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写戏文
董大叔是戏班里的武生,南朝重文轻武,且喜好男风,看戏也只喜欢看那些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白面小生,是以董大叔非常郁郁不得志,便常和凤鸿一道喂马。凤鸿人勤快,肯干活,董大叔对她的态度还是好了些。喂完马儿,甚至给了凤鸿一只烧鸡。凤鸿看得出来他是提前准备好打算给她的,非常开心。
她接过烧鸡,就在马厩旁啃了起来,董大叔看着她,神色复杂,终于缓缓道:“我们南朝国泰民安,不受战乱之苦,你在这里,虽是清苦了些,倒也过得去。富贵二字,既然无缘,那便算了,一切都是命。”
凤鸿抬起头,董大叔到底要说什么?
他看着凤鸿道:“当年我也有喜欢的人,她长得也如你这般,别人都说她媚,说她俗,说长成她那样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我偏觉得这世上,她最漂亮。后来啊,后来她不想跟我过苦日子,便嫁给了我们那里的大财主,后来,我听说大夫人容不下她,她生了三个孩子,都没养大,再后来,我在河边找到她的尸体,有人说她跳河自尽了,有人说,她是被害死的。”他带着点怜悯地看着凤鸿:“做富贵人家的小妾有什么好,你既然逃出来了,就安安生生在这过吧,只要有我董大叔一口吃的,绝不会少了你的。”
凤鸿听他将这些说完,心想,他愿意认为她是富贵人家的小妾,便认为吧,反正她之前在河间王府,别人都以为她是元成的小妾,好像她也没亏。
她对董大叔道:“我是小时候被人贩子卖到北朝的,被北朝一个非常富有的……老头收为小妾了,后来我不仅逃跑了,还让他今后都没了找小妾的本钱,你说我厉害吧。”
董大叔摇摇头:“这孩子,又在胡思乱想了。”
戏班里事情不多,让凤鸿很是揪心,不忙,证明没钱赚,没钱赚,就说明她可能吃不饱饭。班主虽然吝啬不愿给她工钱,但戏班的伙食还是很好的,若戏班不挣钱了,她的伙食不保啊。她看得出班主是个有才华的人,可却没有耐心经营戏班的样子,一天饭后,她忍不住问了,班主许是心情好,竟然有兴致答她,他指着院子里的竹子道:“你看这竹林里面,最高的反而容易折弯,而长得矮的,反而避过风吹雨打。”
凤鸿装作恍然大悟:“班主的意思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班主您真是有大智慧的人,我对您的敬仰简直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班主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容:“我却不愿在暨阳这一方土地上与人争长短,我要做到让他们赶也赶不上的地步,而这之前的蛰伏,是有必要的。”
凤鸿长长哦了一声,并不信的样子,现在是您赶也赶不上人家好么?
班主许是察觉到她不信,他悄悄对她道:“你知道为何暨阳城里戏班多,又知道为何前段时间暨阳城里的戏班都在大肆扩张么?”
“因为每年建康会有官员来暨阳暗访,若哪个戏班被挑中,便能够到建康为圣上唱戏,建康啊,多么繁华,金粉地,帝王州,十里秦淮处处是销金窟,要是能够到建康,还怕没赚头么?你想啊,为皇上唱戏,怎可唱那些俗气的戏,我们要唱,就要唱高雅的,我们人少不是我们的错,我们是阳春白雪,别的戏班是下里巴人。”
凤鸿顿觉班主是个人才。
便是再有大志向,也要解决温饱。本来顾苑还是能解决温饱的,但自从百花苑的秋官新编了一台戏,虽然是一台唱烂了的戏,才华横溢的落魄书生被富家独女看上,招为上门婿,深得岳父喜爱,在岳父的帮助下跻身官场,凭借一腔才气与运气步步高升,受世人敬仰,娶了许多漂亮姬妾,他所有的女人包括妻子都和睦相处的故事。这戏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连梁生都偷偷跑去看,顾苑便真在贫困线挣扎了。
凤鸿想起《兰陵神仙记》,不禁莞尔,男人果真都喜欢这样的故事。
不过南朝果真比北朝繁华许多,北朝只有豪富之人才能看戏享乐,而南朝,就是小小的暨阳城民,也有常去戏班消遣的闲钱。观乎天文以差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南朝的统治者虽然偏安江左没有什么野心,但治国方面比灵太后强多了。
红药狠狠嚼着嘴里的瓜子,不屑道:“哼哼,这个秋官,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是个卖屁股的小儿,当年要不是……哼,他能有今天!”
“要不是什么?”凤鸿听出来了,秋官和红药有问题。
红药又狠狠嚼了几把瓜子:“算了,不说了。”
凤鸿抓狂,最讨厌勾起人的好奇心却不满足!
