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微雨旧忆
帝都之西五十里,燕郊山上,烟雨雾朦胧。
墨致陪着墨贞缓缓登上了半山腰,将小竹篮里的祭祀之物一一摆放整齐,跪随在墨贞身后,拜了三拜。
那是一个小小的坟包,松柏掩盖下,青苔常绿。坟包前立着一块简陋的石牌,上面极有力地刻着一行字:剑圣风彧安之墓。
墨贞静静地站在坟前,看着那一行遒劲的字,看着那小小的坟包,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还有雨滴落在纸伞上的嗒嗒声音。
墨贞没有回身,墨致看着来人,心中疑虑万千化为微微一躬。他对师父轻声道:“师父,我先走了。”
墨贞点点头,依旧望着那坟包。
步音渐渐消失,北无名缓步上前,将纸伞往她那边倾了倾。他看着她目光所落之处,良久方道:“二十年了。”
墨贞只是淡淡的说:“二十一年。”
北无名唇角上扬:“你这次来,是为了芊儿那丫头吧。”
“她确是我的弟子。”转身,“给你添麻烦了。”
微微躬身,道谢得很真诚,也很疏离。
北无名微微摇头,“安安,二十多年过去了,你还这样吗?”
墨贞却道:“二十一年前是我说永不再见的,是我发誓永远不会同你说话的。是我食言了。”
伸手扶住她,触到她的肩,北无名黯然:“都二十多年了,说那些孩子气的话干什么。若是你再躲着不来,我今年就得去找你了。”
墨贞静静站着,并不接话。
北无名只得再说:“过去的事还说它做什么,都不提了,不提了。”
墨贞便道:“苍鼎大会在十月初八,阿致和小芊是要去的。”
“我知道。”他苦笑一声,“要不然你也不会来,我知道的。”
“拜托你了。”
北无名笑了一声,他说:“我现在居然有些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太尉了,要不然,还真没办法以帮你的借口来见你一面。”
叹了口气,墨贞将迟疑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来:“或许你知道,小芊她,这次来帝都是为了那个人的。”
北无名一愣。他知道芊儿是那个人的孩子,可是当初知道这件事的人几乎都不在了。小芊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她来帝都这几天,已经在偷偷准备了。按她的秉性,怕是苍鼎大会之后还会再来帝都。”
“我会看着她的,你放心。”
北无名查小芊这几天的踪迹的时候就觉出不对了,她往千家虽只跑了一趟,但是未免和千家的人接触的太多。多少次在街上偶然遇见千家的小姐公子,怕是芊儿她自己也记不太清了吧。
“阿致会陪着她不让她做傻事,我只希望你,到时候能将她永远赶出帝都就行了。”墨贞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似乎有点累。她看向北无名腰间佩着的白渊,略微提醒他一下:“月儿回来了。”
北无名撑伞的手一抖,伞上凝聚的水滴簌簌尽落。“月儿?回来了?”
“阿致回翼城的路上遇见他了,他说,月儿变了很多。”
月儿回来了,可是他怎么不来见他?北无名胸中有气翻滚奔腾,可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气,是气恼他不来看自己,还是担心他的情况,是想念他许久未见之情,还是对他这些年变化的期待?他说不上来,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得慌,一直往外挤着压着,马上就要喷薄而出。
墨贞出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就是这样。我走了。”
她知道北无名要慢慢接受月儿回来了这个消息,便不等他回话直接转身就走。可她刚走出两步,北无名便喊她:“安安。”
她站住脚。
“你明年,还会来的吧?”
墨贞立在当地许久,北无名伸着胳膊给她撑着伞等她回话也许久。她抬头看了看罩在自己头顶的纸伞,上面一树梨花开得正热烈。她认得这树梨花,那是他们三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里千顷梨园,花开时如雪海一般。风一吹,便花落如雪,翻滚如浪,迷人视线。
她说:“会。”
烟青色的天,无色的雨,北无名一个人立在风彧安坟前,一言不发。他想,也许这样,也挺好的。
闹婚场那件事牵扯的确实挺多,北无名自己一个人压根插手不了,更何况当时太子就在当场看着墨芊闹完了整场婚事。虽然皇帝并未显示怒容,但太子和朱家的气愤简直人尽皆知。演义堂更是直接将墨芊划入了见之必杀的名录之中。
在牢里待着的十几天里,其实墨芊不着急。她知道师兄虽然皮闹总是坑她,但是她也知道师兄办事一向不会没谱。这一次时间这么久了,应该是要斡旋的关系太多吧,毕竟那个朱家的二小姐朱度娥,听说正是清风阁的一个新晋领主呢。
所以当赵元来到牢里的时候,墨芊仍在气定神闲地打坐修炼。
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他也是见过各种各样的阶下囚的,故而对于墨芊这幅风轻云淡的模样也不惊愕。他站在牢外,看着墨芊,道:“墨姑娘,此事着实棘手,你自己可有何想法?”
一心一意打坐练功的墨芊虽然早就知道有人来了,但是听见是赵元的声音时,还是有点诧异:“嗯?你来干嘛?”
赵元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自然一愣:“我……”
墨芊再问:“这件事是你说了算的吗?”
摇头,“此事是我二哥全权负责,我插不了手,否则一定将你救出去。”
墨芊觉得莫名其妙,“你救我?”她着重强调了“你”,问的赵元又是一懵。
墨芊接着问:“既然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来这里干嘛?我们很熟吗?”
赵元脸上一抽,接不上话来。
“哎,赵元,你不会是因为可能喜欢我才来看我的吧?”墨芊收起腿,扶额叹道:“虽然我知道自己貌美如花招人喜爱,但是你这样做实在让我很不好办啊。你说说咱俩根本不是一路人,你喜欢我干嘛啊?况且如今你看,你在牢外,是皇子,我在牢内是囚犯。你就别多想了啊。”
赵元的脸再一抽抽,他咬牙道:“不是,我有事问你。”
“说来听听。”
“中秋那晚,你去千家到底是做什么?”
墨芊脸上的笑一下消失,“与你无关。”
“千之渊那晚上丢东西了,我完全有理由怀疑是你拿的。”赵元换了一副脸色,仍旧盯着墨芊。
他看着墨芊嘴角一扯,“然后呢?”
“还问然后呢?”赵元笑,“你是真的不想离开这里是吧?”
墨芊伸了个懒腰:“你想定我的罪就定呗,我又不在乎。不过,”她侧头看向赵元:“你这样做是为了啥呢?我挺搞不懂你这行为方式的,挺迷惑的。”
赵元许是被气笑了,他一拂手,道了一句“无他,特来警告你一下而已”便转身离去。
墨芊嘴角一扯,起身准备吃饭。
她这个丫头也是个鬼精,既然师兄早就提醒过她赵元这厮阴险,她又怎会不知他的来意。只是这人的脸变的比变脸谱还快且从容不迫这是她没料到的,她一直以为帝都人物都很要脸的。
片刻之后狱卒来给她送饭,她接了,那狱卒眼眸一低,指了指托盘上的馒头。
墨芊抬眼瞄他,他神色自若,转身走向下一个牢房。
背对着牢门,墨芊打开了那个馒头,里面是一封小小的信卷。拆开之后,观其内容,墨芊嘴角忍不住使劲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