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青头峰胡思凡求见。”
“不过关了一夜,外面的人就等不及了?”
“大人您不沾烟酒珍馐、不贪金银珠宝、不好裙钗女色,勤勉有为,以身作则,有心之人是一点钻空子的机会都没有,我们下面人都拿您当榜样,还学不来呢!”
“哈哈,慢慢学,慢慢学。走,容我去见一见这榜上有名的胡大仙师。”
“大人明察,那君子榜上何时有过他的名号呢?”
“我何时说是‘君子榜’了?我说的是‘有名无实’榜。”
“哦,哈哈哈,大人英明!”
钟二同下属见到胡思凡时,后者正泰然坐在那里,递了一块糕点给站在旁边的十几岁的孩子,明明余光瞥见他们来了,却头也不抬地捧起茶杯,用杯盖轻抚茶烟。于是,钟二坐到主位上之后,也不声不响,静坐喝茶。
两边就这么待了一个时辰,一个穿官服的内侍在屏风后急切地冲钟二身侧的下属示意。
下属得了钟二的恩准,走过去,问:“公公这时候来,有什么吩咐?”
内侍压着声音问:“钟大人与胡仙师聊到什么地步了?”
“还没聊呢。”下属喜滋滋地说:“我们倒是要看看,他这么干坐着能坐多久!”
“糊涂!”内侍这一声,引得高坐在远处的钟二有些坐立不安,“你当这仙师是来比神司喝茶玩的吗?他来浮都,为的是先圣人的事情!圣人在御临阁都对他三分恭敬,钟二大人难不成比圣人的架子还大吗?”
“公公息怒!我,我这就进去告知大人。”
“快去!我就在外面侯着,不要耽误我给圣人回话的时辰。”
“是,是……”
听完下属的耳语,钟二忙端正坐好,面上堆满笑容,问:“啊,方才与仙师品茶,不知比神司的茶是否适口哇?”
胡思凡轻笑:“尚可,只是,”他微微蹙眉,“喝到后面,不免凉了,倒有些不适。”
摩挲着椅子扶手上雕着的狮头,钟二转移话题:“听说,仙师来浮都……为的是先圣人的事。”
“对,此前,先圣人去信青头峰,有事相求,还未等我领命下山,他便驾鹤西去。事发突然,青头峰却不敢辜负先圣人的信任,定要来浮都走一趟,把事情探问清楚。”
将指头在狮嘴处横着,钟二斗胆开口:“敢问,先圣人在信中,求了什么事?”
胡思凡盯着高坐的人,乌云在天上游走,忽明忽暗的阳光让室内的气氛也阴晴不定。趁着钟二不自觉咽口水的时候,他说:“先圣人觉得身体有恙,以至于,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哦,不应该啊,浮都的名医,天下之冠啊。”钟二脱口而出,耳听自己的话,又觉得此言不妥,果然,胡思凡抓住话柄,顺理成章:“对,就像钟大人说的,天下的名医,大多收归浮都,连他们都无法查出先圣人的病因,难以对症下药,可见,这病,实在蹊跷。因而,我感念师父与先圣人的情谊,定要来浮都一趟,查明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以免贻害后世。如此,先圣人在天之灵,也能宽慰了。”
钟二的嘴里,尖牙咬着腮肉,哭不得笑不出,只能迟疑地点点头,问:“还未曾问,仙师来我比神司,为的是什么事啊?”
“此前我走访浮都街巷,听闻在先圣人驾崩前后两日,也有不少百姓平日里还好好的,突发急症,溘然长逝。听说案本被比神司调走,因此,胡某人只得来贵宝地叨扰。”
“哦,那些案本确实在我们这里。还请仙师移步,随我来。”
钟二领着胡思凡和随行的少年来到比神司办公的院子里。
“仙师,这边。”
“三秀,你在外面等我。”
“好。”
伍三秀站在院中,张望着四周。比神司高墙大院,门头是云纹状,与天上的阴云相和,此地真如凌驾云上,与天神比高。院中砖石铺地,不露一丝土色,有两口大缸左右分立,缸中盛水,水面擎荷,时不时有红尾锦鲤因为憋闷从荷叶中探出头来,鱼唇大张,翻身入水时,发出“咚咚”的声响。
忽然,一声巨大的“咚”声,震动得花叶摇动、鱼影难觅。钟二推门而出,大喝:“出什么事了?”
几个当差的佩剑立在院中,答:“听声音,是从您宅院那边传来的。”
闻言,钟二登时就要往外走,突然止住脚步,眼睛朝身后瞥了一眼,骂道:“妈的……你们快去看看!仔细清点,及时追逃,我院子里若是丢了一样东西,你们身上也别想全乎!”