倒是梁生走过来,凉凉道:“本来你们青梅竹马,却遇到了旱灾,一起到暨阳谋生,结果去百花苑的时候,他往你的饭菜里加了泻药,让你没能去成百花苑,你便与他恩断义绝,还诅咒他当一辈子的伶人。”
凤鸿终于明白了其中缘由,梁生真是好人啊,虽然平时冷漠了一点,老看不上她这个攀附权贵的地主家的出逃小妾,但他满足了她的好奇心,这点功不可没,她决定,帮助梁生超过秋官。
她开始写戏文,以她在元成府中浸淫四年的见识,写戏文还不是信手拈来。世人爱看这种落魄书生被富家小姐看上的戏码也无可厚非,这秋官,说白了是懂得看戏之人的喜好,迎合而已罢了,还算有些头脑。这种故事她随便能编出几段。不过,这样的故事却只能吸引那些肖想官家小姐的男子,而那些男子,大多贫困,可为什么能将暨阳的男女都吸引过去看呢?说明这场戏并未完全靠情节,还有别的优点,可惜她没一文钱,不然可到现场亲自看一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她只能去问梁生。
虽说顾苑里去看那出戏的人较多,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有梁生能看出这门道。
梁生彼时正和红药待在一块,见凤鸿来了,发出很不待见的冷哼声,被红药狠狠踩了一脚。
凤鸿堆笑走过去:“梁生,我听闻你去看了秋官的新作……”
红药生气地将自己的瓜子抢过来:“没想到你这般没骨气,连秋官的场都捧。”
梁生对凤鸿的讨厌从冷漠以对变为怒目而视。
凤鸿忙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梁生你这一招用得太好了。”凤鸿及时给他台阶下。
梁生的脸色缓和了:“我确是去看一看那秋官有什么厉害之处,我们要想将客人吸引过来,知道对手的招数是很必要的,总结下来无非这几点,情节吸引人,百花苑乐师厉害,秋官嗓音好,长得好看,最受暨阳女子欢迎,那演富家小姐的也长得清丽脱俗,还有唱词写得好。”
他捏着下巴道:“这秋官,长得确实……暨阳的男女去百花苑看戏,多半是为了见一眼秋官。”
凤鸿凑过去,笑得非常贼:“你……不会也是为了去看秋官一眼吧?”
梁生红着脸:“哪……哪有?”
红药踩了他一脚:“我看到你偷偷藏了好多张他的画像!”
梁生将戏文写了下来,凤鸿琢磨了许久,他们那故事确实很俗套,但唱词好,就像下里巴人里有些阳春白雪。别人写富家小姐落魄书生,她不可再写此类题材,弄不好博一个东施效颦的名头,虽说她脸皮厚,却也不想丢这个人。她可以写风尘女子和富贵公子,风尘女子被贵公子玩弄却终被抛弃,最终追随一个老实的船夫,每天江上打鱼,日过过得平凡而幸福。这故事虽老套了些,不过只要人美,词美,关键是满足一些人的幻想,还是能吸引一大批人来看。红药可以来扮这风尘女子,富家公子便是梁生,梁生虽清秀,但至少有些男子的样子,红药的长相还是很过得去的,灵动,俏丽,稍加装扮,也够得上倾国倾城。但有一点不能忽略,南朝子民多受文化熏陶,不喜大白话,好旖旎之风,不可太直白。
一日凤鸿端着一碗饭蹲在台阶上大快朵颐,红药突然拿着几张纸过来大叫道:“凤鸿姐姐,你竟然会写字啊,你写的这是什么?”
大伙议论纷纷,有说这字写得不错的,有说这戏文有意思,有说凤鸿是不是富家小姐,竟然认得字。只有梁生岿然不动,吃着他的饭。
红药忍不住夸赞,班主见到动静也凑过来看,摸着大肚子点了一下头:“可以准备唱这出。”
班主都觉得尚可,梁生终于坐不住了,凑过来读着凤鸿的戏文,大致看了一下,读道:“舞尽茶凉歌未绝,珠帘半卷倚红妆。五陵子弟多狂荡,几添红烛夜未央。这几句不够绮丽,但也尚可。”依梁生的个性,他能说“尚可”,已经是极大的赞扬了。
他继续看下来,道:“那年那夜听此曲,那时那日此中欢,烟花柳巷垂杨陌,流尽秦淮泪未干。也……尚可。”
但读到“渔舟唱晚,残阳一点,临江收网,虽无花无酒,求仁得仁,岂复叹嗟。”时直摇头:“太直白,没新意,不押韵,我可不唱。”
凤鸿见状,忙道:“梁生,虽然写得不好,但你可以唱好啊,在我心里,你比那秋官厉害多了。”
梁生听罢微微笑道:“如此我便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