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熠深深盯了濯盥一瞬,便转身推开密室石门。
药浴泉池里,若然静静枕在软垫上,皮肤白皙,睫毛微翘,安静恬淡。
走近一看,她眉宇间竟生出一朵淡白色花瓣,花蕊生紫,释放魅惑的魔力。
粉嫩的嘴唇变成纯紫色,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千熠眸光动了动:穷奇之毒?
下一瞬,便将若然捞起,带了出去。
濯盥静静伫立在陵游的房内,看着千熠将若然安置在了陵游的床上。
千熠将床幔解下,阻隔住了濯盥的视线。
朦胧的床帐依稀可辨千熠一举一动,濯盥脚上生钉一般死死站在原地,仔细分辨着床内的声响,深邃的眸光晦暗不明。
床帐之内,千熠望着若然,随即,遂从怀中拿出一根黑色的丝带,蒙上眼睛。
抬手轻轻退去若然身上湿漉漉的两层外袍,用丝帕将将她的身子擦净,小心翼翼不敢触碰到未痊愈的伤口。
又摸索着开了药箱,拿出一罐灵药,抹在若然的身上,药到伤处。
陵游医术不愧冠绝六界,若然在药浴泉池中无法痊愈的伤痕,在灵药的加持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千熠挥手,染湿的被子便陡然干爽,又摸索着将被子盖在若然身上,随即便退了出去。
濯盥心中终于松了口气,望着千熠的眸子,越发晦涩不明。
此时的他有些看不透千熠。
却更加看不透自己。
为何能亲眼看着若然被千熠抱在怀中,被退去衣衫,一丝不挂地袒露在他面前,让他为她疗伤。
你真是疯了,濯盥!
千熠抬手,将面上蒙着的黑色丝带解开,眼前一亮之际,便见陵游推门而入。
陵游已经煎好一副药,端上来:“这是第一副药,我注了些修为进去,献给若然上神清清身体,毒素稳定些我再下第二服药。”
濯盥抬手将那碗药端在手上,陵游“呵呵”一笑,余光扫到床帐之内熟睡的朦胧身影,敏锐的察觉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十分识趣地退了出去。
濯盥端着药,他望着床帐之内的若然,又瞧着手中黑漆漆的药汁,一时之间踌躇不决,索性将药碗搁在一处,转身与千熠擦身而过,一个闪身,便消失在原地。
陵游看见濯盥出去,双眸圆睁,错愕了一瞬。
随即“啧啧”一声,看着火苗舔舐药罐,摇了摇手中的蒲扇。
又怕濯盥耳朵尖听了去,又忍不住心中所想,索性口中含糊不清地吐槽。
“前怕狼后怕虎,畏首畏尾的缩头乌龟!哎呦,像你这样的,就是在人家身边做仙仆做到死,你也没机会!”
内室,千熠望着被濯盥搁置的药碗,眸光清浅,他撩起床帐,一把端起药碗,饮了一口,对着若然的唇,俯身而下。
看见若然洗净的小脸上,额记被染成紫色,唇也泛着淡淡的紫色。
梨雨轩内,若然的寝殿之中。
花辞鼓着老大的腮帮子,水汪汪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又生怕面前之人伤着自己,只得气鼓鼓地站在远处,露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素指一指,大声喝斥:“小姐不在,请你出去!”
花辞不敢告诉墨阙若然去了凝酥的寒酥宫,怕他找若然麻烦。
又学不会若然扯犊子的本事,面对墨阙这样迫人的眼神,内心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墨阙一身宽大华服,飞眉微扬下鼻子英挺,鬓角散落下侧颜英俊妖冶,邪魅含情的眸子含着一抹放荡不羁的笑意。
他虽笑着,但浑身流露出冰冷的压迫气场。
“你是以何种身份对本君说话的?”
他此前来梨雨轩,便是见了天界那阵奇异的黑云,看着十分熟悉,好似百年之年若然使出的封印之术。
今日明明是将穷奇扔进神农炉炼化第一日,竟然出现了如此诡异的云象,天界必有蹊跷!
他本能反应:定是若然出事儿了。
可到了梨雨轩,这仙侍却说若然不在,她表情分明在撒谎!
花辞咽了咽口水,却坚持立场,决不能让怪人再深入一步若然的寝殿。
“这里可是天界,还请魔君不要乱来。”
墨阙嗤笑,眸中精光不容小觑:“六界皆知,魔界与天界交好已有百年,本君在这天界来去自由,不过来梨雨轩探望一下友人,何来‘乱来’之言?”
