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灵鸽飞进黑暗中,很快就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消失在山的另一边。
顾人先目送着灵鸽远去,感知到它安全离开了丁卯乡的地界,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回身进到破庙里。才进门,复生便捧着一个瓷碗急头白脸地跑过来,呷着嗓子喊:“逍遥君!同辉君又吐了一碗血!”
一手接过那碗,一手按住复生颤抖的腕子,顾人先叹道:“这是好事,总比淤在体内好。他的身子他自己最清楚。”
复生转瞬冷静下来,点点头说:“气喘、咳嗽确实比之前好多了,精神头也好。”
“他醒着吗?走,我们进去。”
破庙中以一尊金脸佛为界,前面摆着桌子、铺着地图,由复生带来的两个镖局兄弟轮流值守;后面背靠着佛台,用砖头木板垒上一张床,两边又拿庙里的碎布条破绳子各编了一个吊床。元明半躺在那张木板床上,腰后垫着一扎草捆,呼吸虽然不稳,但眼睛很清亮,顾人先进来后,便一直用关切的眼神追着他们的身影。
“我这身子从来就是这样,师兄弟们都习惯了。这几日复生公子和镖局的兄弟们都吓坏了吧?”
复生坐在靠着后墙的空箱子上,摆摆手,道:“你别操心我们,安生养病。我现在只希望能有个法子见到太阳!逍遥君不是说过吗,你这身子晒晒太阳就能好转。”
“以前,只在书里面见过一些说法,提到魔界的永夜,来这丁卯乡之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人啊,离了太阳是真不行,再这么耗下去,别说同辉君受不住,我们也要疯啊。”
顾人先摇摇头,道:“说来这也真是没有防备。本来,我们就是来探一探丁卯乡的虚实,对此地的情形了解不多。谁成想,才踏过丁卯乡的界碑,眼前就唰地一下子黑下来,我当时还以为自己瞎了,适应了好一会儿。”
“师父来信了?”元明把自己撑起来,坐直,“抱子岛的凤羽也还在吗?”
把信递过去,顾人先道:“师父在信里说,他们赶到时,抱子岛上的凤羽山已经被搬空,他们还追上了盗凤遗的船,只不过,见到的不是魔童,而是锦绣庄栗家。满满几艘船的凤羽碎片,让不少人气的眼睛都红了。”
“五师弟的岳家?”元明体虚眼花,看了两段便开始揉眼,顾人先把信从他手里拿出来,给身侧的复生,“栗家我们虽然不熟悉,到底别有什么误会,伤了九歌的心。信上怎么说?”
顾人先答:“师父也觉得这里面有误会,因为栗家信了魔童的话,认为师父对这些凤遗动了心思。他就怕是魔界的计谋,挑拨离间,要我们在丁卯乡小心行事。”
破庙的院子里有一个废弃的滴漏,顾人先以仙法渡水而来,众人才得以在永夜中明白时日。
这日,墙上画下第十道刻痕的时候,顾人先以太极伞尖抵着一只庞然大物落进院中。复生走进月色里,渐渐看清了这是一只秃鹫老妖,凹陷的眼睛里喷吐着光焰,嘴微微张开,看上去宛若在笑,那里面的舌信石头一般土灰而又僵硬,可却有笑吟泄出来。
秃鹫老妖忽然退了一步,太极伞尖“噗”地一声扎进什么脆弱、腐败的东西里,顾人先抽出太极伞,挑起来一看,伞尖上有浓稠的绿色液体,他把伞倒到左手,那液体便倏忽不见。他再度拿伞尖抵着那老妖的后背,喝道:“走!”
老妖扭过身子来,做小伏低似的,指着面前那破庙,说:“好弟弟,那里面的金佛佛性厉害得很,我近不了身呀。要不然,你们进来,这里的魔头能不抓吗?”
