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栏杆上,仔细地剪着线头,手上的嫁衣正是当初他们在梦中一起想出来的样式。
真好看。孟婠这样想着。
“老人家家住何处?可要我派人通知一声,免得家里人担心。”江月白问。
“不用了,老身我孤身一人。”
“那子女呢?”
孟婠笑道:“我连老伴都没有,何来的子女?”
江月白脸色稍悸:“在下唐突了!”
孟婠摇摇手,“不唐突不唐突,都怪老身年轻时脾气不好,吓走了心上人,结果就成了如今的样子。”
江月白默不作声,孟婠看着他,道:“你方才说,你怕你的心上人会撕碎这嫁衣,看来她的脾气也不好呢,你可要小心哦!”
江月白道:“她是这世上最温柔心善的女子,所谓的脾气不好,也是因为我的缘故,与她无关。”
温柔?心善?孟婠只觉得自己听错了,这说的是她吗?
“老身早听说司酒坊的月公子有意去昆仑修仙,想必是那修仙的女子定是温柔心善的人。”
“不是的!”江月白立刻反驳,“不是她,纵然这世上温柔心善的女子数不胜数,我也只钟情于一个人。”
“想必你的心上人长得很好看吧?”孟婠问,脸上挂着寡淡的笑意。
“她确是好看,胜于世上大多人。”
孟婠追问:“那万一她变老了呢?毕竟这世上所有人都会老的,她老了你还会喜欢吗?”
“喜欢,若能走到那一日,我和她一起看着皱纹爬到脸上,头发慢慢变白,腿脚不再伶俐,久卧病榻床边只剩下彼此的时候……”
“那时候我会带着她寻一片山顶,那里有我们年轻时种下的梨树,我和她坐在树下,她就那么依偎在我怀里,我们看着日升日落,每一天,直到死亡降临。”
江月白的手抚摸着嫁衣,拾起嫁衣上剪断的红线,笑道:“死亡降临也无妨,嫁衣既为无数根红线织就成的,那便代表着生生世世的缘分,她穿上了就永远也逃不掉了!”
孟婠手上一滞,接着将剪刀放在一旁,站起来背过身去。
“老人家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她答,“只是许久没有做过针线活,眼睛有些看花了。”
“实在是对不住,是在下冒昧了!”江月白将一旁的酒递给孟婠,道:“这两坛酒就当做是谢礼,还请老人家收下。”
孟婠没有转身,只问了句:“你为何要对老身说刚刚那番话?”
江月白看着她,“我也不知,明明这些话当着她的面说才对。可是不知为何,我觉得说给老人家你听也无不妥。”
孟婠笑道:“这可真是,折煞老身了!”
江月白道:“每次我面对她的时候,纵有千言万语,可话到嘴边又只觉得单薄,不说出来又憋在心里难受,今日觉得老人家你面善,所以一不小心多说了些,还望不要介意。”
“介不介意我都已经听过了不是吗?”孟婠转过身看着他,江月白一愣,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老人家你……”
孟婠将脸又遮住了几分,道:“抱歉,我的样子很吓人吧?”
江月白释然一笑,摇头道:“不会,反倒是倍觉亲切。”
“呵呵。”孟婠浅笑,将手上的嫁衣送给他,道:“亲手把嫁衣送给你的心上人吧!我相信她不会撕碎,也不会拒绝的。”
江月白接过嫁衣,无意间看向她的眼睛,只觉得心生疑惑,于是问:“老人家为何这样看着我?”
孟婠垂下眼眸,道:“老身年轻时也喜欢过一个人,他如你一般身形欣长,朗眉星目,好看的不得了!
可老身更爱的,是初见时他从树上的那一跃,还有他奋不顾身的勇气,爱而不宣的隐忍,在我耳边细语的温柔,连带他吃醋的样子,一切我与他的回忆,甚至是无法与他相见的那些年,如今想来,都那么让我怀念。”
江月白问:“那为何?”
孟婠静静看着他。
“因为我等不到和他一起慢慢变老的那天了。”
孟婠伸手勾起江月白的一缕头发,眼神寞然道:“我这白发怎配他的青丝呢?”
忽的,她抬头问:“月公子,老身可以抱你一下吗?”
“什么?”江月白愣住了。
孟婠解释道:“你长得实在是太像那个人了!老身一辈子从没爱过别人,所以可以让老身暂时把你当成那个人吗?”
“可是……”
“我知道你的怀抱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老身也只是想在弥留之际留点念想罢了,若是怕你的心上人生气,你大可以去问她的意见。”
江月白轻轻摇头,道:“她并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闻言,孟婠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张开手臂轻轻抱住了他的腰身,他的手仍然垂落,一动不动由着她抱。
这就足够了。她心想。
“我爱你,再见。”
沙哑的略带哭腔的声音说着简短的言语,虽然只有五个字,却像是斧凿刀刻般触及到了内心深处。
“……”
江月白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身影,他想说等等,可是又没有理由让她停下,只得看着她消失。
一低头,只发现领口处润湿了一小块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