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锦绣庄也对凤遗感兴趣。”
事情还未查问清楚,鹿泊舟顾及栗重峰的颜面,虽是将诸人分开盘问,但未曾绑缚,与之对坐。
栗重峰蔑笑三声,问:“就算是你鹿鹤仙人,也不敢说自己对凤遗没兴趣吧?”
“栗二小姐说,栗庄主是在见过一个‘童子颜老者心’的人之后,才决定前往抱子岛的。”
“她本来就是随船来玩的,什么也不知道,又容易惊怕,还请鹤仙人问上两句就放她歇着去吧。”
“这可不行!”在另一间船舱里,锦绣庄的大小姐栗渺渺也说了差不多的话,被盘问她的天河饮马张立元一口回绝。“在水上都漂了一日了,我们问的口干舌燥,你和你爹铁打的桶一般,滴水不漏,还是你妹妹好攻破一些。”他捧着果盘来到栗渺渺跟前,边吃边说:“你也别瞪我,我知道你着急上火,来,吃点水果。我这不是和胡思宇换了个人审问吗?以他的本事,你妹妹应该很快就坦白了。”
栗渺渺把那果盘打在地上,吼道:“坦白也该是鹿泊舟坦白,我们有什么可坦白的!”
入夜的海面静悄悄,栗渺渺这一嗓子满船的人都听见了。鹿鹤仙人闻言一愣,眉头蹙起又稍稍松开,拧成一座小山。他起身走向栗重峰的时候,张立元回敬栗渺渺的大嗓门也炸开了:“你搞清楚!鹿鹤仙人两袖清风,是你们栗家的几艘船上才装着满满一下子凤羽的碎片!”
“你们出去,告诉他们,先停下来。”鹿泊舟站在栗重峰身前,问:“那孩子怎么和你说的我?”
余光里,青头峰和天河饮马的人鱼贯而出,船上很快连细碎的人声都没有了,只听得船行击水的声响,栗重峰忽觉得身上一冷,他徐徐开口:“他说你,欲夺凤羽以强己身。我怕,怕你真的得了凤羽,救天下的路上,稍有差池,就是为害为患,而我们,本就难比鹤仙人,更不用说手执凤羽的鹤仙人。”
“这么听来,他说的,没有你想的多、怕的多。”
“无知者无畏,我锦绣庄知道的多,自然怕的多。”
“你听说过魔童吗?”
“魔童现身牛头岭,差点夺去尤噬心的肉身,我们锦绣庄知道的没比你们迟多少。你是怕力有不逮,对付不了那魔童,才急着跑来抱子岛,抢走这凤羽吧?哼,虽说这凤羽一碰即碎,但若不是它山一般大,我们也不会耽搁数日,让你们追上!”
“一面搬山一面杀人,确实耽搁时间。”
“杀人?”栗重峰惊疑盈面,盯着鹿泊舟不见有改的愠怒脸色,身上更加觉得寒意深重,止不住地抖动,“什么杀人?杀什么人?”
“我们到的时候,抱子岛上的百余住民已皆被杀死。岛上除了你我两边,再无生息,栗庄主却打算装作不知道吗?”
“这!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们上岛时,还被他们招待了两日呢,受人恩惠又怎么会动手杀人?他们与世无争、安居乐业,令人不忍打扰,我们趁着夜色去山上摸了一番,见那凤羽颇大,怕压坏了他们的木道,特地将船绕到山后,另辟一路。又因为此山已空,不便攀爬,还派了庄上的两个弟子前去告知,怕你们追上来,我们先行一步,特地在岸边留了一艘小船供那两个孩子回来呢!”
“又或者,不需要栗庄主动手。锦绣庄负责搬山,魔童负责杀人。魔童走之前在岛上留下魔障,就是怕我们追上你们。‘”
屋子里还有一两个小门派出身的老者,本是旁听,到这里也有些忍不住,嚷嚷着:“‘童子颜老者心’,如此非常之人,见多识广的栗庄主轻易就相信了,不是有心与魔童勾结,又能是什么呢?”
“你、你们编什么故事呢?我告诉你们,我们没有杀人!”栗重峰快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他高声争辩:“我锦绣庄做的可是情报的买卖,我们仔细调查过了,那看上去是孩子的人,户口、过所、家田、亲友,都是真的!就连祖坟的所在都被我们探实了呀!天下之病,无奇不有。锦绣庄染布刺绣起家,买卖情报发迹,从来都是清清白白,你们休要冤枉我们!”
云散月来,在海面上留下不安分的光影。祝九歌立在船尾,望着那碎银子般的海水出神,他蓬头垢面,衣服上从仓库里带出来的泥水已经干涸,海鱼的腥臭味却难以散去。
“小五?”鹿鹤仙人从船舱里出来,向船尾走来。
祝九歌轻轻躲开,低着头说:“我身上臭。”
“栗庄主说,他们承认盗走凤羽,却真不曾与魔界相勾结。”
“我不知道……我本来只想试试留在渺渺荷包里的瞬移符管不管用,早点和她相见……我既不是你们的卧底,也不是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几天了……”
“你别着急。”鹿泊舟背对着月光,在阴影里关注着祝九歌的情绪,“我无意逼你,只是在想,既然少不知事的栗悠悠都知晓一二,你总该也察觉到一些。我只问一句,你觉得,我该不该信栗家的话?”
海上的夜色,昏黑的那样浓重,祝九歌灰心的面色本就不分明,他还把头低的更低,埋在胸前。许是饿的,许是晕船,他佝偻着背,一手扶在栏杆上,此时此刻,他想起宋茗离开青头峰那一年,他在阴雨蒙蒙的天气里撞见鹿鹤仙人跪在枉思殿里,问无口无心的牌位:“沈思好,你觉得,我该不该信宋茗的话?”
既有答案,何必再问呢?
祝九歌喃喃自语:“是打是杀,我都认了。”
片刻的沉默后,鹿鹤仙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思宇早把衣服给你备好了,外面凉,洗个热水澡,早些睡吧。”
后来,胡思宇开门接住一个浑身冰凉的祝九歌,虽然师弟只想往床上扎,但他依然剥去他的衣物,把他按进澡桶里洗的干干净净再丢回床上。
祝九歌直睡到第三日午后,醒来时,妻子守在床头,他仍昏沉着,手抬起来时头疼欲裂,强撑着把手轻柔地落在妻子头上,待她惊醒时含泪安抚道:“渺渺,别怕,我陪你,此去并不孤单。”
瞧着对方一脸决然哀戚的样子,栗渺渺当然知道对方说的“陪”是陪什么,但仍在笑意中带着点气恼,推开对方的手说:“陪什么?咱们还在海上呢,哪里也去不了,你陪我从船头走到船尾吗?不过啊,你确实该起来走走了,我怕你躺久了,背上该生茧子了!”
祝九歌一头雾水地被栗渺渺拉起来,真的从船头走到船尾,一圈又一圈,从妻子的嘴里,他才知道鹿鹤仙人摘掉了栗家的嫌疑。
原来,鹿泊舟与随行大派小门的人论辩一日,把各处送来的如麻乱象理出了几个线头,索然没有完全捋顺,但总觉得各路人马应警惕被魔童玩弄人心,到底还是该群心群力,不要自生嫌隙。本来仍有纷纭争论,谁也不服谁,鹿泊舟索性斩裂那几艘装着凤羽碎片的航船,人们的金光闪闪的心事随之沉入深海。诸人拿眼看着对方日后的表现,当下属实不想多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