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婉道:“我同君掌世认识的时候,他还没有坐上尊首的位置,一次偶然的仙魔大战,他冲在最前头,因而受了很重的伤。当年仙界那么多仙医都束手无策,九重仙山的人便找到我这里。
我惶恐,我区区一凡人医女,竟然得到仙界的认可,将即将成为尊首的君掌世放在凡人医馆医治。你们先前看到医馆外头的结界,也正是仙界之人布下,他们为了防止魔族再次偷袭君掌世,设下此结界,只允许凡人和君族之人进出。
君掌世在医馆昏迷了七天七夜,我无休无眠给他施针逼毒,终于等到奇迹,他醒了过来。可他一醒来就想回九重仙山接受尊首之位,我见他体内余毒未清,便偷偷在他的药里下曼陀罗,让他乖乖留在医馆接受医治。
九重仙山的仙人过来看君掌世伤情,见他依旧气色不佳,便给我一年的时间去调理他的身子,我却用这一年爱上了他。君掌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这一年里,我行医,他帮受欺压的病人伸张正义,他和我共同经营医馆,把医馆开到栗安城最大,足足三层楼之高。
后来,我们在凡间拜堂,结为夫妻后没多久,一年的时限也就到了。我送他回九重仙山在春季,那日一路上的桃花开得很美,他还同我许诺,等桃子结成那日,他便从仙界回来,与我一同吃桃子。我是个凡人,送到九重仙山结界外就进不去了,只能目送他离开。”
音婉回忆到此,眼中的神采渐渐淡去:“当年的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别,竟会到了今天才得以重见。
君掌世离开后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想把这个喜讯告诉他,一个人跑到九重仙山去找他。可我等了好几个时辰都没等到他出现,最后从结界后方走出来一个唤作陈勾的仙人,他跟我说,君掌世不会再来见我,让我安安心心在栗安生活。我不信,我偏要见到君掌世,那陈勾竟然给我三百两银子侮辱我,让我别痴心妄想,若是从今往后不再来仙界,他会定时派人给我送银子。
呵。君掌世竟然会以为我要的是银子?我哭着回到栗安,周围的人也开始对我议论纷纷,人人道我是个弃妇,是个下贱之人。我一气之下,给自己备了碗红花药。
可当我端起药水,哭得更凶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若是再失去腹中这个孩子,还能活多久?想到这里,便打碎了手中的药碗。
后来的日子里,我顶着个越来越大的肚子,顶着越来越人非议的眼神,一天天活着。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到九重仙山的结界外站一会,等待着一个不会到来的奇迹。
十月怀胎,为母则刚,将落落生下来的那一刻,我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喝下红花药。我摸着落落软软的小手,暖暖的,脉搏的跳动是那般清晰。她笑得那么开心,仿佛是在感谢我给了她生命。那一刻,我下了决心,这辈子就算吃再多的苦,我也要将她抚养长大,她没有爹,我是这世上唯一能依赖的人。
可是世事不饶人,曾今的医馆易主,新主子怕我声誉不好影响生意,将我赶出来。我被迫搬到一个茅草屋,那时候落落还小,生活需要很多东西,我只能背着她去打零工。
我能做的事太少,许多地方都嫌弃我一个带着娃娃的妇人,我只得四处寻活,又多又零散,做不好的时候,入夜后点着油灯还得继续。
或许我身上的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吧。
落落一天天长大,日子也稍微有所好转,可周围异样的目光并没有减少。我本以为如此也能勉强过日,等手头再充裕点,就带着落落搬去其他城居住。
偶然的一天,落落去外头疯玩,入夜都没有回来,我担心她,一路抹黑寻出去。
田地间黑得很,我远远听到落落的哭泣声,走近一看,她蜷缩在地上,身上被那帮野孩子拳打脚踢了好多印子。落落身世如此,常常被嘲笑,可这次他们直接动手令我担忧。
我将落落从地上扶起来,忽然看到她的胳膊上满是虎纹,眼泪便毫无过程,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年幼的落落见我突然哭的如此伤心,也抱着我,两个人在黝黑的田地间疯狂哭泣。
是啊,落落是那个人的孩子,她注定不是凡人,我竟然到了现在才知道。落落她会有百岁千岁的寿命,我护不了她了,护不了她了……”
