到摸到了切切实实的体温。
消失了几百年的、宋珈一心以为已经殒身了的党有道,突然凭空出现在她身边,挡在了她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