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荟萃牛头岭,一顿饭局之后,斗局也便开始。包老怪提议由小辈先开始,活动活动,就算做师父的验收一下弟子的功课了。于是,弄来一个签筒,自愿报名的小辈们把名姓投进去,晃匀后一次抽出两张来,便是斗局的对家。
宋茗直睡到头昏脑涨才起来,飞到会场上空时,正赶上山梦的翠果与木兰坠露的一个小弟子拼斗,较之以前,翠果的眼神果决不少,但木兰坠露那位显然更有章法,先松后紧、步步紧逼,几个回合之后,她跌出擂台,败下阵来。
虽然以云彩为遮掩,但宋茗满头珠光、一身锦衣,还是惹眼。由此,宋茗悄悄落到人群后面,寻摸到一处视野佳的树杈,一屁股坐下去,那里竟然还热乎乎的。无暇多想,宋茗看向远处的擂台,前面光顾着找位置,这会儿只能看见伍三秀的佩剑“辣椒”被肃州的小弟子挑出去,飞向人群,被李青卓接住,还给他,安慰地摸了摸少年羞红的面颊,替他把红色的头巾拉上去,遮住冻伤的耳朵。
远远地,看见青头峰刘十晏和胡思凡的亲弟弟胡思辰并排站在一处,一人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以及显而易见的紧张面色,宋茗还以为他俩抽到了一处呢,直到鹿锦文站出来邀战胡思辰,宋茗才反应过来,也对,真要他俩抽到一处,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
“嘿……”宋茗琢磨着琢磨着,不由得想笑。
这鹿锦文,豆蔻年纪,芳洲一派现下最小的一辈,是师长们百般呵护的独苗苗,真真是倾囊相授,算到今,从未在正式场合比武,实力如何尚不可知。胡思辰是胡思凡的弟弟,胡思凡此前与芳洲鹿子良比试论榜,称兄道弟,从辈分上讲,胡思辰应该与鹿锦文叔侄相称,偏偏胡思辰晚了哥哥十五年出生,今年不过十六岁,刚好被划入“小辈”的年纪。再加上,胡思辰自十岁起,便跟着父亲的商队走南闯北,此次来牛头岭的多是知道他的。若不敌,胡思辰这个“小叔叔”的脸可往哪里搁呢?
鹿锦文与胡思辰在擂台中站定。
后者提剑问道:“你的佩剑呢?”
前者笑言:“听闻你腿力非凡,锦文想与你斗一斗这双腿。”
于是,胡思辰转身把剑丢给刘十晏,回过头来,与鹿锦文行礼,站直身子后,二人便开始用腿交锋。
宋茗正津津有味地观战,树下便有一人丢一个雪球上来,打在她的下巴上。
“谁呀?”宋茗一边抹着下巴上的雪水,一边疑惑地低头看。只见面目可憎的尤噬心瞪着唯一的好眼,逼视她。
“你可别瞪了,小心就这一个眼珠子再给瞪出来,这么多人,眼珠子在地上滚来滚去,一不小心……噗叽!被人踩扁了,你什么也看不见了,多亏啊~”
尤噬心双手环在胸前,冷声道:“你坐的是我的位置。”
“是吗?”宋茗左右看了看,还把裙摆撩起来看胯下的树杈,摇头道:“可我怎么没看到刻着你‘尤噬心’的大名啊?”
尤噬心刚想回嘴,身后的人群忽然爆发出惊呼,忙循声看向擂台,只见鹿锦文堪堪停在擂台边缘,身子斜在那里,慢慢直起身子,揉着腿。
胡思辰脸上带着笑意,话里带着歉意:“对不起啊,我哥也说我,一身蛮力,八成在腿,我刚刚只顾着踢,也没个轻重,你还好吧?”