不知从何处吹进屋内的风,拂过音婉的脸,泪珠凉凉的。
或许她而言,望不到边际的黑暗日子里,使她活下去的,不过是护着君洛洛。
君洛洛蓦然害怕,泪水滑下君洛洛的脸颊:“所以娘才把所有的积蓄都花了,替我四处寻找能教我术法的仙人。”
“可是娘太无能了,害你学的都是一些什么术法,乱七八糟,不成章法。”音婉的身影寡淡得不可思议,像是诀别世间的空寂,微弱得好像马上就要随风而逝。
“娘突然好累……想睡会……”她的嗓音愈发飘忽。
君洛洛含着泪,拼命摇头:“不,你教的很好,比所有的仙人都要好。娘,你不是说你还可以活好几日吗?你不可以睡,你睡了我怎么办?一辈子的岁月那么长,我一个人,到底该怎么熬过去……”
不可以,不可以死。
君洛洛终于支撑不住,泪水决堤,毫无过程地滑落脸颊,吧嗒吧嗒滴在地上:“娘……求求你,别离开我……”
音婉凉凉道:“落落,活下去。”
不要……
不要……
不要……
酸涩的泪到流入喉,君洛洛拼命摇头,想要握起音婉的手,却倏然扑了个空……
音婉的手重重落下。
梦弥子手中端着的药杵,‘哐当’一声落地,死亡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
“娘——”
一声凄厉。
“我不要找爹爹了,我不再闯祸了,不再让你忧心了。娘,你快醒醒,快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脑中一阵刺痛,君洛洛狠狠跪在地上。凉风依旧吹着,白色的纱幔吹起,吹起、落下……
门外的君掌世,紧紧握着的拳头倏然松开: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音婉,给了君洛洛世上最好的爱。
梦弥子眼中酸涩,重新捡起地上的药杵,捧着捣好的药退出门外。
影玄赶紧上前迎接:“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忙?”
梦弥子摇了摇头,将药递给君掌世:“你要的东西,拿去。”
君掌世接过药,一甩衣袖便向外走,行至门口,蓦地停下脚步,道:“栗安之事到此为止,等一切都安顿下来,就让君洛洛回来。”
语罢,振袖离去。
梦弥子吩咐影玄道:“你去把栗安城内中蛊之人都抬到医馆附近,我依次替他们去针解毒。还有那些受伤的人,你分伤情轻重,抬到医馆内的病榻上。落落需要一个人待会,我们不要去打扰她。”
“行。”影玄旋即奔向外头搬人。
他的速度倒是快,扛人来医馆就跟提小鸡仔,一个接着一个不带拖沓,不一会楼上楼下,里里外外躺着爬着,挂满了陷入昏迷的瘟疫人。
梦弥子从未一次替如此多的人看病,医馆内内外外,一楼二楼三楼,不停奔走。累得不行的时候,上下楼都扶着把手。
也不知花去多久的时间,除去伤重的几个人,众人都纷纷离去,大家都不记得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栗安城在入夜前就恢复正常。
梦弥子回到君洛洛身旁,见她安静的坐在床榻上,音婉的脸上盖着块白布,梦弥子缓了缓道:“人死不能复生,死者为上,让你娘入土为安吧。”
君洛洛慢慢点头:“弥子,谢谢你。可我还想再多陪陪她,娘活着的时候,我一直不懂事,一直有恃无恐,想着身后总会有个人护着我,无论我走得有多远,她都会等我回家。我真是傻,浪费那么多可以好好陪着她的时间。”
梦弥子柔声道:“好,那我也在此陪着你,等你好起来。”
君洛洛没有抬头去看梦弥子:“不必浪费时间等我,我这会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你都已经坐了三个时辰。”梦弥子看着君洛洛,她一动不动,整个身子都陷在沉痛中。
“你不也忙了三个时辰医治病患,弥子,我没事,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说服自己。”君洛洛想了三个时辰,怎么也说服不了音婉已经离去这个事实,她不想再和梦弥子交谈,生怕说多了,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流下,她轻轻道:“你回九重仙山吧,等我想明白了,我就去找你。”
“可是落落……”梦弥子还想劝说些什么。
“君洛洛会想明白。”影玄从后方后来,打断梦弥子的话:“给她一点时间,留她一个人。”
梦弥子争辩道:“你懂什么,你这个没有人情味的石头。”
“哼,我不懂。”影玄眼底划过一缕恼意:“你有什么权利认为我不懂,小小年纪别整天装得什么都知道一样,像你如此态度对我说话的人,换曾经,我早就杀了。”
“影玄你这人明明本性不坏,非要到处得罪人做什么?”
