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散人倒也不必如此尽职尽责。”顾人先来到崖头与元明接班,见着另一边打坐的浮云散人,不由得心生气恼。
轻笑着,浮云散人微微颔首,道:“逍遥君觉得我烦,我这便走了。”此时,师见虹大踏步上了崖头,一边搀扶起师父,一边说:“鹿鹤仙人一去三日无消息,我们在此等候,也是遵照会盟的约定办事。逍遥君日日把‘规矩’挂在嘴边,也有不耐烦‘规矩’的时候?”
太极伞尖已从袖中探出,元明本不想拦着,只是远远听见振翅的声音,循声看去,一只仙鹤正渐渐飞近。他忙向前一步,挡在顾人先与师见虹之间,激动地说:“看!是师父!”
眼见鹿鹤仙人鹤形飞回,四个人都舒了一口气。仙鹤翔于天,未见异样,落地时未化为人形,反而摔在了崖头。四人大惊,忙围上去。浮云散人离得近,先察觉不对,忙捏紧手中的红柄拂尘,尾毛如泉流般涌出。他大喝着:“徒儿!把他们两个拦住!鹿鹤仙人怕是要走火入魔!”
闻言,师见虹一个回身,青铜杖横扫,顾人先眼疾手快,一手将元明护到身后一手握着太极伞与青铜杖角力。
浮云散人的拂尘笼住仙鹤,暗暗施力,鹿鹤仙人脱去鹤形,却在看到两个徒弟之后激动不已,仙力散逸,神志分崩,拂尘的尾毛半裂。浮云散人只得暂时收回拂尘,观看四下的地形,跃至鹿鹤仙人的东南方向,对拂尘施咒后高声叫道:“逍遥君、同辉君!关心则乱神,若你们还想你们师父活着,就不要轻举妄动!”
顾人先和元明对视一眼,心下都知道浮云散人的人品与心性,只得收回手,立在一侧,急切地看着师父。
浮云散人奋力一甩,拂尘的尾毛再度如瀑布一般飞泄,又如水分流,散为两段,“徒儿!快与我摆上三星阵!”师见虹飞身进入拂尘内侧,在鹿鹤仙人的东北方扎下青铜杖,又急忙飞旋着身子到得鹿鹤仙人身后,两手紧紧抓住两段拂尘的尾端。师徒二人咒语徐徐,三星阵内两股仙力碰撞,震得师见虹几欲摔倒。许久,鹿鹤仙人的脸色才不再发黑,昏倒在阵内,浮云散人赶忙收了阵,顾人先奔到师父身边,抱着他匆匆离去,浮云散人与元明也跟着下山。师见虹仍站在原地,由于两位师长的仙力侵扰,他一时半会是动弹不得了。
幸得浮云散人解救及时,鹿鹤仙人神志渐渐清醒,说了天河饮马的遭遇。张立元领着门中兄弟泣涕离去,还乡奔丧。是夜,鹿鹤仙人昏睡,刘玉守在榻边照料,夜半,月光入户,照在鹿鹤仙人脸上,刘玉见状,起身到窗边落下帘子,恰在此时,鹤仙人惊梦吐血,青头峰上下大骇。
“小黑,鹤仙人此次新伤旧疾一起发作,身子脆弱的很,你把南司楼的兄弟们都往外撤十里,以防阴气侵扰他。”宋茗坐在白头峰峰巅,遥望着远处云上的青色的山头,她两手比作屋顶的样子,护住那抹浓郁的青色。
“姐姐,”鬼侍郎攥紧了寒骨剑的剑柄,“这种手刃朋友的痛苦,我也理解分毫。还请姐姐代我问鹤仙人好。”
鹿鹤仙人这一病,修为折损,天下闻之,有人欢喜有人忧。娄世炎便是喜的那一个。他笑的猖狂,脸上红的要滴血一样,青筋像红土地里的蚯蚓一样拱动着。坐在一旁的夏颂兰颇为不屑,一边挫着指甲一边问:“有这么好笑吗?”
娄世炎渐渐停下笑来,抹着眼泪说:“哎呀,你不知道,这鹿泊舟和那抱子岛上的虚怀子一样,过于看重什么所谓的朋友,只要被我捏住软肋,再高的修为,也得从身上剜下来。要不是浮云散人插手,这姓鹿的也就像虚怀子那个老儿一样,被自己的仙力乱冲折腾死了。”
“你怎么不干脆杀了鹿泊舟?”
