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我同秋姐之间的纠纷,何以你如此费心?”云绯若柳眉倒立,冰冷的目光看得洛舒醉浑身发寒,“莫非,你也有所图?”
“你什么意思啊!我劝架还劝出不是来了?“洛舒醉一脸的委屈,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去了。
“哦?那你倒是解释下那晚在萍水客栈,你明明说在酒馆给卜叟前辈倒了半夜的酒,头发却沾染了夜露?莫非这大冬天的,他竟然还在酒馆外边喝酒?”云绯若扯着楼翦秋,紧走几步跟上洛舒醉。
“我回来时在路上……”
云绯若冷冷一笑:“酒馆距客栈不过几步路,你可千万想好了再说。”
“我寻来卜叟替你算小颂的方位,这难道有假?”洛舒醉咬了咬唇,趁着云绯若有牵绊走不快,飞身往前纵去。
“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将我引进去吗?”云绯若眼底寒意一闪,开阳剑出鞘,竖在洛舒醉前方拦住去路。
“你什么意思!”
楼翦秋趁着云绯若分神对付洛舒醉,松脱了她的手逃窜。
“站住!”云绯若飞身而起,右掌现出一丝莹碧,对着楼翦秋兜头罩下。楼翦秋闻声抬头,只见她面色凄厉,掌风如同裹挟着剑光一般,顿时吓得呆住了。
云绯若的手掌堪堪触及她百会穴时,却又倏然变了方向,捏住了她的喉骨。楼翦秋一动不敢动,听见云绯若在她耳边颤声道:“说!你为什么这么心虚?你到底把小颂怎么样了?”
楼翦秋被勒得面色通红,只顾着喘息。云绯若紧盯着楼翦秋痛苦万分的面颊,眼前闪现小颂将玉瓶紧紧握在手里,那双灵动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脆生生地道谢:“若若,你真是太好了,以后我就不会怕冷了!”
云绯若伤心欲绝的语声一字一句敲打在楼翦秋的心上,她再也忍耐不住,泪水一滴一滴掉落在云绯若手背上,艰难地道:“你杀了我吧!小颂……”
“蠢货,叫你找件东西作引,你非要用那来历不明的玉瓶,差点坏我大事!”
一道黑灰的身影飘然降落,轻轻一拨,将楼翦秋带离,随即左右开弓甩了她几个耳光。
楼翦秋面颊上浮起五个清晰的指印,一张脸高高肿起:“师祖教训的是,弟子愚钝。”
云绯若眼睛在楼翦秋和黑衣人之间冷冷地来回逡巡。她虽从未见过此人,但听楼翦秋言辞,知道这人应是北辰宫的前辈高人。师父当初论及北辰旧事,提到她的那些师伯时,曾谈及天枢天权两位不知下落,但天权性格儒雅,想来面前这位必然是天枢了。
师父虽不愿过多评价天枢,不过自只言片语中,她也能推断出二人之间颇有龃龉,师父离开师门更是与他有莫大的关系。此时天枢忽然出现,言谈间无所顾忌,恐怕原本就是冲着她而来。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除了拿她威胁师父,自己在他眼里究竟有什么价值,值得他这样大费周章?
“云绯若见过天枢师伯,师父对您老人家一向甚是挂念。”云绯若拱手为礼,屈身作揖。
天枢扬眉看向云绯若,见她怒色犹存,如水双眸泪光隐隐。她身上虽有摇光的魂魄,但性情与摇光截然不同:如果是摇光那火爆性子,楼翦秋早已命毙于她的手下。
“你倒是机灵,果然是玉衡心爱的好徒儿。”天枢称赞道,“走罢,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这是什么地方啊?老头!”洛舒醉已经跑到了梨锦小筑门口,顺手推开院门,“这梨树比梨落院的那株还要粗壮!”
天枢皱了皱眉,显然对“老头”这称呼极为不快。云绯若一眼望去,只见当初的满树梨花已经凋零,整座院子显得萧条无比,却顺眼了许多。
梨树下有个人仰着头,不知道是在望着光秃秃的树枝,还是在望着树枝上方的那扇窗。
“老头,你果然没有骗我,离哥就躲在这儿!”
洛舒醉兴冲冲地跨过青石门槛,大声呼喊:“离哥!快跟我回去吧!”
齐无离转过身,目光在洛舒醉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越过她,注视着云绯若。他的脸上闪现出一丝狂热,一丝痛苦,一丝愧疚,又好像被她的目光灼伤了一般,忽然转了回去。
云绯若缓步走到梨花树下。当初她离开时,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跨入这扇门,没想到时隔不久,她又来了。
“阿离,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诉我小颂的下落?或者,是生是死?”
齐无离侧过脸,怔怔地看着她:“你看,花谢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撤了灵力,这样才有足够的灵力保证锦儿能顺利回来。”
“离哥,你跟她说什么!你是不是还喜欢她?可她心里一点都没有你了!”