影玄固执道:“有本事你杀了我。”
梦弥子真是被影玄的说话方式弄得气不打一处:“你怎么开口闭口杀来杀去,杀人不是解决事情的唯一办法,人命不是蝼蚁。”
君洛洛忽而大声:“行了!你们给我出去!”
“落落,我……”梦弥子方想着道歉,影玄直接将她拽到医馆外头,梦弥子挣扎着:“你放开我!”
影玄猛地甩开梦弥子的手,冷冷道:“你给我回九重仙山,等你安全回去,我还要跟师父复命。”
“你……”梦弥子甩甩手,心想着或许真的该留给君洛洛一些时间,便答应了影玄:“走就走。”
一路从栗安回九重仙山,离宵禁还有一个时辰,两个人已经赶到了城中,由于梦弥子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想着回到悬云峰也没东西吃,便打算在城中吃点再回去。
城中前两日新开了个望风钱庄,据说钱庄主来头不来,一到城中便买下风水最好的铺子,并挥掷千金装修,一夜之间开出钱庄。
然而在钱庄主传奇的背后,他是个被仙册几次除名的小地仙良辰。
良辰捧着些五花八门的伤药往厅堂小碎步赶过来,对着盘腿坐在凳子上的大爷,无奈又讨好道:“上仙啊,城中最好的伤药都在这儿,你就别为难小仙了,去九重仙山给仙医们治治不好嘛?”
“我要能去医馆,早就去了。真是奇了怪了,右胳膊明明只是被划开个口子,却动弹不得。”晨曦示意良辰将药全部放桌上,用左手一瓶一瓶地打开研究,毕竟他也算是梦弥子的启蒙师父,略懂医理。
良辰微微皱眉:“该不会刀剑上淬了毒?”
“没毒,我用灵力查过,应该只是凝了些奇怪的灵力。比起昨日整条胳膊毫无知觉,现在手指已经能动了。找你拿点药,好得快些。”一番挑选之后,晨曦拿走其中两瓶,敷了点在伤口上。
末了,他从凳上起身,环顾富丽堂皇的钱庄,对良辰发出意味深长的挑衅:“比起我身上的伤,更让我奇怪的是你的望风钱庄。良辰啊,你不是说人界生意不好做,哪来的这么多钱财,坦白三七开啊,不然我上报仙史。”
“哎哟,我的祖宗爷,都是小仙几百年来经营所得血汗钱,求您网开财路,上报仙史,不就等于抄家嘛。”良辰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大约就是遇到了晨曦。
“我不贪,三成。你再不答应,便是四成。”
良辰一咬牙:“行行行,三成就三成。”
“对嘛,今后我就住你这望风钱庄,离九重仙山也近,有啥事还能照应到你。”晨曦自来熟,摆弄起望风钱庄里头的东西。其实他心里清楚,良辰在人界搞这么大产业,仙史怎可能不知,定是那个白无晔罩着,不过既然良辰被蒙在鼓里,就继续拿着他这个把柄。
良辰咽了咽口水:“上仙还要住这儿啊……”
“不然怎么帮你查账?”晨曦得意着,这下好了,他终于寻到个九极和白泽灵池之外的落脚之处。
晨曦在厅堂内晃来晃去,忽而余光瞟到钱庄对面的馄饨摊走过来梦弥子,忙藏到门墙后头。良辰亦步亦趋凑了过来,也跟着晨曦藏在门墙后头。
不远处的梦弥子和影玄对面而坐,叫上两碗馄饨,还聊着些什么。
良辰讶异道:“这不是梦姑娘么,这么快就有相好了。”
“好你个弥子,平时兄长怎么教你的,一出灵池就给我乱来。”晨曦抱怨了句,便对良辰道:“有没有石头?”