这株山茶花,看起来什么优点都没有,仅凭一腔热血就敢对着他指手画脚、大呼小叫。
若不是她是小丫头的贴身仙侍,胆敢同他如此无礼的,真想一巴掌拍死!
天界这么大,又不知道若然去了哪里,这傻乎乎的山茶花又不肯对他说实话。
真想把她没用的山茶花脑袋给拧下来!
花辞无语凝噎。
六界皆知,魔界魔君墨阙,顶着内外忧患的压力,仅凭一己之力,重振魔界。
千万年以来,从不屈服于临渊天帝,任凭外界如何试探,永远都是坚不可摧。
可那都是百年之前的事儿了,如今的魔君早就在百年前,参与了妖界绞杀混沌,同时还将穷奇上交给临渊天帝。
如此俯首称臣的态度,更是迎来了魔界的新曙光。
面前墨阙释放的威压越来越明显,花辞惶恐得真想直接坦白从宽拉倒了!
理智劝她克制自己,憋了半天才憋出来几个字:“这、这儿是小姐的寝殿,你一届男子,不可乱闯!”
墨阙闻言,更加来劲儿了,他索性一屁股便坐在了身侧的椅子上,狂野不拘,邪魅性感。
“我与若然相交甚笃,可不分彼此。她既然不在,那本君便等着吧!”
得让他好好想想,若然能去哪儿。
花辞欲哭无泪:该死的林修,这个时候跑哪儿去了!
但凡这时候他在,她也不会如此没有底气!
面对如此难缠之人,可怜她一个小小的山茶花仙,吓得腿肚子都软了,还得坚守着。
内心不断祷告:濯盥啊濯盥,你快带着小姐一起回来吧!
果真,花辞的祷告灵验了。
濯盥速速从外飞身而来,带着一身云气,寒冷微凉。
面对突然出现的濯盥,花辞吓了一跳:“濯盥?”
莫不是她的祷告真被路过的哪位大神仙听了去?瞧着她可怜,便将濯盥招了回来?
随即喜笑颜开:“太好了,你来啦!”
太好了,濯盥来了,这下她也不用怕这位难缠的魔君了。
咦,小姐呢?
花辞不解,下一秒便被濯盥拽住了手腕,一个闪身便消失在原地。
花辞惊呼。
墨阙眉头一挑,心间那份不安感再次袭来,随即起身,速速追赶濯盥。
医仙府。
花辞惊魂未定:濯盥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花辞站在陵游房门前,秀眉一拧:“这里是何处,你为何带我来此处?”
濯盥深深叹出一息,望着花辞的眸光幽深,便与花辞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什么?!”
花辞神情惶恐,推门而入。
千熠静静站在床前,一直守着若然,门外的声响,他听得清清楚楚。
花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姐!”
若然毫无气色地躺在床上,淡白色的额记此时呈现出紫色。
濯盥却观察到那边的药碗已经空了,脸色微变。
花辞神情激动地哭诉:“小姐,花辞这点儿修为,都没法儿帮小姐报仇啊!”
神情悲切,感天动地。
被扔进神农炉,有与穷奇一起,进行殊死搏斗,若然得多疼啊!
可是她都不知道,还以为她是跟着凝酥去了寒酥宫......
“啪——”
房门被大脚踹开,发出剧烈的声响。
花辞一怔,忙不迭回眸望去,抬手护在若然胸前,一副保护的架势。
陵游惊恐万分,在外面尖叫:“哎呦呦,我这门!”
墨阙站在门口,他身段颀长如玉,一身华服却遮不住周身戾气腾然,陵游不远不近地站着,都觉得五内发怵。
墨阙薄唇冷冷吐出两个字:“让我见见若然!”
濯盥叹了一口气,刚要上前,便被千熠车住了衣袖,濯盥回眸望去,对上了千熠有些阴鸷的眸光。
千熠朝他摇了摇头。
墨阙忽视千熠与濯盥之间的小动作,他越过花辞,目光落在了床上的若然身上。
她虽被遮挡着,不知此时的状况,可是墨阙一想到从前活泼灵动的小丫头如今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便觉得心脏一丝抽痛。
被关在神农炉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独自面对穷奇,那时的她,得多绝望啊!
