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老爷,咱家的粮仓烧了!”
“咱们家的也烧了!快去救火呀!”
几个匆匆跑上山来的人这么叫喊着,围观的人群登时乱了起来。很快,摩云峰顶就只剩青头峰的师兄弟和伍三秀了。
与此同时,顾人先趁着人声扰攘,拨开太极伞,双臂展开如雄鹰一般,向着中间那处泉眼扑去,右手边那泉眼忽的顶土而出,是只独眼八爪鱼,触手像鞭子一样挥过来,被一道剑光砍去三个。太极伞悬在空中,水流迅速合上,见那八爪鱼妖仓皇逃窜,隐在顾人先身后的元明急忙飞身去追。直到顾人先的手指戳进泉眼中,两半水流合至一处,才有一股力量顶着他的手指破土而出。
水流湍急而浑浊,候在岸上的元明和祝九歌只能时不时看见有庞大的蛇身露出水面,花色不一,也不知这是蛇有九尾,还是有九条蛇。水在翻腾搅动中浪打潮头,淹没山顶,向山下散去。元明与祝九歌不敢远去,就近落在一处山石上,蹙眉凝望。忽的,水里涌出鲜红色,随着渐渐平静的流水蔓延整片水面。四下无人声无鸟鸣,元明心脏跳动地厉害,胃里一紧,要呕出来似的……恰在此时,金色的鱼群从水面跃出,鱼背上是盘腿坐着的顾人先。元明松了一口气,闭目稳了稳心神,默念咒语,横扫“破晓”,一片白光之后,摩云峰顶的血色消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留一尾金色灵鱼感知胡思凡的所在,顾人先领着师兄弟下山,到了坝下城。
“你不是说去寻坝上宫宫主吗?”顾人先问。
胡思凡答:“去寻了,没寻到。遇见赵柬公子,他说他有一妙计能疏散人群。”
祝九歌想起之前山上的所见所闻,惊呼:“你不会是烧了他们的粮食吧?”
赵柬笑言:“我是庄户人家,怎会烧粮食呢?只是把粮仓烧了而已。”
胡思凡点点头,道:“行了,人先和元明先歇一会儿,九歌同我,帮着赵公子把粮食给各家送回去吧。”
“不用,”赵柬笑容收敛,“于坝上宫那帮人而言,这粮食确实被火烧没了。”
“赵公子这是何意?”胡思凡这么问着,此时,厨房内有茶壶的嘶鸣声,赵柬忙挑帘进去,用抹布裹住提手,把茶壶拎出来,给每个人倒茶。敬茶时,胡思凡又问了一遍。
赵柬望向窗外,时值正午,有妇人扶老携幼,提着茶水吃食,往田埂上去。他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道:“仙师见多识广,帮我断一断这世道公不公平。我们用一滴滴汗一抔抔土捧出来粮食,他们一掷千金买粮食,各凭本事,我怪不得。但是,他们却把这粮价越压越低,逼得我们不得不贱卖,粮价最低的时候,他们又菩萨一般,从我们手里把粮食买走,解了庄户人一时的饥荒,可第二日就把粮价一点点拔上去,把我们逼上绝路。如今,我只是想让本本分分种粮食的坝下城人有活路,这算罪过吗?”
“纵火易伤人,你好一条妙计啊!”元明不敢细思。
胡思凡道:“不会伤人。计策是他献的,火是我放的,有分寸。”无视顾人先不满的眼神,他问一旁的赵柬:“那满坑满谷的粮食,你打算怎么办?藏在那里迟早被人发现,分给百姓更是莽夫之举。”
“自献计之时,我就打算好了,且再等等吧。几位,吃茶呀。”
伍三秀接过茶碗,看了看胡思凡等人,随着一起慢慢喝茶。赵柬正坐在他的旁边,少年人低头看着茶水倒映的人影,惊觉不过一年而已,这公子已经与赤焰落时的气度全然不同。
吹着茶水,胡思凡瞥了一眼顾人先腰间的那只玉瓶,问:“这里面是什么呀?”
