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戈声渐渐息止,四下是由春阳春风铸成的笼子,把人罩在里面,抚平人们紧绷的神经,舒缓人们僵直的肌肉。
河西包老怪豪饮一捧水后,一屁股坐在河水边,大口大口喘着气,望着清河两岸的海棠花,问:“这里还是海棠畦?”
木兰坠露曹玲正坐在不远处任弟子包扎伤口,闻言摇头道:“我们追着那班子‘义军’一路打,这已经是满香涧的地界了。”
“嚯!我说呢,海棠畦弹丸之地,哪会我们左奔右突地仍在此地打转?曹掌教,你的伤严不严重?此地距我河西更近些,先到舍下歇歇吧。”
“不麻烦包掌门了,我们还是先回纤指峰吧。”
纤指峰正耸立在视野里,包老怪便不强求,只把随着一同前来的小门小派、散兵游勇引到河西,好生招待。
要说这满香涧一带,沿路本是花种繁多,各有春色,不想大水漫灌之后,来年新春再开花,打散了此前的秩序,一丛里面有好几处品种的花,真是满眼锦绣、春色烂漫。
这乱花用来欣赏是妙趣横生,但是摆在人们寻找凤翎的路上,就有些许碍眼了。
“掌教姑姑,大师姐回报,南边一路未见凤翎。”
曹玲摸着汗津津、酸唧唧的后脖子,叹道:“她那边倒是进度快。”
小弟子笑得天真,道:“大师姐领着我们斩花开路,自然快啊。”
曹玲动作一顿,这才瞧见小弟子的裙摆上有碎裂的花瓣和草叶,不禁指尖发凉,挥手道:“你们歇一会儿,去营地里烧水做饭吧。”她走到山崖边,望着南向的山坡,只见满目狼藉。
包老怪不知何时走到她旁边,拍着身上的花粉道:“曹掌教,这样找下去不是事儿啊。我们这身上都能招蜂引蝶了!你说说,我们连凤凰都没见过,哪里知道这能飞升脱凡的凤凰长着什么样的凤翎呢?”
“唉,谁说不是呢。青头峰的鹿鹤仙人与同辉君、逍遥君三位仙家倒是能用眼力分辨,只是现下也都遇见事情,脱不开身,叫我们先找着,再等等呢。”
“我倒是知道还有一个人能分辨……”
“那位唤作‘青仪君’的?”
“正是。”
“河西与木兰坠露关系亲厚,想来也知道,我们与那姑娘有些嫌隙。只怕我们去请,人家不愿意来呢。”
“你说巧不巧,她倒是应了我,只怕你们不愿意呢。”
“此话怎讲呢?我木兰坠露也是名门,以扶助百姓为己任。找凤翎事关天下安危,我们断不能因个人恩怨而误了救国救民的先机!既然青仪君愿意,还请包掌门替我们表明心意,莫要再生误会!”
包老怪抚须笑着,看向山顶道:“其实,她早就应邀而来啦。”
青仪君宋茗因为体内气运庞杂,仙力凝聚在眼上并不平稳,看半个时辰就得歇一会儿,好在河西与木兰坠露的人也马不停蹄地搜寻着,第二日夕阳西坠时,他们总算找到了凤翎——它竟然只有巴掌大,通体晶莹,折射出虹光,挂在一丛满是荆棘的灌木下,肉眼难辨,宋茗这半个仙家倒是能够看见一团灵力凝聚在灌木之上。
兴奋横扫疲惫,河西与木兰坠露的弟子们欢呼雀跃,分头行动,为晚间的宴席张罗起来。
“如睛湖是凤头的天然屏障,这处虽然隐蔽,但是还需要给凤翎加一些防护。”
依着宋茗的话,包老怪与曹玲各用了自家门派的秘术为凤翎之外加上锁链。诸事停当,曹玲踌躇着开口:“天色见晚,青仪君随我们去木兰坠露享用宴席吧?”
“夏颂兰不愿意我去吧?”宋茗也不打算藏掖,“这两天她可从没有给过我好脸色。”
曹玲歉笑:“是呀,那丫头自小便脾气拧,七情上脸。我替她给你赔不是。”
“别,掌教姑姑是长辈,您这样我该挨骂了。”宋茗想起什么似的,从腰包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罐子,笑道:“差点忘了它。临行前,夏芝玉特地找我,说木兰坠露的姑娘们不少体质都敏感,一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容易起廯,她之前找同辉君要的药方,这段时间熬制了好久,得了一罐子,她自己试过,好用的很,让我带回来,给纤指峰上的姐妹们止痒。”
曹玲忙接过来,谢道:“难为她有心,只是,烦你这么远一直背着,有些不懂事。”
“是吗?我倒觉得挺好的。都说女子之间交朋友很快,但我与木兰坠露这么多年却一直生分,夏芝玉姑娘差我来送这罐子膏药,实在用心良苦。”
闻言,曹玲顿觉畅快不少,身上那点犹疑、尴尬、生涩都消减了,遂领着宋茗往木兰坠露的居处走去。
食宴过半,宋茗忽然觉得呼吸不畅,忙搁下筷子,为自己顺气,隐隐约约还觉出自己腹痛难忍。众人围上来察看时,夏颂兰忽然掀翻身前的桌子,大笑着站起来,叫嚣着:“这就叫做得意忘形!宋茗,我在你的茶杯里下了毒,你都没觉察到吗?”
