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中,若负声低低唤了一声:“……玄迟。”
她的手指微微一动,茫然地四下摸索着。指尖被一直守在一旁的人抓住了,那手掌冰冷宽厚,指骨坚硬,好似一块捂不热的寒铁,若负声哆嗦一下,这才微微撩开眼皮,透过一条缝,模模糊糊看到一道漆黑的身影。
她还尚在混沌之中,撩眼看了一眼,又合上眼皮,呢喃道:“我在做梦吗?”
玄悲邻低声回她:“你醒着。”
若负声闭着眼,道:“……真好。”
玄悲邻道:“好什么?”
许久并未听到回答,感觉到呼吸轻柔平稳,玄悲邻只当她又昏睡过去,欲把杯中微凉的水换一换,察觉到玄悲邻起身,若负声倏然反抓住他的手,道:“玄迟,我知道错了!你别走。”
玄悲邻微微一怔,垂下眸子,缓缓坐回榻边,还不待他出声,又听若负声道:“错在太可爱了。”
这回换玄悲邻沉默了,半响,他才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若负声终于缓缓睁开眼,一边极慢地一根一根松开手指,视线逐渐清晰,看到玄悲邻一动不动,指尖夹住最近的衣袖轻轻一扯,奇道:“你怎么不去?”
玄悲邻终于起身,若负声耳尖一动,以往玄悲邻来去从不会发出足音,而此刻,她却听到了靴底踩踏在地板上的磨擦声,想必是为了告之他的动向。
须臾,玄悲邻去而复返,他再度掀袍在榻边坐下,一手托住若负声后背,将她微微扶坐起来,抬腕将瓷杯再度置在若负声唇边。
温水氤氲在鼻间,若负声低下头含着唇边的杯缘,轻轻抿舔了一口。
断断续续饮了半杯,若负声示意不喝了,道:“我晕了多久?”
玄悲邻收回手,道:“七日。”
他倾身将瓷杯放在小几上,回过头,淡声道:“还疼吗?”
若负声摆手道:“不疼,区区小伤,不足为虑。”
玄悲邻道:“不必逞强。”
若负声笑道:“真的,一点也不疼,我……”话犹未尽,她蓦然想起自己先前似乎朦朦胧胧嚷嚷什么好疼什么的,想来玄迟方才有此一问,也是出处在此,一时尴尬不已,好在她天生脸皮厚,转脸就把这点微不足道的情绪抛之脑后。
玄悲邻看了看她,忽然伸手按在她的肩头,若负声顿时动弹不得,玄悲邻缓缓抽开她腰间的束带,撩开裹得严严实实的衣物,袒露出缠满绷带的腹部,小心翼翼松开绷带,伤痕已然愈合,确然无恙。又认真察看颈部的伤势,玄悲邻这才缓缓为她合上衣物,若负声来不及动手,腰间束带已经被妥善地系好了。
若负声落得一身轻松,一被松开,便翻了个身,趴伏在床头,托腮打量一番四周,屋里精致整洁,明亮宽敞,不似一般人家所能享受的。她问道:“我们在哪里?”
玄悲邻道:“会稽。”
若负声豁然开朗,九最城自然去不得,会稽赵府必然有未被损毁之处,一般修者不会来此,这倒不啻一个不被打扰的宁静安稳的休养之所。
玄悲邻道:“你有何打算?”
若负声道:“唔……我要做件万分凶险之事,你陪不陪我?”
玄悲邻道:“找人?”
若负声讶道:“你怎么知道!”
不待玄悲邻回应,若负声兀自摇了摇头:“之前在会稽那晚群起而攻之的事的确影响到我了,甚至于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关键,这顿亏吃得不亏。如今存疑有二:一是容氏灭门与会稽血案何人所犯?二是,凶手否为同一人?玄迟,你认为容氏险被灭门是郁长宁做的吗?手卷上所述可信吗?”
