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热血的义士们一波接着一波散出去,仙船再度起航,牛头岭又找回了往日的宁静与清闲。可没几天,就像雪融草长一般,此地又“热闹”起来。
晌午时分,各门派的少年弟子自一处平旷地解散,勾肩搭背、呼朋唤友地去自家的驻地吃饭。刘玉收拾好簿籍,背上箱子问树上那位看官:“青仪君赏脸吃个饭?”
宋茗半躺在树上,拍了拍膝盖上的食盒,答:“真不是不赏脸,实在是吃饱了,不饿。”
“里面装了什么好吃的呀?”
“你问的迟了,里面只剩两块月亮糕了。”宋茗调转姿势,趴在树枝上,一手拿着打开盖子的食盒,送到刘玉眼前,“还热乎着呢,你要是不嫌弃,拿去尝尝。明日,我叫岳娘子多做一些。”
刘玉笑着捏起糕点,一口咬住,咀嚼间,笑意更加明显。宋茗随着笑两声,翻身跃下树枝,粗粝的树皮勾坏了裙摆上的绣线,刘玉“哎呀”一声,略咽了咽,鼓着两个腮帮子道:“这可如何是好?”
“没事,家里人都习惯了,我上蹿下跳的,衣服常常这里坏一点那里破一点。”宋茗岔开一句:“你这要教到什么时候啊?总不会是指望你把他们教出师吧?”
“也就带练一个月。当时各派掌门提议给这些留守的小弟子教养武功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所谓的‘总教头’非我莫属了。”刘玉颇为无奈,望着平地上由散乱的脚印踏出来的那一片,“当然,我倾囊相授,一月里面能学多少,就看他们自己的悟性了。”
宋茗瞧着刘玉那神情,乐得头上的钗环“花枝乱颤”,拍着他的后背道:“行啦,别哭丧个脸,你凭着这幅头脑从人家那里学来那么多招数,总该……吃水不忘挖井人?嗐,总归就是那个意思,你啊,是时候回报一下人家各门各派喽。走,别回青头峰那边了,去我家里吃,这雪化了路通了,有钱有物就能换回来好吃好喝的,带你去改善一下伙食。”
他二人边走边聊。刘玉叹道:“唉,这不做师父不知道,带着一帮黄毛小子、丫头练功,可烦人呢。还好有你陪我。”
宋茗摆摆手,貌似嫌弃地说:“咦,别腻歪啊,我可没陪你,我这是闲来无事,看看这抵抗魔界的后备军是什么成色。”
“嘿嘿,那看来,有人入了你的法眼啊?方才你时不时就叫一个好。说说,你觉得哪家的还不错?”
想了想,宋茗摇摇头,回他:“这一招一式的,只能看出三分人,剩下的七分,在这练武场上还显不出来呢。”
午膳后,练武场上又热闹起来。后来天色见晚,刘玉便让孩子们散了歇息,因宋茗盖着斗篷在树上睡着了,他便没打扰,径自离开。
几声响亮的起哄声把宋茗从梦乡中提溜出来。眨眼看去,原来是有年轻气盛的男女围在一处观战,只不过圈里面拼斗的一眼看上去就不对等:河西的一个又高又壮的弟子对阵横戈的一个身量只有对方一半、连刀都拿不稳的弟子。
“叮当!”河西弟子出其不意,掷出一个飞刀,打掉横戈弟子手里的弯月刀,后者去捡刀的时候,接连几个飞刀落下来,横戈弟子只得在同龄人的哄笑声中一边躲避一边尝试捡起刀来。
伍三秀由两个梳着双髻的小孩子拉着从路口现身,一眼看出端倪,忙劝两个小孩子回家去,自己小跑着过来,吼道:“刘公子说了,不准私斗!”人矮言轻,他又跳到近前的高地上,喝止:“快住手!私斗逞威风,欺凌弱小,算什么好汉?”
横戈弟子终于捡起刀来,手背却被刺伤,河西弟子一边说着“没劲”一边眼睛在人群里寻摸着下一位单挑的人。
受伤的横戈弟子捂着手退到人群里,却没有退出来,从石头上跳下来的伍三秀只得隔着一排人察看对方的伤情。
“你的伤重不重?”
