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八月十五正中秋,采芹轩由岳家打理,可谓是园中有菊英灯彩,屋内有饼息果香。
“敬尧,你把这食盒给鹤仙人的畅神阁送去,顺便问一问茗儿什么时候回来。”何筠手上还沾着面粉,就催着女婿出门。
岳敬尧忙提了食盒匆匆赶到畅神阁,寒暄一番,得了“前线告捷,午间便回”的口信,又忙退出来,兴冲冲地要回去张罗,中午摆上一桌子好菜。走到畅神阁门外,恰好遇见胡思凡与顾人先进去,脸色不佳,心里忽有些打鼓,就悄悄随着进去,立在门外,侧耳听着。
胡思凡跪坐,瞧了一眼食盒才回话:“宋茗恋战,今日应是不回来了……”
鹿鹤仙人蹙眉,忧心忡忡地问:“她又跑去哪里了?”
“浮都一带。”这么说着,胡思凡看向身侧跪坐的顾人先。顾人先接着道:“浮都一带自裂地后,枉死者不计其数,水下水鬼堆积,已成祸害。我一炷香前才收到消息,想来,应是乌云契在身,执掌南司楼,宋茗比我们早一步知道,才了了分内之事就去抢活干了。”
胡思凡胸口起伏得厉害,他喃喃自语:“疯了,她绝对是疯了!不知道累,不知道疼,才结了痂的地方又添新伤,她也不知道停一停。是当其他人都无用、都不如她吗!”
“这要是以前,我第一个不服。但用了这如意灯之后,我不得不服。无知无畏、无牵无挂,果然非人才能成神吗?”顾人先苦笑,“她水里淘浪的时候,我就立在岸边。她却没看见似的。也不是蔑视我,但我确实心里……不舒服……也不对,怎么说呢……”
胡思凡瞧着他愁眉不展、搜索枯肠的样子,蓦然眼角湿润,接了一句:“咱们以前也曾和她说笑过、不对付过,但从未受此冷遇啊。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不置可否,顾人先垂下头。
鹿鹤仙人深吸一口气,又叹出去,“罢了……正逢中秋,虽然一应礼节从简,但总该沾沾喜气,祈福余孽早一日清净,人事早一日如常。这是采芹轩送来的糕点,我留下两个,剩下的,你们在家的师兄弟分一分吧。”
胡思凡提着食盒出来,特意看向了门边,发现岳敬尧早已不在这里。
而看见岳敬尧失魂落魄却强颜欢笑的样子,岳娘子与亲家公婆也都心下明了,各自默默地忙着自己的事。岳敬尧坐在园子里,垂头不语。虽是秋天,老人们也担心日头晒久了会生病,午时的时候拉他回屋。宋灏抓着女婿的胳膊,慢慢顺到手腕,身上被太阳烘的那么热,手上却这么冷。
“哎呀,我的儿!”宋灏暖着这双手。
“爹,娘,”岳敬尧泪流满面,“我这是怎么了?她以前也不常在家的,我这会儿怎么这么难受?”
晚间,宋灏与何筠在月下合奏,本是合欢之音,被秋夜井水般的空气一浸,不免伤感。
到了第二天,青头峰里病倒了好几个,咳嗽声此起彼伏,峰中上下乱作一团。草药的烟气中,山门处的小弟子看见有人拾级而上,便迎了出来。
“来者何人?”
那人解下帷帽,露出冷艳的眉眼与鬓间的银簪,白玉刀头显出锋刃的光芒。
“梅如画来此寻宋茗。”
“青仪君不在家,您先回去吧。”
“我长途跋涉来此,都不请我进去坐一坐,这就是你们青头峰的待客之道吗?”
直面梅如画的眼刀唇枪,小弟子丝毫不露切,微微倾身回话:“还请您谅解,这两日家里人接连患上嗽疾,恐是时疫。如此,就算冒着怠慢的责怪,我也不敢放您进去。您请回吧。”
与小弟子默然对峙一会儿,梅如画也不好趁虚而入,只得下山。半路,遇见一瘸一拐的宋茗。她瞧着对方的狼狈样子,不由得笑出声,道:“想不到,我还能看见你这副模样。这是伤着哪里了?”
宋茗抬头,衣衫与鬓发都是数日未打理的样子,面色疲惫,唯有一双夹杂着红血丝的眼睛闪烁着异常精神的光芒。她想了想,开口问:“你是梅如画?”
“……是。”梅如画往她那里走上几步,两手环抱胸前,一边打量她一边说,“你还记着什么?记得你让我来找你吗?”
“找我?找我做什么?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我来找你还簪子。想起来了吗?”
拧眉想了想,宋茗没想起来,她摇摇头,看见对方头上唯一的那根簪子,“是你戴的这根簪子吗?”
“是,我本来打算还你的。”见宋茗伸手打算接住簪子,梅如画把手垂下来,看着对方磨破的鞋头,轻声说着:“世道乱,已经租不到马车了,我又没有御剑的本事,就干脆走过来。没想到,一路上看见的、听见的,令人心寒,我打定主意,修书回家,自请和离,来投靠你,谁承想,你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说什么?可否大声些,我没听清。”
“哼,”梅如画再一次笑出声来,明明宋茗不记得了,她却露出羞赧的神色。捂着嘴忍住笑,她认认真真地告诉宋茗:“我说,这簪子我就先不还你了,等你想起来,我再还给你!”
说完,梅如画便下山去了。宋茗实在想不起来,只望着对方片刻,便与她相背而行,一瘸一拐上山去。说是相背而行,谁能说这不是相向而行呢?这梅如画离了青头峰没多久,那一身红衣的“鼠姑”便成了更多人口耳相传的女英雄。
另一边,夏颂兰被木兰坠露的人追捕的紧,只能躲在娄世炎这里,有时候刘玉来了,她还得找地方藏,十分不方便。但是,于她而言,也有一些乐趣,比如,看娄世炎笑的没个人样。近些日子,他更是一日一笑。这不,娄世炎从尤噬心那里夺来的斑斓虎难产而死,夏颂兰忙释放信号叫他回来处理污秽。他正扫着血水呢,忽然大笑不止,开心的不得了。
夏颂兰一边忍着因为腥气引发的干呕,一边骂道:“你疯了吧?”
娄世炎笑的直不起腰来,一个没站稳,跪在血泊里,笑到拿手拍地,激起一阵阵血色的水花,才渐渐停下来,哑着嗓子说:“哎呀,你是没看见宋茗如今的样子。你总说我不成人,她那才叫不成人,像一件用够了就得丢的破烂。”
“这么说,你的计谋即将得逞了?”夏颂兰坐在一边的石椅子上。
“快了,快了,咱们的好日子不远喽……”
“我不稀罕什么好日子。我爹我娘我姐姐都不在了,还能有什么好日子?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到时候可得把宋茗的肉身交给我夏颂兰!”
“放心,我又没用那如意灯,我怎么可能忘?到时候,我替宋茗坐上神坛,她那副肉胎泥身就扔给你虐杀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