“杀不了。”娄世炎的脸色渐渐清冷下来,“我只是一个孩子。”
夏颂兰盯着娄世炎的头顶,什么也看不见,她举起手,从指缝里看人,蔑笑着:“你们两个,越来越分不开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灼日当头、妖邪肆虐,青头峰诸人左冲右突,分身乏术,疲于应战。一次,宋茗与一伙难缠的妖孽拼斗,从洛川的地界一直打到平川城外。
岳家本在洛川的祖居之地忙于重建家园,见到宋茗之后,岳敬尧与沈孟慈实在心里牵挂,便一路小心追着也来到了平川。猫妖章台影瞧着眼生,多心一问,知道是宋茗的夫君与婆婆,忙殷勤招待,也把他们带上了平川城楼。
城楼上,一双双眼睛仰望着宋茗。
头顶是巨大如伞盖的太阳,脚下是鹅卵石般的密密麻麻的眼睛。鹅卵石似乎也被太阳晒得发烫。宋茗觉得好热,太热了。
不过是擦汗的当口,就给了妖孽可乘之机,伤了青仪君,也把平川的城楼削去一半,好在宋茗反应迅速,接连几招丝毫没有犹疑,把硬骨头啃了下来。沈孟慈被压断了腿,岳敬尧的心口扎进了木刺,若不是章台影救助及时,两个人这一路痴痴地追,甚至连宋茗的面都见不到了。
宋茗几乎逃走一般回到了青头峰,她跌跌撞撞扑进畅神阁大门的时候,侍立在鹿泊舟榻前的元明一时间竟没有看出来这头发凌乱、衣衫破碎、浑身发抖的人是宋小八。
“怎么了?”鹿泊舟也从未见她如此,难得慌了神。
抬起头,脸上发烧一般,苍白间透着红,宋茗哭诉:“师父,这世上、这世上真的没有神仙吗?人间都这么为难了,神仙还见死不救吗?”
鹿鹤仙人一时语塞,他抬起手,远远地,若有人从他那里看过去,那手掌似乎落在了她的头上。“小八,来。”待宋茗走近,跪在床榻边,他把手落下来,按在榻上,算作一个支点,微微倾身,看着她,宽慰道:“听说,此战虽煎熬,但你凭一己之力了结了妖孽。这很好。我们也给平川送去了医药,伤者、死者都会好好安顿的。”
此时已入夜,宋茗忽有些睡意,像孩子一样趴在榻边,将脸搁在被褥上,泪珠滚下来。
“求神时多,见神者少。与其求神,不如尽力而为。”见她昏昏欲睡,鹿泊舟把干燥的手按在她潮湿的额上,“不为通天之道,只为濒死无憾。”
元明问:“师父?”
“她累了,歇歇就好了。”
妖邪不绝,纵使是登了君子榜的人,也难免有捉襟见肘的地方。可笑的是,如果不是妖邪忽的隐身消停了数日,各方人马怕是都没有时间坐下来议事。
诸人慌不择路,又讲起那含苞待放的莲花如意灯来。
“谁走漏的风声?怎么这么多人都知道这如意灯了?”胡思凡扯着宋茗出山门。
宋茗一脸委屈地说:“我哪里知道?又不是我说的。哎呀,你手劲儿太大了,松手!”
“你去平川,去看看岳敬尧,看看你婆婆。那些人来了有我们应付着,我就不信了,目下的解决方法就只有那只邪门的如意灯吗?”
这话的后半截也被摆到了迎春殿的堂上。闻言,在座的大小门派也坐不住了,纷纷数说着这一年多来的不易与惨淡。本来是议事,喧嚷之后,就算有些称得上法子的被列出来,但从效益上来讲都被摆在了如意灯这法子的后面。当然,也有人说,干脆赌一赌,把凤羽给宋茗。立时就不少人跳起来反对,有的说,这记忆进了如意灯还能再吐出来,凤羽化进身体可就剥离不出来了,到那时,不论青仪君是好是坏,无人可敌;还有的说,历史上得了凤羽就爆裂而死的也有一二,绝不能拿宋茗冒险。
依了胡思凡的话,宋茗瞬移去平川。幸得章台影周全招待,过了相当快活舒坦的两天。有乌云契在身,宋茗习惯了盘算时辰。这会正呆坐在桌前,揽镜自照,发现脸上的细纹处尽显岁月。
岳敬尧站在她身后,捏着她的肩膀,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今时今日,正是我余生精力最盛的时候,”宋茗握住肩膀上的手,一边起身一边回头,夫妇两个执手相看,“我在想,如意灯再邪门,也有可行之处。我最了解我。此前,我瞻前顾后,受心魔困扰,要么冒进要么保守,于己于人,都留存隐患。我想……”她看着岳敬尧,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