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疑是故人来
远方高高三层楼顶,墨致立在最高处,望着孙家前院。
墨芊看见了,她看见师兄微微摇了摇头,心底陡然一空。
那个黑衣黑绶带的男人脚步稳健,抬眼见墨芊躲在孙道渺之后,略略皱了皱眉头,似是想说什么,然而却按捺下去。
赵仪先开的口,“墨姑娘,在帝都行凶伤人可不是好结果的事,你先把人放下。”
墨芊强撑着笑,“你难道不奇怪吗?这是他们演义堂的二堂主,居然没有人上来拼死救他。”
男人此刻接了话,“难道你以为,制服了这一个,你就能安然离开这里?”
师兄的身影已经从高楼上消失,只剩自己了。墨芊摇头,乖乖道:“不。”
男人被她的坦诚逗笑,“既是如此,那小姑娘,咱们完全可以坐下来慢慢说话。”
朱度月和孙道渺这场婚事不论怎么说都是天子赐的,如今这里鸡犬不宁人仰马翻,已经是大大驳了皇帝老儿的面子,已经是在违抗圣命了。男人看墨芊不过十六七岁,如花一般的年纪不想她就此殒命。
墨芊其实也不是非要杀了孙道渺,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如果现在能脱身是最好的结局。于是她拎起孙道渺后颈往前一扔就要将他扔到朱度娥身边去。
可后院中突然有人大声尖叫,后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小女孩慌乱地喊:“新娘被人劫走了!”
墨芊本不在意,但朱度娥脸色微变脚下一错直直追袭而来这是她没想到的。双臂张开着向后微仰,墨芊脚下动着躲开了朱度娥这一击,不解问:“你怎么了?不是说咱俩不打了吗?”
朱度娥却和孙道渺一起直接招呼了在一旁的演义堂的人分上左右三路将她团团围住了,她亮出佩剑,剑尖直指墨芊眉心:“说,你将我妹妹掳到哪里了!”
一直处于看戏状态的高清越在得到了什么消息之后,也加入了围攻的队伍,他的剑离的尤其的近,眼神也尤其的狠,“你把人带到哪里了?说!”话里更是尤其的寒。
不用想,墨芊就知道一定是师兄又坑了自己。微微叹气,眼看着这么多道上的人都亮剑了,她便知道再戏闹下去不行了。抽出软剑,从掌心中缓缓注入内力,她将剑持在自己面前,挡住了半边容颜,热烈的阳光照在她的剑上,反打在几人眼里,打从心底生出一阵阵的寒意。
墨芊沉声道:“埋雪山墨芊,请赐教。”
她话毕,手腕带剑轻轻一转,寒光便刀一般地扎进了高清越的眼里。他最先受敌,反应也最快,不过呼吸几瞬,二人便你来我往过了七招。
这七招中,每一剑高清越都觉得自己的佩剑和手不受控制一般,总想着逃,想松手。这种状态下自然被墨芊连连压击,第七招抵挡不及,左臂被划出了老长一道口子,血珠顺着那细不可见的伤线你追我赶地往下落。啪嗒啪嗒,在地上开出了花。
“住手!”
朱度娥甫一拧身脚下还没动,黑衣男人就上前一步,带兵围住了围攻墨芊的人,“帝都之中,还轮不到你们放肆!”
朱度娥百般不耐,只能隐压着:“北太尉,这贼子劫走了我妹妹!这可是圣上赐婚,她这样是大逆不道!”
男人负手而立,阳光之下袍角飞扬,墨芊被那飞舞的阳光了眼,还以为他的衣服上染了金。
只听他道:“既然朱小姐也知道这是帝都的事,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这男人是当朝太尉,帝都所有军队都由他调度,朱度娥自然不敢惹,“北太尉说的对,是度娥大意了。”低头躬身,脚下轻移,匆匆退出了连廊。
高清越一见,手一挥,也将人撤了下去。
再次见到明晃晃的长矛枪尖,墨芊轻轻弹了弹离她最近的一个,见枪尖上的光影随她的举动而上下跳跃,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她收了剑,束手就擒。
被北太尉和赵仪带走的时候,墨芊看见人群中一个面熟的人。她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她,眼神沉静,并无波澜。墨芊试着想象了一下,千平迅回家之后会怎么跟千之渊讲述今天的事呢?
