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曲走后,红姑娘便立马叫那粉衫女子,便是如儿,去知会先前提到的春桃与秋月,如儿便噔噔踩着木梯去了二楼。
小楼的二楼,原先就坐着两名女子,都是二十余岁,在逸香楼是最常见的年纪。穿绿襟的是春桃,着黄杉的是秋月,眉眼间都是轻松自在,一边小口吃着荷叶鸡,断断续续地聊天。
春桃:“二姑娘真好,又给咱们带好吃的来。”
秋月:“好什么好!一天到晚地吃喝玩乐,叫楼里养她个废人,姐妹们都看笑话呢!谁叫我自己跟了她个不省心的,只能终日惶惶,你运气好,跟了大姑娘,以后有的你忙。”
春桃:“谁运气好了?嘴上埋怨,谁不知道你运气才好,我可听说了,那个读书的小子前几天又站在墙外边吹埙,叫你赶走了!”
秋月嘴上仍是埋怨,但也害羞得紧,“他是个不正经的,天天吹那玩意,不害臊!”
春桃嬉笑起来:“你能不明白吗?什么不正经的!人家喜欢你,吵着要娶你,那是人生大事呢!诶,你怎么想?”
秋月不啃声,春桃闹了她几下,她才小小声开口:“昨天,我收了他的簪子,要他考取功名……但是你也知道的,二姑娘这样子,我哪里放心走呢?就算大姑娘以后作了主,我也总放不下的……不过说到底,他不务正业,才考不上呢。”
这时候,突然就有人从身后窜出来:“什么簪子?”
春桃和秋月都吓得“哇”地叫起来,回头一看,如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后面了,秋月欲哭无泪喊到:“二姑娘!”
“是我是我,”如儿仿佛刚才吓人的不是她,“荷叶鸡好吃吗?”
春桃:“好吃,谢谢二姑娘!”
如儿满意地点头,“毕竟是我带回来的嘛。”又坐下聊了几句,如儿才突然道:“对了!姐姐喊你们去应付赵怀曲呢。”
春桃和秋月连忙站起来,秋月叫道:“二姑娘,你差点害死我俩了!”春桃推她,“快走快走,去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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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包厢,黎景和苗香衣相谈甚欢,赵怀曲问:“师兄,谈什么这么高兴?”
黎景:“不过是同香衣姑娘聊些往事,且看香衣并不似中原容貌,稍微打探,得了香衣不少草药方面的指教。”
一向沉默的苗香衣也主动开口道:“黎公子谈吐不凡,与公子说话也叫我讨教不少,改天把草药送去,令堂若适用,是奴家的荣幸。”
段干清进门便捻起糕点塞,听见黎景做一个香衣姑娘右一个香衣,噎得直喘不过气。
赵怀曲:“老师身体有恙?”
黎景:“不过是上了年纪,夜里就受不得风,并不是什么大病。”
再于是,便说起红姑娘,细细说完,苗香衣未表态,赵怀曲问黎景:“师兄有何见解?”
黎景瞧他们不避自己,知道自己这是妥妥上了贼船,想想糕点茶饮歌舞丝竹,勉强算个求人态度,也就不再扭捏,直道:“那位粉衣女子虽不似红姑娘亲妹,但与她同坐同席,在逸香楼的位子应当不低,且听你们说那荷叶鸡,最出名的是东华门门口的铺子,要排许久买到,而光这一道菜不似晚膳,倒像是那粉衣女子买回来的夜宵,因此这二人关系定是亲密。”
赵怀曲点点头:“师兄聪敏。”苗香衣不说话,便是默认,段干清在一旁直瞪眼,这就是读书的力量吗?
再聊几句,说的差不多,段干清跑去一旁逮着苗香衣聊天,他说八句苗香衣回一句,依旧聊得热火朝天。
赵怀曲和黎景一时相对无言,仿佛僵持着什么,最后还是赵怀曲开口:“你记得我母亲曾养过一只小雀吗?”
闻言,黎景想了想,点点头。
他想起,赵怀曲的母亲是个大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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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她在秋收时来,带着将六岁的赵怀曲和一只停在肩头的小白鸟。
听说,她来时夕阳似火,红到天边。
听说那年收成特别好,村里户户都喜气洋洋,村子里特地摆了宴庆祝,那女人蒙着面纱,拿出一张琴,弹奏的是村里人从未听过的曲子,比天上的仙女还叫人迷醉。
村里人心善,叫村长做主,将那户空置已久的小屋送给女人,女人落了泪,自言漂泊四年,取了面纱,那容貌倾国倾城,她磕了三个头,从此住在那破旧的小屋。
一年后她结了婚,对方是个带着儿子的游商,常年奔波在外,在村里时对她多有照顾,他不嫌弃她未婚生子,对赵怀曲视如己出,她就心甘情愿嫁给他,想给两个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婚礼也在秋天,办得盛大,整个村子都来参加,她穿着枫叶红的嫁衣,喜悦得像个小女儿,而那时她已三十有余。
她住进商人的宅子,不大不小,有个院子,院子里种着桃花树,是商人特地为她寻来。商人仍旧带着儿子外出买卖,他们虽然聚少离多,但是生活美满。
黎景听说过很多,第一次见她,便在桃花树下,肩头停着一只小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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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景点点头,道:“见过一次,一只小白鸟,头顶带点黄,当时你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带着课业来找你,正巧碰见你母亲出来透风。”
赵怀曲的母亲名叫赵柳,是个温柔的人,她的声音甜美,但没有人听过她唱歌,她弹古琴很好听,但是也不怎么弹。
那天她拿了自己做的梨花酥出来给黎景吃,见黎景爱吃她便开心,告诉他,“我这只学了个皮毛,你若考取功名,会找到真正会做这东西的地方。”
赵怀曲听闻倒觉得奇怪,“我怎么不知道?”
黎景白他一眼,“你当时一天到晚掏鸟窝打麻雀,人影都看不见,我等了你一个时辰都不见你回来,把课业给了你母亲,就算她给你了,估计你也没放心上。”
赵怀曲觉得有理,不再纠结,继续说道:“我去小楼时,也见着一棵树上站着好几只小雀儿,看不太清,或许是白的,也可能是灰的,站进了怕打草惊蛇,远远看了一眼便走了。”
黎景心里一动,“会不会是鸽子?”
赵怀曲摇头,“比鸽子小了一圈。只是让我想起母亲那只小白鸟。”
黎景:“那可能是某种亲人的鸟类,所以叫姑娘们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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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柳的小白鸟很亲人,几乎是终日不离的,偶尔出去耍个几天,自己就回来了。
赵怀曲喂过它好些东西,瓜子还是菜叶,这鸟都吃。
赵柳似乎是从来不怕这鸟飞不见的,笼子一直都开着,从未关上过,继父和继兄也觉得这鸟新奇的很,回来时不仅给赵柳和赵怀曲带礼物,也给鸟带点小玩意。
直到赵楼感了风寒,一病不起,那鸟突然飞出去大半月,回来时赵楼已经下葬。
那鸟不知从何处衔来一张白面纱,挂在桃花树上,停留许久,又再次离开。
赵怀曲最后一次看见白鸟,是在黎景家的窗口,当时他身上到处是冻疮,整日的药浴,房间里都是中草药味,白鸟在窗口停留一会,黎景回来时在那里捡起一块银制的长命锁,赵怀曲记得,这锁被他落在了满雪的山中。
从此不再见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