“上仙要石头做什么?望风钱庄哪来的石头。”
“这不是有碎银子么。”晨曦顺手抓上铺面旁的碎银子,捏在左手掂量着,欲瞄着影玄打过去。
良辰慌了,心疼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你闪开。”晨曦闭上一只眼,瞄准影玄面前刚端上来的馄饨,使劲扔出去。
梦弥子闻了闻端上来的馄饨,迫不及待拿起筷子的前一刻,便被横穿过来的银子击碎。
晨曦闷声一嗓:“左手用不惯,再来一次。”
咻——
吧。
这一次被影玄凌空握住,影玄垂眸拳头中的碎银子,便直接冲向对面的望风钱庄,留下的梦弥子和店小二纠缠,最后用藏在馄饨汤水间的一块碎银子打发。
影玄直冲入厅堂,晨曦早没了影,留下挂着苦瓜脸的良辰,拼命摇头示意‘不是我干的’。
“突然偷袭,有何目的?”影玄将玄铁剑夹在良辰脖子上,良辰顺势跪了下去。
匆匆赶来的梦弥子见到良辰,赶忙将他拉出来:“影玄快住手,他是土地仙良辰,我在白泽灵池的故友。”复又对良辰道:“方才砸碎银子的是谁?”
“小仙不知。”良辰猛摇头,他不能透露晨曦就在后头,毕竟晨曦有意躲着梦弥子。
梦弥子欲再追问,鼻间却闻到血腥味与药味,非常浓郁,甚至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味道,似乎留下没多久,她寻着味道,缓缓绕过良辰,有向里头走的意思。
影玄跟了上去,问道:“可是有异常?”
良辰有些惊慌,想要阻止他们两个:“后头是库房重地,二位上仙还请留步。”
眼见良辰的阻止无效,铺子门口跨步进来风潜,他极为干脆的一声:“来人,银票换银子。”
风潜的及时赶到起了救场的作用。
影玄略惊:“师兄,你怎么来了?”
梦弥子之前见过风潜,即便来到人界,他依旧一身华裳,可他剑眉狭长双眸,眉宇之间尽是泠泠寒意,如今看着,还是愈发奇怪。她想着,可能过不了多久,影玄也得换上这样的衣裳,当真是……不可思议。
风潜道:“奉师父之命,给手下的黑衣人发月俸。你的任务若是完成,尽快回去复命。”
“是。”影玄作揖以示尊敬。
良辰恭恭敬敬接过银票,便去忙碌起来。梦弥子倒是有些狐疑,那个陈勾上尊,竟然还用银子明目张胆养黑衣人?太嚣张了吧,比晨曦还无法无天。
风潜和影玄两个人还是有相似之处,都是充满杀气,不善言谈之人。两个人除去互问行踪,再没有更多的交谈,风潜接过良辰拿来的银子,便离开了。
影玄应是受到风潜提醒,不想再浪费时间:“先前的事不再追究,梦弥子,快给我回九重仙山。”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明明是你追过来,到头来怪我头上?”梦弥子气不打一处,见影玄离去,又不得不跟上去。离去时,还扭头对良辰道:“土地爷爷,下次有空再来城中看你。”
“快去快去。”良辰长舒一口气,算是逃过一劫。
夜幕渐落。
梦弥子回到九重仙山时,九阶瀑布已停止流动。她想到入夜后禁喧哗生事,禁游走施法的规矩,便蹑手蹑脚回到自己的房中。
新来的弟子都被安置在悬云峰最后方的一排屋子,梦弥子因着分配房间时没在悬云峰,挂着她名字的房间是挑剩下的,在最角落的位置。
梦弥子推门而入,心中便有些惆怅,这规模着实太小,比原先在主峰住的竹屋还小,大约只有一半大。
“真是有够小气。”梦弥子碎碎念,找到悬在门后的火石,点亮了房内的烛火。
不大的屋内,除了床榻,只剩下一张极小的案桌,而桌上竟放着一个提饭用的盒子。
咦?竟然还有食物的香味。梦弥子心下好奇,打开了这个精致的盒子,里头整整齐齐摆着三叠点心。梦弥子深吸一口气,肚子也跟着叫起来。
三叠点心口味各不相同,有甜有咸,梦弥子一口一个,吃得太急差点噎着,幸好旁边还放着壶茶,梦弥子直接对着壶嘴喝起来。
竟然还温着。梦弥子心下得意,看来这个何老还挺替她着想,明日找个机会好好替他捶捶肩膀。
梦弥子入睡前脑中思绪万千,她想着栗安发生的事,君洛洛竟是来九重仙山找那么一个爹。她想着想着,便又想到了自己,爹娘下落不明,晨曦下落不明,似乎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在丢弃她。
不过先前在望风钱庄,除去浓郁的血腥味和药味,似乎还有一丝淡淡的狐狸味,莫非是她当时饿晕了,嗅觉出了错?