“还好,还好……”
伍三秀上手轻轻一探,血仍在不停地往外冒,忙拉拽他出来,怨道:“你这弟弟不知道疼的吗?快随我去包扎一下!”
他却站在原地不动,回头看着同门道:“等、等等,我和他们一起走。”
“那走哇。”伍三秀看看身边的横戈弟子,又看看面向他们仍站在人群里的横戈同门,渐渐琢磨出来,打量着人群外围,果然,清一色的都是河西弟子,膀大腰圆,站成一圈,活脱脱的人墙。伍三秀试探着去拉里面的横戈弟子们,发现人墙真的会挡上来,登时怒目圆睁,厉声问道:“凭什么不放人走?”
人墙果然是一堵墙么?连句话也没有,反倒是内圈才以身高优势撂倒一个小派子弟的河西弟子回答他:“他们横戈杀人放火,偷奸耍滑,没一个好东西!我们这是帮他们看清自己的实力,别到时候长大了,学他们的师长,搞偷袭那一套。”
伍三秀钻进人群里,拨开众人,来到这位河西弟子面前,骂道:“冤有头,债有主。各派早就议定,那些冤债不累及无辜后辈,你这是以下犯上,丢河西的脸面!”
眼见河西弟子面有羞色,偏偏人群里一个小门派的帮腔:“自古以来,都是说的容易做起来难,大家受横戈欺辱,死伤无数,说放下就能放下了?再说了,我们只是彼此比试一下拳脚,又没有要对方的性命。你、你这是拉偏架!”
伍三秀循声看去,少年人们身量高高低低的,一时间竟没有寻到人,只看见围观者闻言纷纷点起头来。他质问眼前嘴角微微勾起的横戈弟子:“那也不应该以强欺弱,我分明看到,与你对打的不止横戈弟子吧……你们可曾问过他们的意愿?你若是威逼他们动手打擂,靠恶意取胜为乐,那也足够可耻!”
河西这少年把手指定在一个不知什么门派的小弟子身上,说:“他们可都是自愿的。”他看向这个小弟子,问:“你愿意吗?”
小弟子踌躇片刻,轻轻点头,两腿战战地出来,被河西少年的蔑笑声惊得险些没站稳。
“大家都看着呢,你可别耍赖,给我好好打。要不然,我可就以为你不给我河西面子啦?”
一回合都算不上,小门户出身的孩子被河西少年三两下扔出去,摔向伍三秀这边,少年们惊呼着散开,伍三秀不仅不躲,还张开双手迎上去。待把人接住扶起,他才觉出胸口撞得有些疼。
“唉,没名没姓的小门派,比起来就是没劲。要说这基本功啊,还得看横戈的。你们横戈弟子,谁来显显身手啊?”这么说着,河西少年又把指头伸出来,在横戈弟子头上打转,刚要落定,伍三秀忽然站到他指头前,他往边上偏一偏,伍三秀也把身子歪一歪,他索性转身,指着一个木兰坠露的女弟子,伍三秀跨了两步,又挡在人前,直面他的指头。
河西少年气笑,问怒气冲冲的少年:“你要和我打?”
“当然。”
“行啊,姓甚名谁,师从何处啊?”
“我叫伍三秀,没有师父。”
“呦,野路子啊,这么横,你难道不知道我河西吗?”
“废话那么多,打不打?”
一个是兴头上的河西小弟子,一个是气头上的草野伍三秀,说打那就打起来了。伍三秀底子薄,佩剑“辣椒”能把对方的飞刀击中挡开就很费劲了,根本没办法分出心神,注意对方拳击踢腿的动作,屡屡倒地,迅速爬起,就不放弃。
远观的宋茗无奈笑言:“怎么吃过亏了,也还和当时一样?笨蛋。”
一只灵蝶在伍三秀又一次趴地的时候悄悄落在他的肩膀上,转瞬消失,仅他能够听见的声音传来:“嘿,小子,没事吧?”