钟二目送他们走远,回身进屋,在他关门之前,伍三秀透过门缝看见,胡思凡坐在案桌旁,仔细地看着手中的案本。
没一会儿,胡思凡便随着钟二从屋内出来。后者殷勤问他:“今日比神司内动静多,惊扰了仙师,还望仙师莫怪。”
“比神司是为民伸张正义的地方,难免得罪各方,承受了许多压力,于公于私,在下都不敢责怪。倒想为大人分担忧虑……要不,我随大人去后院瞧一瞧,看看能帮上什么吧。”
“不用不用,这点小事,何至于麻烦仙师?比神司养的也不是闲人,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我们自己处理,再累再苦,也是长记性嘛。”
见钟二已经摆出送客的姿态,胡思凡点点头,一边下台阶一边说:“好。到底是钟大人你的宅院,自己盯着更安心点。那就随便派个无事小兵给我引路吧,比神司迷宫一般,我怕走错路,反倒出不去。”
“不,我亲自送仙师出门。”
胡思凡顿住脚步,回首看他,“大人不放心我?”
“哈哈哈,仙师说笑了,”钟二指着两边,道:“我是不放心这些毛手毛脚的汉子。我也不瞒仙师,连坐在我这个位置上的,方才都没心没肺地怠慢了你,更何况下面这些呢?您可是圣人以礼相待的贵客,钟某不敢再怠慢了。”
转身继续往外走,胡思凡留给钟二一个背影,幽幽地道:“那只好烦请大人前边带路了。”
把胡思凡和伍三秀一直送到比神司外一里多地的位置,钟二才赶回府院中,只见屋舍尽毁,狼藉满地,众人正散落各处清点杂物。与钟二平级的陶微见他来了,忙招手示意。
钟二走过去,问:“在柜子里?”
陶微点点头,俯身打开柜门,只见柜子里昏沉睡着一个蜷缩的、脏兮兮的宋茗。
“手链脚链是谁换的?”钟二盯着柜中人腕上的新链子。
“是我。”陶微解释道:“原先那链子上戴着石球,不便带她移动,更不便塞到这有结界的柜子里。”说着,他关上柜门,从地上抓起一块碎石,丢向柜子,将触未触的瞬间,火光乍现,一块石头竟然碎成粉末,散在风里了。
钟二笑着拍拍他的肩:“可以啊你,司主送我这个柜子,是用来藏纳心爱之物的,奈何我得了这么久,一直觉得没用,放着落灰还占地方,正想着哪天转手送人呢,你倒是启发了我,这柜子以后就放在牢里,关押重犯是一绝!”
陶微凄然一笑,说:“你知道我怎么想起这一出吗?还记不记得,我刚进比神司,还没有刺官纹那会儿,我们玩捉迷藏,你躲进一个柜子里,那柜子是竹子编的,有缝隙,我一看是你,就上手抓柜门,手上烫的皮开肉绽,为此,老司主把你和看管结界柜的师兄大骂一通。有官纹就能在结界里面畅行无阻,这事你那会儿也不知晓,却也挨了罚,本就是大家玩乐,落得不愉快的结局。我过意不去,一直记到现在……”
钟二搂住搓着手掌的陶微,笑言:“老早的小事了,你记挂这么久。这我可得说说你啊,司主说了,你总爱往自己身上揽罪责,这可不是做大事的性子,得改!”鼻子察觉到异味,他眉头皱着,问:“等等,这味道……嘿,我差点忘了,你今天不是早早地和我换班去了戏园子?这会儿还没散场吧。”
陶微正色道:“听见那一声巨响,我哪有心思看戏呦,哥哥!你好心与我换班,比神司出事我若不赶回来,难不成让你扛罪名吗?好在戏园子离比神司不远,要不然,我还没办法赶在那班小贼进地牢之前,把这女犯人带出来。”
“你见到他们了?”
“没有。赶来的时候,烟尘混着火光,常人难以靠近,我闭息下地牢,把这妇人带上来,前脚把她塞进结界柜里,后脚就听到有一波人从墙洞里进来,趁着浓烟摸下去。本来,我想反正这妇人他们是带不走了,索性等他们在下面乱摸一气,被烟熏得走不动了再一网打尽。谁料,烟散去后,那下面一个人也没有。未能一举抓到贼人,给哥哥一个交代,实在……”说着,陶微就要跪下,钟二忙拦住他。
“女犯人还在,就什么都好交代!自打她被关进浮都的牢狱,我是看出来了,上面是既不想轻易放过她,又给机会让人来救她,玩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