将朱度月安置好,墨致交代了如何处理这件事后,便离开了帝都往翼城奔去。途径西郊松柏密林时,耳后陡然一阵寒风飞袭而来。他在空中调转身形,侧头躲过翻身将那白色的羽毛状器物收入手中,就近落在一棵松柏上。
打开手掌,他倚在松干上细细端详。是一枚极薄的片状暗器,在阳光下恍然一见真会以为是一片雪白的羽毛。羽毛尾部是深深纂刻上去的十字标,刻的有些深,有力透薄片的意味。墨致摸着那小小的十字标,打了个响指将羽毛收入怀里,继续向西奔去。
帝都大牢里,墨芊已被关押了三天。这三天,她过得还算不错。不知是受谁照顾,她有暖和的被褥和新鲜可口的饭菜,也没换上那又丑又大的牢服。
第四天傍晚的时候,来了一个人,墨芊一下子跳了起来。是那个北太尉。
他退下了随从和守卫,站在牢房外看了墨芊很久。墨芊看他不说话便也不说话,二人相对无言了很长时间。最后是北太尉先开的口,他说:“我叫北无名。”
墨芊眉毛一抬。
他打开了牢门,走进去,站在墨芊面前,“你应该知道吧。”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北无名。
当年剑圣风彧安、墨贞、北无名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光辉故事,墨芊从小听到大,师兄每次提到活在“话说”里的北师叔都双眼冒光钦佩得不得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北无名。
然而此刻,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说自己是北无名,墨芊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真的是北师叔吗?她怎么知道他是不是骗她呢?可是他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份的呢?
北无名找了个地方坐下,问她:“你下山,你师父知道吗?”
墨芊转身面对他,“你知道我师父是谁?”
他笑,“安安最近怎么样了?身体可还好?”
墨芊知道师父小字安安,也知道这是极其隐秘几乎无人知晓的事。“你真的是……北师叔?”
他指了指藏在墨芊腰间的剑,墨芊解下来,他笑道:“你都已经得到认可传承到玄桑了,我的这把白渊,还没能传给小月呢。”
白渊一出,玄桑不由自主地起了共鸣。它们像是二十多年没见了的老朋友,此刻相遇恨不能抱在一起好好叙叙旧。
墨芊立刻扔下剑跳起来抱住北无名的胳膊,激动得大叫出来:“啊啊啊!师叔!北师叔!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太高兴了,我太高兴了!!”
北无名被她带的噗嗤一笑,“好了好了,别跳了,再跳师叔就要散架啦!”
墨芊不依,抱着他的胳膊欢欣雀跃,“师叔,师叔我跟你说,我和师兄可崇拜你了,每次说起你的事师兄那眼睛都噌噌地冒光!要是师兄知道你在这里,肯定立马杀过来抱你大腿了!”
北无名摇头笑问:“是你师父跟你讲的我们的事吗?”
墨芊陪着师叔坐下,“不是不是,师父从不跟我们讲她年少时候的事,是师兄每次出去玩都能听到剑圣的传说,师兄跟我讲的。”
她说得兴高采烈,没注意师叔的神色微微黯然。“师叔,你和师父那么久没见了,这次要不要跟着我们回埋雪山去?师父见到你肯定很高兴的!”
北无名拍拍她的脑袋,“你这丫头啊,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呢吧。”
“嗯?怎么了?”
北无名道:“你毁的婚事是陛下赐的,这是打了陛下的脸啊。你胆子倒是挺大,连皇帝的事都敢插手!”
墨芊懵了,“可是,这是师兄接的演义堂的活儿啊,这不是在帝都接的,跟皇帝有什么关系?”
就知道这丫头傻不愣登的,怎么可能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呢。北无名叹了口气,解释道:“演义堂你也知道,这几年在高清越的带领下越做越大,已经危及到帝都的安危了。为了和平解决这个问题,太子提议招安演义堂,商谈三番之后,皇帝决定赐婚侍郎朱家的三小姐给演义堂二堂主孙道渺。你这一搅,不是直接打脸皇帝和太子了吗?”
墨芊搞不明白:“可演义堂是江湖,帝都是庙堂,这怎么就危及到了?”
“丫头,江湖和庙堂看起来互不相干,实际上,他们纠葛着呢。”北无名叹道:“你看我,在江湖是剑圣,在帝都是太尉,你说我能割舍了哪个吗?”
墨芊嘟起小嘴:“在帝都当太尉有什么好的?这规矩那规矩的,还不如在江湖里逍遥自在。”
北无名哈哈一笑,“真是孩子话。”
墨芊晃着脚丫子问:“那,师叔,你为什么要来帝都当太尉啊?”
昏暗的牢房里慢慢上了灯,北无名看着牢房深处那细微的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像是记忆深处什么东西被一点一点地提起。他轻轻道:“那啊,陈年旧事,说来话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