穷奇之毒,烈焰焚身,女娲石穿心之痛,她得多疼啊!
若然,我的小丫头,我来晚了......
墨阙眸子通红,眉间浓浓的凌厉,身上飘散出炼狱煞气。
他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每一步踏在地面上,平整光滑的地面都裂出缝隙来,发出“咔嚓”的骇人声音。
千熠垂眸,将花辞拉了起来。
花辞被墨阙此时的模样吓得不清,小腿肚子发软得在千熠的拉扯下,勉强起身,为墨阙让了条路。
墨阙终于看清了若然,却在接触到若然的刹那间,心脏仿佛被人用大手攥紧一般,疼得喘不上来气。
若然安静躺在床上,被锦被盖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身下的伤痕。
她双眸紧闭,呼吸清浅,额记已经被穷奇之毒侵染,唇部因毒素而然成暗紫色。
墨阙红着眸子,伸手想要触碰若然苍白的脸蛋,五指轻微颤抖,却终在即将碰到她温凉的肌肤的刹那间,将手缩了回去。
千熠与濯盥眸光不约而同的闪烁一番。
花辞拧着眉头望向若然,站在一旁,难受得默默流泪。
墨阙转身出门,眸子通红,浑身杀气,将陵游吓了一跳,闭紧嘴巴,赶紧安安分分去煎药。
陵游心底歇斯底里地咆哮:救命啊,他就是魔界的魔君吧,救命啊,他真的太可怕了!
千熠三人紧接着走了出来。
花辞关了关门,还是勉强将门合上了。
陵游躲在药罐下,偷偷注意着前方的举动,活像个偷鸡摸狗的贼人。
依稀听见濯盥说了句:“当时我去寒酥宫,撞见落絮和凝酥的苟且之事......”
陵游惊得合不拢嘴!
一时间所有关于雪族王子与天界公主的大大小小事宜都侵入脑海,混乱得他口水都流了出来......
花辞愤怒的眼睛都红了:“这个负心人!”
陵游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接受了如此惊天大瓜,他保持镇定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唏嘘不已。
墨阙呼吸沉沉,眸子里墨色翻涌:“原先我就看落絮那小子不爽,如今,我定会为若然讨回公道!”
陵游“啧啧”一声:真是精彩啊!
千熠淡淡出声,清风和煦:“带着我的那份,稍微给点儿教训即可。”
濯盥紧接着也道:“带着我的那份,狠狠地教训!”
花辞未语,水汪汪的黑眸里满是恨意,若是可以,她想亲自去揍一顿落絮!
陵游躲在药罐后面,烟雾缭绕地看不太清前方的状况,轻轻拨开云雾,便见千熠眸光清浅地淡淡瞥了一眼此处,吓得陵游一个激灵,认认真真煎煮第二服药。
床幔之下,若然的手指微动,双目紧闭,却从两边流下清泪......
花辞不久就离开了医仙府,濯盥交代她说——
“若然深受重伤,一时半会儿是要留在医仙府,恐怕染月轩主会起疑心。你去梨雨轩告诉染月轩主,就说若然今日偶然结交陵游,迷上了医术,便想来医仙府住上几日。”
花辞歪着脑袋,道:“轩主会信吗?”
濯盥唇角一勾:“只要你不露出破绽,她会信的。”
梨雨轩前厅。
染月早就听闻了落絮和凝酥的苟且之事,正在暗自思衬,清丽的脸上一片冷然之色。
若然心思实在明显,她原本不同意,却经不住若然使出浑身解数想来迷惑她,只为了落絮能时时进出梨雨轩。
又见落絮这孩子行为举止、为人处世确实与雪族其他人不同,她原先想着:要不就不遵从南陌所算出的命定姻缘,就这样和落絮在一块儿好了!
谁知这个落絮不愧是出自雪族蛮荒之地,嘴上一套、手上一套,胆敢同凝酥做下如此苟且之事!
若然却成了笑话!
落絮果真是若然命中的一个劫数。
染月没戳破花辞,冷冷叹了一口气:“去医仙府也好,找些事儿做,把不该记住的都忘了!你去收拾些行装,一起去医仙府,好生照料小姐的饮食起居。陵游那边,过些时日我亲自道谢。”
花辞心中狠狠松了口气,恭恭敬敬行了礼,便退去了。
心中暗叹:濯盥说的没错,染月轩主就是“心大”!