洛舒醉见他神色痴迷,又妒又恨,冲上来将齐无离拉开。
“你也来了吗?”他好像刚刚才看到她一样,露出了她熟悉的笑,“舒妹,对不住,我想了又想,终究还是不能接受这门婚事。”
“不是你自己上门提的亲吗?”洛舒醉气恼不已,那天她明明偷听到兄嫂说他几次三番到萃玉门求娶。
“不曾,若非我爹娘一再逼迫,我见都不会见你一面!”
“你骗我!”
“谁不骗谁呢?你难道不是为了一己之私骗了她回来?”齐无离歉然地望了云绯若一眼,她正在同天枢说话。
“你问齐无离关于初颂之事,还不如问我呢!”天枢悠然笑道,“你虽是第一次见我,我却不是第一次见你。”
“哦?”云绯若按耐下心中的焦躁,浅笑着问,“师伯何时见过师侄?”
“你出生不久,约莫是八字不好,被你爹娘所弃。我捡到了你,看你根骨不错,于是设法将你送入了玉衡门下。”天枢手上把玩着一方色泽莹润的羊脂白玉,“你十岁之前,这方极光玉便一直在你身上,你应当是记得的。”
“原来是师伯取回了,师侄当时以为丢了,还到处寻了许久。”云绯若淡然地看着极光玉,她曾经以为这是她爹娘留给她的相认之物,不小心丢失后惶惶不安了整整一年。
“这极光玉在你出生前存了别人的两魄,我将它们引到了你身上。不过它们终究在这玉中住了许久,为防万一,我只得委屈它跟着你十年。”
云绯若不知道他为何提起这一段往事,但她感觉到一股浓重的寒意袭来。这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由她心底升起,带来了隐约的恐惧。
“如今,这玉中也还是存了一个人的魂魄,你猜是谁的?”
天枢眨了眨眼,好像一个慈和的长辈在同他喜爱的晚辈玩猜谜的游戏。但他这慈和在云绯若眼中只觉得阴森可怖,她不可置信地凝视着极光玉,嘴唇发抖,许久才说出一句:“小颂?”
“猜对了!”天枢似是很高兴她能猜中,随手将极光玉抛了过去作为奖赏。
“你哪怕是嫉恨我师父,冲着我一人来便是,为什么要跟小颂过不去!为什么要杀了她!”
云绯若扑过去揪住天枢的衣领,开阳剑掠过一道虹光,扎入了天枢体内,却不见血光。须臾,开阳“当啷”落地,天枢已经化作了一道黑烟消散,瞬间又凝成了人形,毫发无伤地笑看着云绯若。
“你这个魔头!”
云绯若状若疯魔,只管追着天枢不放。一时间梨锦小筑的院子中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倏忽来去,剑光四射,吓得洛舒醉和楼翦秋都躲到了树后。
“小若,你杀不了他的!”
齐无离见云绯若举着剑追得香汗淋淋,却连天枢的袍袖都没碰到,心中不忍。
“你拦我,你也该死!”
云绯若见齐无离出面阻拦,当胸便是一剑。齐无离不闪不避,任凭她剑尖落下。
“你疯了!初颂是楼翦秋杀的,你砍离哥做什么!”电光火石间,洛舒醉从树后蹿出,将齐无离拉得偏离了一寸,“你也傻了吗?你死了今日璇玑玉便能到手了?”
“我原本就欠她一剑!”
齐无离挣脱洛舒醉,云绯若的剑尖刺中了他的手臂,衣袖上猩红一片。云绯若听到洛舒醉所说,立即调转了剑尖,四处寻觅楼翦秋的踪迹。
“秋姐,你出来!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她被识破了,在利益与姐妹之间,她选择了前者。你呢?我的好师侄?”
天枢桀桀怪笑了起来,笑声被山壁碰撞,回声四起,好似无数只怪鸟在空中铺天盖地地号叫。
“都是你是不是?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是不是?”
天枢双臂一展,傲然道:“不错,除了我,还有谁能布置得这样周密?”
“你也想要璇玑玉对吗?你明明可以直接擒住我,哪怕用任何一种办法,根本不需要伤及无辜!难道你还怕我师父找上门去?”
“我要璇玑玉做什么?”天枢诡秘地笑了笑,摇了摇食指。
“小若,他答应过我,只要你取出璇玑玉救回锦儿,除了修为,你什么都不会失去!”齐无离扶着受伤的手臂,恳切地望着云绯若,“只要锦儿活过来,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
“什么叫‘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那我呢?”洛舒醉怒容满面地冲着二人大吼,又转头问天枢,“你明明答应过我的,若是我将她引到这里,助离哥拿到了璇玑玉,离哥一定会回心转意!”
天枢讶然道:“他会不会回心转意我怎么知道?我只是答应你能见到他而已,别的我可没说过!”
“洛舒醉,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傻?你又上当了!”云绯若讥笑道,“他心里只有锦儿,这辈子他费尽心机,只为了他心爱的锦儿能活过来!”
“我确实想让她活过来,因为我还欠她一条命。”齐无离喃喃道,目光在云绯若脸上逗留。
“你欠的债未免多了些。“
齐无离点头苦笑:“确实,所以只有一笔笔还清了,我才能心安。”
“你这个狐狸精,迷惑了离哥的心智,我跟你拼了!”