玄悲邻道:“不可信。”
若负声道:“是,郁长宁若真有把柄落在赵灵犀手中,一个是仙门之首一个是区区后辈,他想到的不会是听凭赵灵犀差遣,而是想方设法一劳永逸把他灭了。可会稽灭门的凶手极有可能是他,又最不可能是他,按如今仙门实力而言,一昔之间悄无声息覆灭赵家这个庞然大物,只有他身为六祖之一才有一丝可能,然而赵灵犀引百家前来又不似恰巧,如果两人暗中勾结,赵灵犀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揭发天极岛之事。此事所怎想,都颇为蹊跷……我怎么没早点想明白呢。”
玄悲邻淡声道:“没有人总能面面俱到。”
顿了顿,他道:“此事暂缓,先行用饭。”
若负声奇道:“吃什么?这地儿哪有酒楼客栈?”
过了一会儿,若负声终于知道他们吃什么了,玄悲邻不知从哪里拾来一堆干柴,又用木枝搭了个架子,手上还提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山鸡。
见过仙姿玉质,浑身浴血的玄迟,这般姿态的倒是一头见,若负声干咳一声,憋着笑道:“我能动了,不然我们还是到城里找个店……”
玄悲邻摇了摇,道:“安心静养。”
若负声抚额,无奈道:“还得静养几日?”
玄悲邻道:“三日。”
怀里倏然被塞了一只山鸡,若负声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玄悲邻在一旁搭架子,若负声怀里抱着山鸡,她想到被她寄在人家的亲亲,和被玄悲邻托顾给玄律的小渡,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它背上的毛,坐在榻上围观,在下面铺上一层干柴后,若负声恋恋不舍地把山鸡递过去,在后面高声道:“给它个痛快。”
玄悲邻提着山鸡走了出去,回来时山鸡已经被开膛破肚,用一根木枝串起,玄悲邻指尖在柴木上一划,火苗顿时欢快地蹿腾起来。
若负声鼓掌道:“好!这招比引火咒高明多了!叫什么名字?”
玄悲邻淡看她一眼:“坐回去。”
若负声不情不愿挪后三步,见玄悲邻还寸步不让地盯着她,只得把屁股又蹭回床榻上。
她道:“玄迟,你还没回答我,这是什么招式?”
玄悲邻沉目肃容,翻动木枝,闻言头也不抬,道:“法决。”
“还有这种法决?”若负声怔了怔,兴致勃勃追问道:“那有没有能把吃的直接变到肚子里的法决?”
“……”
屋门大敞,火堆就生在门边,不时烧得炸一声,飘飞出零星点点的火星,风儿一卷,隐隐约约的肉香味顿时飘了进来。
若负声鼻尖一抽,手脚不自禁地扒在床檐上,玄悲邻握着山鸡,头一转,便见她趴在床前,眼巴巴地望过来,墨发散乱在颊侧,似是一副渴盼不得的模样。
玄悲邻刚在床缘坐下,若负声探手便往他手里的山鸡抓来,不想却被倏然避过,若负声呆了一下,心道:“难不成只给闻不给吃?”
玄悲邻看她一眼,道:“稍等。”
“还等什么!等不得了!”若负声咽了咽口水,又扑了过去,起初只是为了抢山鸡,到后来看见玄悲邻面无表情的冷淡神色,内心作恶欲又起,手掌看着明明是往山鸡那抓,半途倏然一变,在玄悲邻脸侧抚了一把。玄悲邻不防她忽来此举,一时怔然,回过神,山鸡也被若负声提走了。
端得是,人鸡两失。
见若负声作势就要啃,玄悲邻出手如电,擒住她的手腕,制止道:“烫。”
若负声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
一只山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待到开吃,若负声掰先下一条腿递过去,玄悲邻道:“不必。”若负声早知会如此,很自然地撤回手,往自己嘴里一塞,可她七日不曾进食,铁打的妖身也饥肠辘辘,一闻着香便迫不及待,再加上,其实也不知是不是玄悲邻从未烤过鸡,闻着香,啃起来里面却有一圈未熟,她又不忍说出来打击他,只得采用囫囵吞枣的吃法,一不小心,一块碎骨一下子便噎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顿时脸色就变了。
玄悲邻连忙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若负声接过来,咕噜咕噜连灌数口,屏息感受了一下,那块碎骨仍不上不下,卡在嗓子眼,连呼吸都带出一丝气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