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迟,你说如果有一天把这里的捕杀殆尽,会变成什么……咦?”若负声正说话,耳尖一动,拂开盖脸的莲叶,从玄悲邻腿上坐起身,见到半空中飞停的几把仙剑,作出一幅惊讶的模样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容澈抢先道:“我们来收鲤鱼精。”
若负声故作惊讶道:“这有有妖精?”
玄悲邻忍不住看她一眼,若负声恍如不觉,追问:“什么样的妖精?”
少年们你一句我接一句,七嘴八舌把事情经过一说,若负声摇头道:“哪有你们这船收妖的?你们想想,鱼爱吃什么?”
容澈道:“我我我,我知道!是虾米。”
若负声道:“不对,小鱼才吃虾米,大鱼吃小鱼。”
谢远忍不住道:“前辈,你并未见过鲤鱼精,怎么知道它是条大鱼?”
玄悲邻又看了若负声一眼,若负声轻咳一声:“因为它成精了嘛,成精的鱼能小到哪里去?”
容澈道:“有道理!”
若负声道:“你们要知道它喜欢吃什么鱼,什么品种,什么大小,什么口味,是红烧还是清炖,又或是油炸……”
一少年迟疑道:“知道这个,有什么意义吗?能收妖?”
若负声道:“然后你们就能成为好朋友啦。”
少年道:“……可是我们来是要收了它。”
若负声教育道:“这样不对知道吗?这是暴殄天物,不是每一条鲤鱼都能成精的,你想想,它好不容易从愚民的网下叉下逃脱,百般周折才萌生了一丝灵智,浑浑噩噩睁开眼,看向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无人启蒙无人理会,也无人教它分辨是非对错,不过就是调皮了一些,你们却要降伏它,是不是太过残无人道了?”
玄悲邻摇摇头,道:“误人子弟。”
众少年听得昏昏沉沉,这番话与以往他们所听课业完全不同,可他们却觉得很有道理,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浑然忘了面前口若悬河,看似悲天悯人的家伙才是古往今来最残无人道,杀人不眨眼的罪徒。只有谢远心里嘀咕道:“说没见过,又怎么会知道这是一尾不伤人的调皮妖精?”
容澈恍然大悟:“所以我们要和它做朋友,点化它?”
若负声道:“正是。”
众少年齐声道:“前辈言之有理,我等一定遵从。”
容澈迫不及待道:“前辈,既然巧遇了,不如跟我们回去看看吧!”
见她默然不语,却也没有斩钉截铁拒绝,众少年纷纷殷切眼巴巴地望过来,半响,若负声作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摊手道:“既是缘分,盛情难却,那好吧。”
少年们先行上岸,把事情经过说了一番,在镇民们失望的目光中深切诚恳表达了歉意,并保证鲤鱼精再现身,他们一定再度前来。
告别镇民,容澈按捺住内心的激昂,规规矩矩在前面引路,若负声勾着嘴角,嘴角叼了根草,负手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却蓦然听到耳边玄悲邻淡声道:“诓骗不可取。”
什么巧遇相逢,明明就是想回去看,故意做戏找由头。
若负声觉得自己有必要辩解一番:“别这么说嘛,你看那群小朋友,那么喜欢我,我怎么忍心让他们失望呢?君子要有成人之美。你看!”仿佛为了印证,她指了指前面。
容澈不时回头看看,似乎生怕两人又偷偷摸摸跑了,忽然玄悲邻移目望来,他只觉一股寒意从后脚跟蹿上脊背,连忙把头扭了回来。
玄悲邻收回目光,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话虽这么说,眼神却不是那么回事,脸色也格外凝沉肃然,似乎不怎么高兴。若负声忍不住搔搔他的下颔,道:“你是不是还在气之前茶肆里那几个人的话?”