堂上登时炸开了锅。曹玲瞧着面色青白、神情慌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在鬼侍郎怀中挣动的宋茗,惊得浑身发抖,尖叫:“夏颂兰!你这是在杀人!”
包老怪喝的醉了,歪扭着向宋茗这边奔来,“好毒的妇人心啊,你知道她素来不喝酒只喝茶,竟然把毒物放在茶杯里!她可是才替我们排忧解难,找到凤翎所在啊!”他跑到曹玲跟前,拍着对方肩膀道:“快!快!找你们灵力不错的孩子来给她运气排毒。我河西子弟的灵力太过刚硬,贸然运气适得其反。”
闻言,堂上又是一阵慌乱。夏颂兰得意扬扬,笑道:“别白费力气了。我用的是慢毒,你们每敬她一次,她体内的毒就多一分。说到底,若不是你们冲她献殷勤,她也不会这么快毒发,堂上每一个人都是取她性命的刽子手。哈哈哈哈哈哈……”夏颂兰张狂的笑声直到宋茗挣动得更厉害的时候才猛地止住,“别白费力气了!这一次,我不会让你死里逃生……这世界上,父亲死后,我至亲至爱的家人就只有娘和姐姐了。可她们都死了。姐姐没能从赤焰落活着回来,我的心就空落落的,只有杀你报仇才能让我觉得自己的心还满着,人还活着。后来,我娘也死了,我就更恨你,更想杀了你!当然,我后来渐渐知道了,姐姐的事情可能与你无关,娘的事情更是与你八竿子打不着。但是,我就是恨你!你没有办法阻止我,因为连我都不知道能够阻止自己杀了你的方法在哪里。或许,魔童知道吧?”
“魔童?”堂上议论纷纷,又霎时噤声。
夏颂兰一脸得胜后的松弛,坦言:“我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想听妖女解释两句再决定杀还是不杀,而我一直只想杀了她,一句废话也不想听。我之前是有顾忌的,我不能给我娘添麻烦,而魔童给的法子可行,我哪有不听的道理。谁能想到这个女人狡猾无比,在混沌阁前使了障眼法,害我错失良机。现在我娘死了,我什么顾忌都没有了,只要有机会,让你死在我木兰坠露的堂上又如何?哈哈哈哈,你没想到我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吧?哈哈哈哈……”
“额!”宋茗喉咙肿胀,所有的话都憋在舌下,挣动得最厉害的时候,她爆发出一声闷叫,从鬼侍郎怀里出来,拨开人群,迅速跑向门外,众人忙随着追出来,只见廊下倒着一个木兰坠露的打杂丫头,七窍流血,分明是中毒而死,另有两个小丫头蹲在旁边哭。
指尖滴出些许水流来,宋茗身上的不适感很快消失,她立在那里,看着地上小丫头手边的茶杯,道:“开宴时,有只虫子掉进了我的杯子里,这个姑娘在我身后上菜,恰好看见,我说了不介意,但她依着木兰坠露的礼节,就给我换了杯子。”
旁边一个小丫头抽噎着道:“难得高兴,我们也喝点酒。宴上人多,杯子不够使,小姐姐就说我们就这一个杯子喝吧。她年纪最长,我们就让她先饮,想不到……”
站在院中的夏颂兰不敢相信,问面色仍有些青白的人:“你没中毒?”
宋茗问:“蘸碟中的百花酱,是不是有桂花?”
曹玲点头。鬼侍郎明白过来,道:“我姐姐对桂花过敏。”
晚风穿堂过,宋茗觉得头疼,甩动着指尖的水珠,吩咐:“小黑,好生护送这位姑娘,一路打点,愿她少受痛苦,早日投得好人家。”她转身,分外疲惫,“夏颂兰品行不端,是木兰坠露的家事。在下告辞。”
掌教姑姑曹玲总算辩清夏颂兰的人品,趁着她惊慌失措之际差人制住她,扭送进禁闭室等候发落。此前,曹拨云留下遗书,请她辅佐夏芝玉为新一任门主,她还有些犹豫。如此,当下宣布拥立夏芝玉。这一夜还没过去,听到风声的夏颂兰便从禁闭室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