“无碍,我们再来!”鹿锦文抿紧嘴,向胡思辰走去。
宋茗在余光里看到一处视野还算不错的位置,指着那边对尤噬心说:“你去那边吧,那里站得高看得远,不比这里差。”
“凭什么!”尤噬心挺身一跃,跳到旁边的树杈上,一把抓住宋茗的胳膊,想把她拽下去。不想,他脚下的树杈断了,宋茗依旧安然坐在那里。
“你老实点吧,别到时候再把您这把老骨头弄得断胳膊断腿的,说真的,你自从披发之后,是越看越显老……哎哎哎……”宋茗的眼睛就没怎么离开过擂台上,眼见着鹿锦文闪身躲开胡思凡扫来的横腿,屈腿抵在对方膝窝里,趁他失去重心摔出去的时候,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抓住他的脚腕,一圈一圈把他甩起来,眼看着就要撒手扔出去的时候,尤噬心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给我起开!起开!”尤噬心躲避着宋茗的手脚,防备着她用法力伤自己,见她没有动真格的意思,忽然心生一计,从树杈上青蛙一般跳起来,跃到宋茗头顶,往下落。宋茗心想,这架势,岂不是要骑在我头上,赶紧往前一蹭,于是这一女一男、一前一后、一坐一站,算是收获了短暂的和平。
也是恰在这个时候,抬头的宋茗看到了被扔出去的胡思辰扒着擂台的边缘,一个急转弯,落回到台上的瞬间,须臾的安静之后,围观者爆发出惊叹声。
“有趣。”宋茗嘴角弯弯,心情雀跃。
尤噬心不屑,说:“有趣吗?假话吧,青仪君懒于俗事、荒废功德的事江湖里都传开了。本来我还不信,来牛头岭亲眼所见,才知道此言不虚。”
宋茗白眼都不想给,只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哼,你这幅生趣全无的样子,既如此,何不去死呢?”
“我为什么要去死?早死晚死都是死,老天爷还没叫我死,我干嘛放着那好吃好喝不顾,去那冷冷清清的棺墓里呢?”
“黄泉路上可不冷清,近来水火肆虐,多少人踏上那条路,你何不一同去,赶个热闹,以后可不一定有这个机会喽。”
“那你怎么不去凑热闹?”
“我?”面对宋茗的反问,尤噬心一脸赖皮相,“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这个祸害,且活着呢,你不一样啊,虽然也是个不妖不鬼的祸害,但可是有不少人念你的好,就说这平川百姓吧,到现在都当你是好人。不许别人诋毁你呢。”
擂台上四腿纠缠,你来我往,一时间难分上下,宋茗回头看着尤噬心的嘴脸,眯眼笑道:“自认祸害,你心态真好。”撂下这句阴阳之语,宋茗就扭头不看他,也就错过了身后之人忽然戏谑、落寞的神色,但因为满场的人们屏息观战,他从口中幽幽吐出来的话被她清楚听到。
“我若不是个祸害,也不会被魔道找上门。”
“说真的,”尤噬心忽然蹲下身来,贴着宋茗的耳后,阴恻恻地笑说:“你不觉得咱俩很像吗?你本是青头峰的榜上高徒,我本是河西的爱徒,却都被逐出师门,游走在道与道之间。”
“你刚刚说,你被魔道找上门,看上去是个小孩子吗?”宋茗微微侧头,问。
尤噬心站起身,看向远处,答:“是,小屁孩说胡话,我应了他才是个傻子呢。你也被找过吧?”
宋茗认真地摇摇头,说:“没有,妖魔鬼怪,三界我都有好友,魔界却没有,倒是遇到过一个炎魔,那算吗?”
尤噬心想到什么,笑了起来,说:“我怎么觉得,就算你不会帮我除掉毛云绡,我们也能成为朋友呢?”
“为、为什么?”宋茗眼观战,耳听言,正看到胡思辰将巧劲混到蛮力中,让鹿锦文在踉跄中失足跌出擂台,暗暗在心里叫了个好,嘴上的话就有些磕绊。
“刚出青头峰的时候,你还是个信奉天下己任的青仪君,现在经历的背叛、肮脏、不公多了,想必你也明白了,管它正道邪道,人只有顾着自己才是正道吧。”
尤噬心见宋茗沉默了一会儿,胸口忽的起伏,似是在提气,以为她要开口讲什么,还有些期待,却等来了她的一声“呸”。
“啊,家妻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原来,岳敬尧来寻妻子,之前远远瞧见了尤噬心蹲身贴着宋茗说话,心里泛起醋味,忙赶过来,正好撞见这一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