次日清晨。
梦弥子随着弟子们一同早起,匆匆用过早膳后去了悬云峰的平台上集合。
按先前的说法,今日便要开始正式学习剑术。天下术法各种各样,最为正道的还是剑术。除了个别被上尊收去当徒弟,修学其他术法的,九重仙山的弟子一律学习剑术。
人群中有人议论:“怎么回事,何老向来不会迟到,今日怎么一炷香时间都过去了,他还没来。”
“再等等,总会来的。”
话音落,何老在众人眨眼瞬息御剑到来,他跳下佩剑,将佩剑收到手中,打了个哈气,笑着道:“人上了年纪,都开始嗜睡咯。”其实何老心里清楚,昨夜怕是中了招,被迷魂香迷晕到了现在。
梦弥子愈发觉得这个何老亲善,便道:“没事,何老多睡会,弟子们都等得起。”
何老啧声:“你哟,古灵精怪、。”他缓缓走在平台正中,命令道:“弟子们都散开,围着我。何老要开始教你们第一套剑术了,且给我看仔细咯!”
弟子们慌忙后退,围城一个圈,将何老围在正中央。何老虽年事已高,言谈举止都比常人慢了些,可这御剑和挥剑的速度,真是绝了,哪怕是一个眨眼的瞬间,都能错过很多招式。
梦弥子盯着看得真切,待何老一套剑术下来,她的双眼都酸的流眼泪。看来等得了闲,她还得配一幅护眼的药,给众师兄师姐们用用。
何老仔仔细细,一招不落地将剑术打了三遍,随后道:“你们现在开始练,若是其中招式不对之处我会过来纠正,今夜日落之前都给我练出来,练不出来的弟子,自罚负手蹲跳平台一百圈。”
这惩罚也是够狠,弟子们慌忙四散开来,各自挥舞手中佩剑。梦弥子好不容易寻得一空处,凭着记忆将何老的剑术动作缓慢复刻出来。
先前在白泽灵池时,她学的都是晨曦找来的医书,如今却要开始学剑术招式。梦弥子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去运用,忽而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一步步将何老的招式改成药草的名字。
“先在身前比划一个芍药,左脚退一步,江篱接紫苏,然后……侧身白芷,将剑旋出去后是苏木和连翘……”梦弥子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缓慢挥舞着手中的无光,记忆得有模有样,愣是让身旁的弟子一头雾水。
此法当真好使,午膳之时,梦弥子就已经将动作熟记于心。午膳后,众弟子依旧在练习,梦弥子便想偷个懒。
树荫下的何老端坐着,目光落在每个弟子的招式之上,他的眼珠快速转动,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忽而,何老的肩膀受到舒适按摩,他缓缓闭上了眼:舒服,真舒服。
“何老~”梦弥子的嗓音响起在何老身后。
何老布满皱纹的脸笑着:“栗安一行,可还安好?君洛洛那小丫头什么时候会回来?”
“容何老挂心,都没事了,落落过几日便会回来。”梦弥子不打算让何老担心,将事情轻描淡写过去;“何老,弥子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何老微微睁眼:“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梦弥子道:“我听说九重仙山有个藏书楼,里头什么样的书都有,我想去看看,可是没有令牌。”
“勤学乃是好事,梦丫头要令牌,我这里多着呢。”何老一伸手,一块写着‘书’字的令牌便出现在手中:“不过,看守藏书楼的是只双吞兽,它醒时是人样,你拿着令牌便可进藏书楼,它睡了是兽样,你万不可打扰它休息,懂了吗?”
