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怀子言:
如睛湖底藏凤头,纤指峰上竖凤翎;
一片凤羽别神树,一片凤羽误母亲;
垒石川下寻凤脊,又见凤羽在眷青。
如睛在芳洲的地界,于是,芳洲门主周子云领着芳洲、山梦、横戈及云牵月、季牧阳等散兵游勇前往如睛探寻凤头。半路在一座小城内遇见所谓的“义军”,欺行霸市,张口闭口自称“横戈人”,唐天下这一班如假包换的横戈人怒不可遏,不出两日就把“义军”的老巢端掉,将为首者首级悬在小城城门上。
一行人接着赶路,几日后,到得明州,因为夜色已深、人困马乏,诸人便在芳洲的安排下,各自安顿,待第二日再作打算。
鸡鸣头遍时,横戈弟子上官合、上官启便起身,看了看另一边榻上鼾声如雷的唐天下,念其辛劳,舍不得叫醒,就悄悄出了门。兄弟二人经芳洲弟子指点,从小路走到如睛湖畔,那里已有两个人,一个是芳洲何子友,一个是山梦苏萍逢。
“二位小友,休息的可好?”何子友闻声回身,问道。
两兄弟揖礼,上官合道:“贵派照顾的妥当,我们休息的甚好。”
苏萍逢问:“怎么不见唐兄?”
上官启歉笑,“他这一路多有劳累,这会儿睡得正沉,我们舍不得叫醒他,就再让他睡上一阵。”
点点头,苏萍逢笑叹:“这人累的时候啊,表现也不一,唐兄是酣睡,你们表哥表妹却是一夜难眠,现在正绕湖吹风呢。”循着他的目光,上官兄弟远远看去,在如睛湖的那一边,翠果正推着路因循走着呢。
“你们两个兔崽子,怎么不叫我!”唐天下大跨步出来,别在腰后的双锤像铁葫芦一样。他风风火火地走来,还未站定就问何子友:“公子,你留守芳洲,接到信后,可先探过这如睛湖底?”
何子友答:“自然是探过。只是这如睛湖水深不可测、暗流涌动,最善水性的门中弟子都无法在水下视物,更不用说寻找那凤头的踪迹了。”
后来,诸人齐聚芳洲议事厅,共同商议对策,最终兵分三路,一路翻查典籍,看看可曾有过凤头的记载;一路驻扎如睛湖畔,使出浑身解数追寻凤头的踪迹;另一路到明州的老人家里探问往事,可有谁还记得如睛湖底有凤遗。
三天过去,前两路一无所获,最后一路倒是惹来了麻烦。一传十十传百,明州城的人们听说这些有名望的门派来如睛打捞凤遗,纷纷前来围观,有的就等着凤头出水,打算瞧瞧那传言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样子,有多大有多美;有的爱看这些人耍枪弄剑使大刀;还有的古道热肠,把自家的渔船推下水,水性好的人一个接一个扎猛子。一时间,如睛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见凤头。
晚间议事的时候,路因循提议改换思路,若是找到有人盗走凤头的踪迹,那就没必要再做无用功了。由此,湖里捞到些什么都往岸边送,又几日过去,盗凤头的踪迹还没有分辨清楚,芳洲原址因天灾四散陷落的砖瓦木石被掘出来不少,更有几个孩子合力从水草中扯出一副裹着芳洲的衣服、没了头颅手脚的白骨,周子云赶忙叫停。
明月惊梦,路因循睁开眼,在黑暗中捕捉到苏萍逢与翠果亮晶晶的眼睛。
“睡不着,我们出去走走吧。”
月光映在如睛湖面上,纵使不借飞鸟的眼睛从天上看,也能领略“如睛”二字的恰当。暑热蒸腾,今夜无风,走了不多时,路因循便因为胸闷拍了拍苏萍逢的手,轻声道:“停一停,我有些喘不上气。”
翠果蹲下来,借着月色打量义兄的脸色,问:“哪里不舒服?”