“青仪君?”伍三秀把自己撑起来,身上痛点太多,他觉得自己的嗓音和腿一样在止不住地发软发抖。
“你还打不打?我帮你赢他啊?”
伍三秀眼睛快速地在围观者中转了一圈,没见到青仪君的影子也没发现有别人看到这灵蝶、听到这耳边话。他压着嗓子问:“你在哪儿啊?”
“你不用管,想不想赢啊?估摸着,刘玉他们也快过来了,不亲自给这个少年一个教训,心里不爽吧?”
“怎么赢啊?”
宋茗瞧着伍三秀羞怯又期待的复杂表情,甚觉可爱,轻笑两声道:“马步架好,剑上挑,不要等到他飞刀,迈一大步,把剑朝着他的腕子刺出去……”
河西少年闪躲及时,剑划破手臂上的绑带,没伤及皮肉。他又惊又怕地端详了好久自己露出的手臂,才气咻咻地奋力掷出飞刀,在对方挡的时候一步步向前,咫尺之间,本想一刀刺对方的肩膀,余光里瞥见伍三秀忽然改立剑为横剑,赶忙刹住,脚蹬地,退到一丈外,有风从散开的绑带里吹过,那片手臂一凉,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初试快速改剑,伍三秀的腕子有些不得劲,忙揉弄着缓解,眼神错开,再看向对面的时候,河西少年抓住破绽似的,犹疑中显出些笑意来,这令他不由得惊慌。
“别怕,把剑冲他两脚之间丢出去。后退两步,借左边那个光头小子的长棍用一用……”
河西少年把对方的佩剑踢开,抬头见他拿了别人的长棍,大惑不解,嚷:“你这是干什么?”
“你又没说不能换武器……横戈刀枪棍棒的,使什么的都有,你就愿意和他们斗,我改用棍子就不行了?”伍三秀笑的得意,“只要你认输,我也不打了。”
“狗才认输!来啊,谁怕谁!”
伍三秀没练过棍子,挥起来动作又笨又乱,但河西少年寻到机会,要扑上去的时候,他又都能及时挥棍而来,一时间,河西少年不能近伍三秀的身,只能凭飞刀,准头又不及师长,很快,挎包里的飞刀屈指可数,盘算着想去捡地上的,又被伍三秀甩回来的棍子狠狠地敲到了头。
围观的少年们摸不清头脑,安安静静地看着场内,只见他们一个累的气喘吁吁,一个疼的泪光点点。
“可以啊,小伍,瞎甩都能被你打中。把棍子扔地上,接下来,借河西的飞刀用一用。”
捂着头的河西少年见伍三秀快速捡起自己的飞刀,第一时间想蹲身去抢近前的,又心生畏惧,便不管了,直起身子,慌慌张张地从背包里抓余下的飞刀,摆出投刀的架势,打量不远处站着的满脸是汗的少年,这时候,对方已经站在自己坠地的佩剑旁,脚尖勾起剑柄,用脚面托着,手里抓着一把黑缨飞刀。
伍三秀使出余下的力气,接连投掷,河西少年紧闭双眼,抱头大哭,凭感觉躲避飞刀。
围观的人都看到了,伍三秀扔在河西少年身上的是刀尾,沉闷的声响让河西少年渐渐醒悟过来,泪眼望着反向丢来的飞刀发愣。
“我认输……”
“以后呢?”
“以后也不敢了。”
伍三秀总算松了一口气,身上酸软与痛感一齐袭来。恰在此时,刘玉与其他各派留守的师长赶来,呵斥众人。
刘玉见宋茗帮伍三秀把剑捡起,走过来笑问:“青仪君睡醒了?”
“吵醒咯!”宋茗替一根指头都不想动的伍三秀收剑,顺便拍打着身上的土,“不过以后啊,轻易吵不起来啦。”她把剑塞回少年掌心,搂着他轻颤的肩膀,笑问:“让你扔剑你就扔,这么信我?”
“你是青仪君嘛,我信。”
刘玉从后面揽着两个人向前,道:“天都黑透了,还没吃饭吧?这回我请,你们啊,边走边说,刚刚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