洛舒醉见齐无离温情款款地同云绯若说着话,妒意上扬,拔剑刺向云绯若。
两人距离极近,云绯若更是毫无躲避的意思,反倒唇角含笑,看着她的剑尖触及自己的衣衫。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只听得掌风呼啸,齐无离右臂一挥,洛舒醉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起,落到了梨锦小筑院外。好在他出手收放自如,洛舒醉落地时掌力已消,故此她落地时轻飘飘的,丝毫不觉得疼痛。
“齐无离,你敢这样对我!”
洛舒醉回过神来冲上前去拍门,忽然,刚刚还在眼前的院落消失,她被弹了回来。
“结界!”
齐无离望了一眼院外,叹口气对天枢道:“你何苦将她们扯进来,让小若多一分伤心。”
“这会儿怜香惜玉起来了?”天枢嗤笑了一声,转头对云绯若道,“是我动手,还是你自己进去?”
“不劳烦师伯了。”云绯若眼睁睁地看着洛舒醉被抛出院门再也无法进来,自知今日强敌在前,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去。她方才便已看到楼下多了一张石塌,想来是为她准备的,于是便走进去躺了下来。
天枢对她的知情识趣也是十分满意,不由啧啧叹道:“当年我便知道你是个伶俐娃儿,可惜一念之差,没收你为徒。”
“师伯厚爱,阿若当不起。想来若是入了师伯门下,拜了魔头为师,阿若每日都会觉得生不如死。”
“小若,你少说两句!”齐无离见天枢脸上怒色一闪,暗暗替她担心。
“怎么,我都快死了,你还不准我说个痛快?齐无离,我真是越来越瞧不起你了!”
天枢手上催动灵力,哈哈笑道:“无妨,尽管说。”
齐无离盯着天枢的动作,在旁叮嘱:“你答应过我的,不伤她性命。”
天枢恍若未闻,兀自默念咒语,将灵力注入云绯若体内。
云绯若仰卧在石塌上,意识渐觉昏沉。遽然间,一丝刺痛好似从脑海的最深处逸出,渐渐扩散。她的思绪顿时从昏沉中苏醒,却开始混乱。
她强自对抗这这种混乱,同天枢说话:“我师父曾说,璇玑玉从未有过同修炼之人共融的先例,自然也从未有人想过办法提取。不知道师伯是如何找到窍门的?”
“你大约不知道,璇玑玉原名清宵玉,是我北辰宫的至宝,却被你那糊涂师祖赐给了你师父。我入主北辰宫后,无意间发现此玉竟同极光玉一样,有收容无形之物的记载,也是那时,我才知道,玉衡将它改名为璇玑玉的缘由。”
天枢当年继任掌宫后自知修为不如玉衡,故而时常在北辰宫书阁中盘桓,翻遍了数万藏书,试图找到修炼捷径。那天终于自暗格中摸到一本记载了上古秘术的古籍,欣喜若狂之下便着手修炼,谁知入魔越来越深。
“璇玑玉容纳了天璇天玑两位师伯的灵力,这事师父同我提过。”
“不错。”天枢忽然扫了眼齐无离,“你上去瞧瞧锦儿,准备一下。”
齐无离知道这是不想让他了解师门秘辛,他不放心云绯若,但又怕天枢一怒之下更不利于她,只得犹豫着上了楼。
天枢看着他身影消失,这才继续低声道:“清宵玉若得遇命定之人,与之相融,可采用本门秘术强取,只是取出后此人魂魄难免随之消散。不过自古以来从未有此事发生,因此也无从知道取出后到底是什么境况。年岁久远,我本已忘得差不多了,直到那日你的好姐妹提及你将璇玑玉炼化,我才记起这一段。”
“楼翦秋么?就因为她同你暗递消息被小颂发现,小颂才遭致她的暗算吧?”云绯若努力抓住自己的思绪,“也不知道你许了她什么好处,竟让她肯这样替你卖命?”
“你那秋姐若是有你一半的聪明,也不会为我所用。又贪又蠢,也怪不得别人!”
“你这么费尽心机,难道竟只是为了让我师父尝尝徒弟魂飞魄散的苦楚?若我并非命定之人,你岂不是白忙这么多年?我可不信你会那么热心,肯为了齐无离奔走。”
“因为锦儿是他的亲生女儿。”齐无离又下了楼,站在云绯若身侧看着她,“此术会有些痛苦,你忍着些。”
“惺惺作态!”
云绯若将双目一阖,不作理会。
齐无离心中苦涩,不忍心见她在天枢手下煎熬,甩袖出了门。
梨树下悉悉索索一阵响动,齐无离眼睫微张,只见满地的落叶中趴跪着一个人影。
“我倒是忘了你了!”
“齐公子,小若怎样了?”楼翦秋方才害怕极了,躲在阴影中将自己变成了泥塑石雕一般。
“她怎样?难道不是你害的吗?”
“公子这话好笑,你忘了谁是始作俑者?”楼翦秋从地上爬起,满身尘土,面颊上也是灰扑扑的。
“啊!”屋中忽然传出一声惨烈至极的痛呼!
“小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