“就是有些喘不上气,好像有一个嗝卡在这里打不出来。”
“你总是这么坐着,肠胃不好,来,我背你。”苏萍逢背起路因循,没走几步,对方就上下排出浊气,听得那悠长的声音,三人没忍住,先后笑起来。
路因循在苏萍逢背上直起身子,眼望着静静的如睛湖,说:“晚辈无意冒犯,希望没有打搅到芳洲前辈在水下的英灵。”
翠果拉动路因循的衣摆,问:“芳洲为什么没有早点打捞水里的遗骨遗物呢?”
“如睛如睛,宛若人的黑眼睛,这湖水又深又混,黑汤一般,下潜到某个地方的时候还会有暗流喷涌,在如睛湖上立身二百年的芳洲最清楚水下的险恶。”
苏萍逢一脸敬意,附和:“孩子们不知深浅,芳洲也不希望众人的好心落了个坏事呀。真是‘芳洲君子门’……明哲保身,存续根脉,世世代代守着这湖底的英灵,值得敬重啊!”
忽有风起,水面上的月亮碎掉了,祈祷安魂的诵经声随风传来。
又过了几日,众人只知凤头确实落在湖底,但现下情形如何并不清楚,望着湖水,束手无策。云牵月与季牧阳本想借机开开眼界、吹嘘功劳,没想到在这里耽搁十几日,别说凤头了,凤毛都没见到,加之待烦了玩腻了,就告辞离开。
本来这两个可有可无的人离开不是什么大事,偏偏以讹传讹的,就有人说凤头早就被这些门派的人偷走,现在不过是做做样子,只待时机成熟,就用那凤遗的力量镇压百姓。芳洲的人品明州百姓是信的,但其他门派尤其是横戈一派可就不好轻信了。于是,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时时刻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僵持之时,事情的转机从天而降。
一见空中那柄残次的剑,路因循便歪嘴一笑:“青仪君这把破剑是用来分清敌我的吧?”
青仪君宋茗御剑飞行,绕着如睛湖转上一圈,越转越低,最终贴在湖面之上,稳住身形,结印念咒,湖面以剑身为界,辟为两半,慢慢显出一个水道来,而随着她御剑向前,身后的水道闭合,激起水花。渐渐地,她越发靠近如睛中央,水道尽头的混黑中有金光半隐半现,她扭着身子冲岸边招手,上官合、苏萍逢与周子云御剑飞来。
上官合讶然:“这便是凤头吗?”
“应该是,大半都埋在河底的淤泥里,但是你看那里,像不像鸟嘴?”宋茗看向周子云,“当然,是不是得挖出来才能看的分明。”
“挖吧。”周子云看向宋茗,“眼见为实才能堵住悠悠之口啊。”
宋茗奋力挥袖,水面像花一样层层叠叠地展开,淤泥中,金光璀璨的凤头阖着双眼,像是在安睡,她示意上官合与苏萍逢稳住她的剑身,两手伸出,对着凤头施用仙力,少顷,凤头如莲藕般从泥土中挣脱,悬停在水面上,围观的百姓为之惊叹。
是夜摆宴庆功,宋茗不喜酒气,在院中的葡萄架下纳凉,周子云与何子友拎着酒壶出来,向宋茗敬酒。
何子友笑言:“明州百姓送的酒,青仪君不喝,我们可沾着你的功劳喽。”
“何公子言重了,若不是你们每日都把如睛的情形写在信中,送至牛头岭,我也不会领了青头峰胡仙师的指派,来了便知该从何处开始破水探路。”
“……都在酒里了。”周子云端着酒杯,半天憋出这一句话来,猛地喝下,呛住了,连眼泪都咳出来,他醉醺醺的,踉跄着扶住宋茗,两手抓着她的膀子。
何子友忙去掰他的手,说:“师兄喝多了,快撒手。”
“凤头,凤头……”周子云的眼泪滴在地上,他仍紧紧抓着宋茗,“凤头在如睛湖底的正中央,我们芳洲本来也在湖面正中,那里有个岛来着,你可还记得……凤头是祥瑞吧?为什么不曾保佑芳洲,为什么任由天灾毁我芳洲?为什么,为什么……哪怕,哪怕给我们一个机会,为老幼收敛尸身也是好的,为什么,为什么……”
宋茗被周子云紧抓着,衣衫单薄,两个膀子吃痛,但她不忍推开对方,只是站在那里,轻拍着周子云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