“鬼侍郎。近来无暇回青头峰,等忙过这一阵,再把它投进浣魂窟里。”
“嗯。”胡思凡点点头,热茶饮毕,手上出了些汗,他一手放茶碗,一手扯出方巾攥在掌心。茶碗落桌的瞬间,他一手把方巾丢在顾人先脸上,一手去抢那玉瓶。
只可惜,顾人先两指钳制他的手腕,把他拨开,道:“大师兄,请自重。”
“敢问鬼侍郎犯了什么事啊?你这样做,不合规矩!”
“规矩什么的,我可比师兄清楚,这些魑魅魍魉,都是靠着吸食生灵之气才得以存活,于民有害。”
“你懂什么?他之前靠的是鬼南司的法力,现在靠的是青仪君的法力,就未曾害过人!”胡思凡奋力挣动着,面色通红,顾人先那两根指头却稳若泰山。
“那你敢说鬼南司和青仪君就未曾害过人吗?被害人之辈供养的,日后岂不是任其差遣的马前卒?”顾人先两指使力,胡思凡痛的青筋暴起,他接着说:“到哪儿都有人尊一声仙师,你也是青头峰的门面,不要不知痛痒,弃规矩于不顾,任意妄为!”
“你俩这么闹,再把人家的茶碗打碎了。”祝九歌话说的快,脚下也动得快,眨眼就在身边,笑着伸手去拿顾人先手里的茶碗。
“你起开!”被祝九歌的胳膊挡住视线,顾人先怕他插手,忙用肩膀顶他,分神间,瞧见胡思凡另一只手抓向那玉瓶,情急之下,一掌拍在对方的胸口。
哗啦一声,木椅茶碗碎了一地,胡思凡贴在墙边,左手抓着玉瓶,右手按在心口,一口血“哇”地吐在地上。一直冷眼旁观的元明被吓了一跳,赶过去扶住他。
祝九歌指着顾人先大喝:“好哇,你这是谋害同门!”
顾人先眼望着胡思凡,面色苍白、唇染鲜血,右手腕上指痕通红,眼神已然有些仓惶,表情却还绷着,道:“坏规矩者,自食其果。”
祝九歌抽剑,太极伞护卫不及,剑锋划破顾人先的衣领,被胡思凡一声“住手”止在喉结前。
胡思凡皱眉咽了咽口中的腥甜,叹道:“近来疲于奔波,没能休息好,要不然,逍遥君那一下岂能伤到我?”他举起玉瓶,“冤有头、债有主,你也知道,这鬼侍郎从未害过人。论规矩你找青仪君论去!”
察言观色至此,赵柬适时开口,把胡思凡让进卧室躺下,祝九歌与伍三秀随着进去,带上门。顾人先与元明便留在客厅里,正襟端坐,闭目调息。
过了一会儿,院中出现人声,赵柬迎出去,那声音听来熟悉,顾人先等便从窗口往外看:只见那人面容俊朗,衣冠不俗,手提一柄银枪立在院中,白缨如发,随风飘动。
祝九歌纳罕不已:“这桐阳府少主江獬不是与赵柬不和吗?他还是坝上宫的人呢,怎么两个还说笑起来了……”
江獬转身进了厨房,赵柬回到屋内,一边将放在柜子上的剑和包袱背上,一边对顾人先等人道:“待会儿,还要劳烦几位公子帮着江少主把一部分粮食送到庙里。”
“这是要……设粥棚吗?”元明似乎明白了赵柬的用意。
“百姓苦肠,僧侣慈怀,这不是顺理成章嘛。只是粥米太多,反而要给庙里的善人招惹非议,余下的,我随着桐阳府的船,沿途送到灾民聚居的地方。蓬荜之所委屈了各位,若是住不惯,可以跟着江少主去坝上宫。”
元明笑言:“师兄伤及心肺,两日内怕是不便走动,既然已经给赵公子添了麻烦,我们不妨多叨扰两日,日后一并奉还。”
“也好,那我告诉江獬一声。”赵柬也进了那厨房,片刻之后,离家远去。又过了一会儿,江獬从厨房内出来,支着门帘,远远地与顾人先等微笑示意,很快,里面出来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看身形,是一个女子,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