玄悲邻看她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
若负声斟酌道:“其实我倒觉得……他说的话话糙理不糙,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如果那日你没有出现,结局定然完全不同。我能好好的,的确是托了你的福呀。”
自打那日离开乌墟后,两人不闻仙门是非,晓行夜宿,游山玩水,有遇到修士除邪伏魔的,若负声总会捉弄一二,若碰上的是熟人,便会暗暗帮扶一把。只是旅途并非毫无波折,一帆风顺,酒楼龙蛇混杂,好听的难听的都能听得见。
风波虽已过去,但热度却半分不减。玲珑关血案,血洗崇光殿,会稽大杀四方,天极岛秘闻,地宫子母阵,风云王重临于世。仙门寂静百年,原先谁家出门历练,谁佩剑折了,谁家孩子爱上了妖精,这类八卦都能远远传开来,摸不着影的,也能说得言之凿凿,头头是道。也更不用说如今这些真正轰动震撼的事件,种种随便挑出一条来,也能让人津津乐道,侃上半天,流言蜚语渐渐喧嚣尘上。
那日两人投宿一家客栈,奈何客栈吃食太过简陋,便寻了一间茶楼。
茶楼厢房已满,他们进了店门,觅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坐下。店小二殷勤地迎了上来,其实心里嘀嘀咕咕,这些日子到店里的客人,口若悬河,胡天吹地,基本三句不离风云王和雪华仙君,即使他只是普通人,再漠不关心,听得久了也能记得大概。店小二纵观二人气度姿容,再看扮相和一黑一白两把刀,一眼就认出他们便是闹得九州沸反盈天,满城风雨的两人。可众所周知,他们两人衣服一红一黑,在外行走还是很惹眼的,令不少散修趋之若鹜,刻意仿装,比之当年模仿郁长宁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一来,店小二也不敢笃定。
店小二收拾干净心思,滔滔不绝把招牌菜罗列了一遍,头一抬,却发觉两人都心不在焉,穿红衣的支着下颔,笑眯眯地望着窗外,他下意识往窗外探看,却没有发现什么值得发笑的事。而着黑衣的则闭目危坐,神色平静清冷。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重重咳嗽一声,若负声才反应过来,扭头道:“就照你说的全部上一份,再来一壶好酒。”
店小二提醒道:“客官,我们是茶楼。”
若负声道:“那就上一壶好茶。你呢?”最后一句是问玄悲邻。
玄悲邻睁开眼,摇摇头。若负声笑了笑,挥退店小二,两人衣袖相接,小指相勾,她方才就一直在袖下轻挠磨挲玄悲邻的掌心,此刻,却倏然抽身退开,玄悲邻唇瓣一颤,下意识抓住离去的小指,才后知后觉不太妥当。
若负声嘚瑟道:“你输啦,愿赌服输,这回你可得让我为所欲为,不能以大欺小。”
玄悲邻迟疑道:“何为,为所欲为?”
若负声笑了笑,正欲好好提点一番,却蓦地听闻楼上有一桌人拍案,声音洪亮,义愤填膺:“也不知那狗东西在仙君心里烧一把什么野火!没有仙君撑腰,她若负声是他妈个屁!早被我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血祭英灵了!还名门!都是一个个怂包!孬种!”
此句一出,众人互视一眼,都有些不舒服。旁人被他忽然暴起,吓了一跳,却也不甘势弱分辩道:“她是个屁!那你是打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你是听不懂人话?我不过说了一句风云王实力也是不俗,何至于大动肝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再说了,这么大义凛然,那天怎么没见你站出来说一二句呀!”
“狗东西!你和那活该不得好死的畜牲就是一丘之貉!”
“呵呀!来来来,我们看看谁是狗东西!”
两人都是孤身一人,打起来也没人劝,互相扯着跌跌撞撞往门外撞去。
听着外面沸沸扬扬的吵闹声,若负声失笑,摇了摇头,没想到有人为这能打起来。她饶有兴致的想,也不知道那人得知他口中的畜牲就和自己在一个地方吃饭,会是什么反应?
若负声道:“没必要啦,被说一两句我又不会少吃块肉,我都觉得最近食欲大增,吃多了,变胖了,你觉得我胖了没?”
玄悲邻道:“不觉得。”
若负声随口道:“你不抱我,怎么能知道?”
玄悲邻道:“言之有理。”话刚落,一手环住若负声的腿弯,一手托住她的后颈,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若负声本就是随口胡说,哪想玄悲邻竟真的要抱她,而且抱了就不松手了。以往就算她伤重走不了路,也是被背在背上的,被人抱还真是开天劈地头一回,顿时惊道:“玄迟!你你你做什么!”
玄悲邻抱着她,不徐不缓地走着,闻言淡道:“你要求的。”
先是一个少年唠唠叨叨说着话,不经意转头看见这一幕,顿时口水一呛,公鸭嗓戛然而止,然后大家都注意到了,少年们一个个通红着脸,呆若木鸡,脚下路还在继续走,可几乎人人魂飞天外。
若负声象征性徒劳地挣扎了两下,好在她天生脸皮厚,如果反抗不了,就享受呗!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嬉皮笑脸,谈笑风生她也是头一人了:“玄迟,你要不要脸的?大庭广众,朗朗乾坤,说抱就抱,真是世风日下,叫生人看了要笑掉大牙!”
玄悲邻神色清冷,不为所动,走得四平八稳,闻言反问道:“日上日下,笑与不笑,与你我何干?”
“噗——”若负声忍不住咳嗽几声,笑得浑身直抖,几乎岔气:“有理,有理,你最有理。”说着,抬指勾了勾玄悲邻的下颔,“快放我下来,我说真的。”
玄悲邻充耳不闻,毫无反应,若负声还要再说,却听闻不远处少年们窃窃私语,顺着风飘过来:“仙君为何忽然把前辈抱起来了?难道前辈受伤了?”
“你傻!定然是前辈要求的!看,她笑得多开心啊,一定很高兴仙君把她抱起来。”
若负声一噎,腹诽道:“你才傻!”抬目一看,玄悲邻仍旧一幅凝肃冷淡的模样,难怪这群小朋友会误会。
“嘘——”一名少年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你们小声点!前辈会听见的。”
若负声道:“……我已经听见了。”
少年们立刻噤声,看天看地看树看花,就是不往两人那看。
“说起来,那日赌约我还没用呢。”若负声双脚好不容踏踏实实落在地上,刚丢了里子面子,就想着掰回一城。玄悲邻反问道:“有区别吗?”
若负声嘴角一扬:“当然,有区别。”
后来,二人果然身体力行,的确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