复生回头,果然见到那窗纸裂隙里的金脸佛迸出金光来。
于是,顾人先在地上绕着老妖画出一个圈来,与复生站在圈外,见那老妖颇为自在地在圈里盘腿坐下来,便也坐下来,听他讲那魔童如何因为祖父和父亲贪恋凡人女子,以致他血统不纯;听他讲魔童追随母亲之后的凄惨遭遇。
讲了一通,老妖觉得口干,嚷嚷着喝水,顾人先只怕它有诈,不给,复生倒是想给却又进不了那圈子,本在庙门内听着的元明,总觉得老妖还知道些什么,便拿着水碗过去,将水倒进它的口里。老妖发出自在的呼声,砸吧着嘴,道:“我是没想到,这些破事还能有机会讲起来。之前,我在那霸蛮的无相店就讲过一次,这神仙和妖人就是不一样哈,你们可比那钟御风讲理的多。既如此,我把知道的最后那点东西也告诉你们。”
老妖调整坐姿,半躺在圈里面,说道:“那魔童想证明自己,可血统不纯魔力不济,就只能用一些邪门外道去排除异己,其中它用的最顺的就是寄身之法,有时候还拿人试呢。寄身于人听说有三个法子,分别是:失命、失神、失心。失命用的是死人,使不了法力。失神用的是甘心被寄身的活人,能使法力但那也是寄身者自己的法力。这失心可厉害,也最难,就是得选那些身强力健法术高强的,把他逼入绝境,在崩溃之际寄身,那就能够以魔力催人力,强强联手,天下无敌啦。那魔童就一直在琢磨这个失心的法子。这本来啊,它就在丁卯乡这一片活动,后来,有一个青衣女侠来这丁卯乡办差,卸了此地蜘蛛魔的八条胳膊,那魔童便看上这姑娘了,后来听说这姑娘众叛亲离,我心想那魔童岂不是要成?我连孝敬它的礼都备好了,偏偏他没成,后来我就去了蚀骨山,远离是非,自立为王。”
顾人先以伞抵地,立起来,仰望云层后的月轮,问:“一次没成,那魔童就放弃了?”
“我虽在蚀骨山,也在丁卯乡留了眼线,这么多年都没听说魔童拿那姑娘怎么样,应是放弃,另寻他人了。”老妖挠了挠身上,“再说了,那青衣女侠你们比我熟悉啊,她这几年花好月圆的,怎会失心呢?”这么说着,它的嘴又不动了,阴森森的笑吟在破败的院子里散开。
笑声未散尽的时候,顾人先手起伞落,秃鹫老妖的丹元霎时碎裂,化为原形,死在圈子里。复生惊得站起身来,问:“他说了这么多,怎么好就这么杀了?”
“蚀骨山夺去不少过路人的性命,按规矩,当斩首示众。念在它如此坦白,我便给一个痛快。”顾人先收伞,扶着元明回去。复生不忍,将那只秃鹫抱到院子的角落埋了才进屋。
顾人先等去信各处,言及魔童寄身的原理,要各方关照丧志堕落之人,由此,一如身心俱疲尤噬心、羞愤难当栗重峰、蛇蝎心肠夏颂兰这类都被人们上了心。
这日,也不知什么时辰,复生坐在门槛上对月饮酒。元明轻咳着走来,挨着坐下,笑问:“喝闷酒啊?”
“嗯?”复生笑笑,啜饮一口,“又不能请同辉君你喝,一个人喝是显着闷了。”
“等人先回来,让他陪你好好喝上一顿。”
“可不敢……你说,逍遥君去会一会那魔道也有些时辰了,我们是不是该去接应一下?”
“不用。之前我们都探查清楚了,此地的魔道不成气候,他若不是有把握,也不会坚持让我们留守原地。”
复生喝的胃胀,把酒杯倒扣在酒瓶上,问:“此地的魔道会被逍遥君杀尽吗?”
“不会,”元明扯出一个笑容,“他答应师父,对丁卯乡的魔物,威压而不夺命,以免斩草伤根,冤冤相报无了时,累及无辜。”
“那秃鹫老妖呢?不会惹来仇怨吗?”
“蚀骨山早就有了新王,要不然这老妖干嘛再回丁卯乡呢?”
正望着月亮呢,天上忽地一下亮了,二人揉着痛眼适应了一会儿,才复看天上。
“唉,早知道就跟着别人了,到这里,事事都是逍遥君做成的。我这心里怪别扭的。”复生仰头,又喝了一杯。
天光下,复生腕子上一条珠串,做工有些粗糙,样式却分外可爱。元明笑问:“你这条链子倒是有趣。”
“哈哈,女儿给我做的。我本是书香子弟,幼年时家中几近灭门,改名复生后习武复仇,事情了了就进了郎为民,也就是你们师弟开的镖局,想不到有姑娘愿意跟着我,还给我生了个女儿,我戴着这个走南闯北的时候心里就有劲儿。”
打量着眼前一脸幸福的男人,元明称羡:“有家人,真好。以前,我最羡慕的便是宋小八,她与家人的关系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