梦弥子开心接过令牌,揣入自己的宝贝袋中,继续帮何老捶肩膀:“知道知道,双吞兽我在书上见过,何老说的每一句,弥子都谨记在心。”梦弥子心中念着:特别是关于那个修学印,我一辈子都不敢忘。
“好了,何老我舒服多了,还得盯着弟子们练剑。梦丫头趁着天色尚早,去藏书楼罢,晚些那双吞兽便睡了。”
“谢谢何老。”梦弥子像是得了特赦令般开心,跳上无光御剑离开。
她在无意间听到弟子们提及九重仙山的藏书楼,里头可不止放着剑术秘籍,据说仙界大大小小的事,里头都有书记载。若是能找到记载月宫相关的那本,她就离找到爹娘不远了。
思索之间,梦弥子到了藏书楼前,说是藏书楼,从外头看倒更像是一座塔,外形普通,每面墙上高开扇天窗,外围是狭窄的过道。
“站住!令牌呢?”一声清脆的童音。
梦弥子这才发现身前站着一个还不及她腰高的小男孩,他一本正经,头上的发冠歪歪的。
“噗嗤。你是双吞兽?”梦弥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说,令牌呢!没有令牌不许进去!”小男孩伸出双臂,横在梦弥子面前。
梦弥子蹲下身子,打量着面前的小男孩:“原来古书中说能生吞妖魔的仙兽,竟然长得这般可爱。我叫梦弥子,你有名字吗?”
小男孩一脸闷色。
梦弥子摸上小男孩的头,笑笑道:“这样吧,以后唤你吞吞怎么样?这是我的令牌,吞吞可以放我进去了吗?”
吞吞点了点头,放下双手让梦弥子进入藏书楼。
藏书楼二十八重,其内中空,无数的书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排列在书架上,一层又一层延伸至顶,而正上方没有封顶,光亮照入。
这么大,怎么找?
梦弥子只得依次查看,好在九重仙山人做事井井有条,每个书架的外面都写着大类。有剑法秘籍,有仙史记载。
君族……
陈族……
陆族……
白族……
梦弥子一层层绕着向上走,忽而面前的书架全空了,外头写‘弥族’。梦弥子心中疑惑:咦?九重仙山还有弥族?竟然同我名字中的‘弥’字一样。
好奇之下,梦弥子绕进空荡荡的书架之中,想着会不会遗落几本。
嘎吱——
“谁?”梦弥子警惕转身,她似乎看到一抹绿色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不会错的!是晨曦!是晨曦身上特有的狐狸味!
“晨曦?晨曦是你吗?”梦弥子轻声呼喊,绕走在书架之中企图找到刚才那一抹身影,可再凭她如何寻找,身周都没有一个人出现。
是错觉吗?不可能,她跟晨曦在白泽灵池生活了两百年,他身上的味道她不可能闻错。可是……晨曦怎么会出现在九重仙山的藏书楼,他来这里做什么?
越来越多的疑问让梦弥子摸不着头脑,她皱着眉一步步向上走,忽而抬头,她看到了一个无助的真相:写着月宫的架子,亦是空荡荡的。
“怎么会这样……”梦弥子喃喃自语;“这让我怎么去找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后的半天,梦弥子都处在失落情绪之中,直到入夜,她都辗转难眠。
脑中再次思绪万千,梦弥子索性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到华定院中透透气。她忽然很想君洛洛,如今身边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当真是寂寞。
“落落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想通回来。我再等你一天,你若是明天还不回来,我后天一大早就去栗安,就算用迷香,也要把你迷回来。”梦弥子托着腮帮子,抬头望着天上月亮:“离月宫最近的是九重仙山,而九重仙山最高的地方是九极,如若我到了九极,是不是可以能找到小路去月宫,不一定走天径。”
怎么才想到!