陵游的第二服药已经被花辞喂了下去,毒已经消融了一小部分,可是若然还未转醒。
陵游探测着若然的身子,想着是不是要加大药剂了。
他眸光一转,闪身去兜率宫那里,向太上老君讨了渡厄金丹。
太上老君这次竟然说都没有说,直接就好脾气地给了陵游一颗千年难炼的渡厄金丹。
金丹圆润,散着浓浓的香气,只盛在陵游掌中,便觉灵力浑厚。
陵游暗叹。
两人心照不宣,互相看了一眼,恭敬行下一礼,便各自干事去了。
已经过了子时,陵游在想如何针对若然的病情,将渡厄金丹配成药,拼命地写药案。
墨阙终于在天界一处宫殿中,找到了浑浑噩噩、丢了魂魄一般的落絮。
墨阙一言不发,一把揪住落絮,打得他狂吐鲜血。
墨阙眸中涌动的燥意:“六界皆知本君垂涎凝酥公主,你竟敢如此挑衅本君,看本君出不出心中这口恶气!”
但是墨阙贴着落絮时,却用只能二人听见的声音说道:“早知你会辜负若然,我当初说什么也要将她抢走!”
落絮软泥一般,趴着血泊中,脸色憔悴,丝毫不见当初俊朗得好似雪瓣的甘冽形象。
好似雪瓣堕落,跌入血泊,染着血色,污秽不堪。
墨阙走后,殿中的仙仆才敢颤颤巍巍现身,手忙脚乱地将落絮从血泊中拖起。
落絮的灵魂似乎不在,软泥一般任由仙仆拖行侍弄。
他憔悴无神的脸上突然露出诡异的笑意,将身旁的一众仙仆吓了一大跳:“殿、殿下?”
“哈哈哈哈哈!”
落絮魔怔了一般,癫狂痴笑,发丝凌乱,鼻青脸肿,身上沾满血迹,零落成泥碾作尘,一团乌糟糟腐朽之气,令人作呕。
笑着笑着,无神的双眸流出悔恨的泪水,又哭又笑,神志不清似的。
一众仙仆见此情景,手足无措,面面相觑,心底有些发毛。
从此以后,他落絮再也不配提及“若然”二字了。
雪族与梨雨轩,往后要更加生分了......
墨阙走后,直接来寒酥宫。
望着建造得跟雪族建筑十分相似的寒酥宫,墨阙嗤笑:“还真是郎情妾意的一对狗男女!”
凝酥正在沐浴,清水之中,端坐的玲珑身段上布满红痕,她脸上难掩兴奋之色。
似乎兴奋地朝芸筠问了句:“芸筠,你说是本公主更美一些,还是梨雨轩的更美一些?”
芸筠一脸谄媚之相:“先前芸筠蠢得竟觉得公主稍逊风骚。如今看来,梨雨轩的那个不及今日的公主光彩照人!公主如今得偿所愿,心情好了,往后说不定美艳六界!”
“哈哈哈哈,就属你嘴甜......”
墨阙只觉心间犯恶心,他冷冷一瞥坐于清水间的凝酥,不屑道:“如此无知丑妇,身无二两肉,竟然会蠢得跟我的若然相提并论?”
墨阙手掌摊开,掌心便凝结出一团幽火。
“如今,也是该让你尝尝,烈火焚身之痛!”
墨阙眸光冰寒,翻手之间,只听“嗖”得一声,掌中那团幽火便流进寒酥宫内。
“可惜,只能对你略施薄惩,无法将穷奇之毒也注入你体内!”
幽火窜得奇异迅猛,所到之处,皆燃起熊熊大火,灭无可灭,直至将整个寒酥宫烧灭殆尽。
“芸筠,寒酥宫好端端怎么会起火!啊啊啊啊啊,怎么扑不灭!来人啊,救命啊!”
千熠奉命赶来之时,寒酥宫已被烧成灰烬。
那火势十分凶猛诡异,天界的法术如何都压制不下去,滕六和司雪赶了过来,使用雪族风雪之术,才生生镇压。
在一堆灰烬之中,看见了殒命的芸筠,在她怀中,紧紧搂着衣衫不整、浑身煅烧残破的凝酥。
凝酥昏迷不醒,她的脸烧已经被烧毁了一半。
医仙府中,花辞给若然擦拭好身子换过药,正小心翼翼地给她裹好衣服。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中只觉痛快。
花辞缓了一瞬,愤愤说:“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