梦弥子暗自抱怨一声,旋即御剑而上,心中默念着:上神,拜托你睡熟点,别发现我。
落到九极的院落中还算顺利,两个看门的弟子早就会周公去了。梦弥子蹑手蹑脚,生怕弄出些声音。
蓦地,她停住脚步,白无晔正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的月光下,逆着光亮看不真切,朦胧中惊为天人。
梦弥子轻轻转身:这个白无晔真的是个夜猫子,下次白日里再来,快走快走,别被他发现。
“去哪?”白无晔略一施法,便出现在梦弥子眼前。
梦弥子尴尬一笑:“误会,误会,我走错地方。”她缓缓抬头看着白无晔,竟发现他真的将头发梳了起来,那模样干净得让人心中一颤。
“走错地方?一路从悬云峰走错到九极。”白无晔来了兴致,打量眼皮下粉嫩嫩的小女孩,心底划过浅浅可笑意思:“白日里何老教你的剑术都学会了吗?”
梦弥子微微一愣,没料到白无晔会突然问他剑术,还好她已经熟记于心,便信心满满道:“那是自然。”
白无晔后退了几步,淡淡道:“把无光拿出来,练给我看。”
“啊?哦……”梦弥子不得不听,举起无光。一边口中念着自己编的口诀,一边不紧不慢挥舞无光:“先在身前比划一个芍药,左脚退一步,江篱接紫苏,然后……侧身白芷,将剑旋出去后是苏木和连翘……”
一套剑术准确无误,梦弥子招式定住,得意道:“怎么样,我厉害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句轻轻的抱怨。
下一刻,梦弥子的双手已被白无晔紧紧握住,温暖而有力的双手将她拖入宽大的怀中,而那音嗓也响起在梦弥子背后:“无光给你,不是让你这般乱用,看好了,剑术应该这样练。”
白无晔,他居然将她搂在怀里教她剑术?梦弥子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他身上的味道很香,世上有这样的香料嘛,好柔滑的长袍,世上有这样的面料嘛。
“招式转换讲究一个快字,出剑之前一定要凝神,以最快的速度击出去。”白无晔握着梦弥子的手,施力的瞬间,将她握得更紧了些:“你在看哪里?看着剑。”
梦弥子慌神,忙将脑袋转过去,她的侧脸,几乎贴上白无晔的侧脸,飘起的长发从两个脸蛋之间缝隙处缓缓落下。
“懂了吗?”白无晔言语着,呼出的气息飘到梦弥子面前。
梦弥子忽然心跳得很快,她恨自己鼻子太灵敏,总是在关键时刻闻到一些不该闻的味道。她几乎是强逼着自己点了点头,分明感受到自己身体变得木讷,不听使唤。
白无晔松开了握着梦弥子的双手,走到她面前,郑重其事道:“从今日起,你随时可以来九极,我亲自教你剑术。”
梦弥子愣愣道:“上神为何亲自教我……”
“因为你用的是我的佩剑。”白无晔终还是说了出来,心中的一个疙瘩也随之解开了。
“什么,你说无光是你的佩剑?”梦弥子不知何时涨红了脸,将无光递到白无晔面前:“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还是还给你吧!”她可受不了让白无晔亲自教剑术,她还年轻,还不想自己得心病。
“送出去的东西,哪还有收回之理。你若不想在九极练剑,我可以去悬云峰教你。”
“不不不。”梦弥子忽然机灵:“就九极,这里挺好的!”
“你喜欢这里?”
“啊……恩!”什么喜不喜欢,让你来九极不得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梦弥子心中碎碎念,不过算了算这个买卖不算亏,一来能学厉害的剑术,二来可以从长计议,找到去月宫的小路。
梦弥子回悬云峰的一路都恍恍惚惚的,她分析了下:我身上有上古灵力,所以白无晔把无光剑给了我。然而白无晔看不得无光剑被我如此乱用,便决定亲自教我术法。一定是这样,他才不会……呸呸呸,梦弥子,你在想什么,你真是昏了头,快点回去歇息吧。
熄灯,躺下,盖被,闭眼。
梦弥子尽量让自己不去回忆之前的细节。
夜,月明星稀。
春风和熏,从虚掩的空窗吹入,拂在梦弥子脸上,温柔微凉,似是黑暗中的意中人用他修长的手指甜蜜爱抚,惊扰浅浅睡意。
于是,失眠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