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您又在培育花草啊?”说话的是一名低阶小仙娥。
“是啊,闲来无事,每日除了施风就是布雨,无趣的很呐。”水神放下了手中精细的剪刀,拍了拍手上沾染了的泥灰,一脸闲散的模样,她抬头望了望窗外的七彩祥云、仙鹤飞鸟,伴随着花香微凉的晨风轻轻吹撒在水神的脸颊上,发梢浅浅随风飘起,乍一看就像一幅岁月静好的画像。水神稳了稳思绪。这几日的确是风平浪静,但也仅仅是表面上的,内里却暗藏着一股波涛汹涌的黑色漩涡。
水神垂眸,暗叹了口气。身后的小仙娥不明所以,又不敢妄自揣测上神的心思,便微微俯身低头不语,尽可能的减少存在感。水神住的是历代水神所传承下来的上善若水居,上善若水居布局简单大方,没有其他居舍的富丽堂皇,最多就是在大厅摆上一尊玉石或者一株奇珍异草。水神因为喜静所以平时居舍的小仙娥并不多,虽人少但胜在人精,哪些是上神的忌讳没过几天就会摸的一清二楚。
水神晃了晃头,回过神来,挪开了摆在面前的花草,弯下腰,从花架最底层挪出了一盆花并搬上了花架。她细细地观赏检查着这盆花的生长变化,这盆花同别的花都不太一样,不似其他花一样有着艳丽绚烂的色彩,也没有沉醉迷人的香味。它的花瓣呈乳白色,花瓣的形态与竹叶有几分的相似,只不过不似竹叶那般直薄,曲曲折折地向外开放,在花瓣末端向内弯曲,花蕊也是乳白色的,呈弧状般生长着,花枝翠绿细长,这花瓣的周围发散着亮白色的光斑,慢慢地向四周扩散,这光斑看得到摸不到,不过这散发的光斑有着纯洁、神圣的灵力,也算是水神培育出众多花草中少有的灵花,水神自豪骄傲地看着这株灵花,心想“就算是天界的花神想必也很难养出这种灵性极高的花吧”。想到这,水神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微微勾了起来。
就在这时,上善若水居门口的小仙娥喊道:“天机仙子到!”
水神听到后,不仅脸色恢复如常,甚至还带有一丝不安。跟在水神身边的小仙娥见状知趣地退出居舍顺带着捎上了门。水神连忙从窗边走到大厅,见到天机仙子后,什么话都还没说,闭眼默念了一句口诀布了一道结界,结界呈淡蓝色的碗状罩在上善若水居的周围,这是防窃听的结界。
看见所处之地绝对安全了之后天机仙子面露苦痛:“水神,回去的这些天我已经仔仔细细地再算了一遍,你这一劫……确实躲不过去。”
水神一听,血液从头到脚被惊的冰凉,乍然间腿脚一软跌坐在木坐上,眼中的光芒变得破碎:“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人算计地这样狼狈。
天机仙子看见水神这般神情不免心里也跟着绞痛起来。天机仙子和水神年龄相差不大,虽不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可她们却是一块长大一起修炼一同飞升的亲人,整整五百年,她们已经活了整整五百年,在这五百年的漫漫长河之中她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依靠。
水神缓缓地闭上了眼,脑海中浮现了不知多久以前的画面。当时她和天机仙子刚刚修炼成功,才入天庭不久就分别被师父也就是上任的天机仙子和水神收入门下。前任水神领着还只是孩子模样的水神来到了上善若水居,水神当时就是在这里行的拜师礼。前任水神点了点头突然对着水神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你觉得神与仙强大吗?”当时的水神年龄小,人情世故一概不懂,在入天庭之前,她满脑子除了闭关修炼就是天机仙子,没机会也没有人教她人际关系该如何处理,所以乍听到这番话觉得问的甚是无脑,就连自己这种朽木脑袋都能想到的事师父居然还要问,于是便自信地回答道:“这是自然。”凡人弱小脆弱,需要神灵的保佑,不然当初她为何这般努力地修炼飞升谋取一个神职,因为只有当上了神仙才能更好地保护他们。水神清楚地记得她的师父只是笑了笑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抬头看了眼远方,顺手摸了摸水神软毛的脑袋说道:“人间有的,天界一件也不缺。”水神嘟囔着小嘴巴不明白师父说的是什么意思,人间有的天界当然一件也不会缺啦。前任水神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你现在尚且年幼,等过些年你就会明白为师的意思。”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师父仙逝。在水神被记入神职册时便意味着她走不了回头路了,她就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从今以后就再没有师父在前路为她披荆斩棘在身旁为她遮风挡雨了,一夜成长的她不得不扛起重任,成为天帝得力的傀儡。
天机仙子看穿了水神的心事,不由得气愤起来:“这几百年来我们处处小心,从不与谁拉帮结派,也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天机仙子的仙职有一个特殊性,那就是不可婚嫁,因为但凡能当上天机仙子的都是可以占卜众神仙命劫的,这仙力是修不出来的,靠的基本都是天赋,可就算是再有天赋的仙子能算出来的东西也是少之又少且又十分耗费仙力,所以每任天机仙子都只能为天帝陛下占卜,如若未经许可擅自为他人占卜命劫,那么就将会被视为对天帝的不忠,按照天规上的条令会被革去仙职且贬入凡间永世不可修炼更不可飞升,所以为了不让天机仙子做出此等“离经叛道”之事便夺取了她们婚嫁的权利。
天机越说越气愤,失手打碎了案桌上的紫砂壶,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失态了,等回过神来后立马蹲下收拾残片,结果一不小心被划出一道血痕,一滴血滴在了地上。水神连忙把她拉起来又将她手中的残片扔在了地上。
“呵,我应该早就想到的,不管是神还是仙,这都是由凡人一步步修炼而来的,资质高和聪慧者便可飞升,再从一众神仙中挑选出天帝,虽说心思杂乱者成不了神仙,但追根到底大家都是凡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这话倒是不假。”
水神没有接天机仙子的话,沉声问道:“我……还有几日时间?”
“最多不超过五日。”
水神有些吃惊:“怎么这么快?三日后便是天帝的寿诞了,此劫会不会与天帝寿诞有关?”
“这我就不知了,不过这些天你一定要安分一些,这劫虽不致命但也不可小觑。”天机仙子提醒道。
“对了,你这上善若水居突然布了一道结界定然会引的别人怀疑,我不能久留,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如果遇到什么麻烦记得来寻我。”天机仙子说罢。
水神点了点头,起身默念口诀撤了结界,并送天机仙子到门口,天机仙子行了告别礼,便转身离开,水神也打算扭头回上善若水居,好好理一下这些天的事情。结果就在扭头的一瞬间反应过来一件事“占卜命劫是违反天规的,天机仙子怎么会突然为我占卜?是有人在指引她吗?如果是有人引诱她触犯天规那么天机也肯定落入陷阱了,但假如这一切都是天机……”水神立刻被自己的想法所吓到,自己怎么可以怀疑天机仙子,她们二人是一起成长的姐妹,天界众多人中最不可能伤害算计自己的便只有天机了,虽然近些年两人确实走的没以往那么近,但也是一直互相帮助成长,可自己居然会怀疑到她头上,看来是自己这几天忙昏了头。
水神一脚跨入了上善若水居,转身关上了大门。但是在长廊的拐角处有一个人并未走远。
“水神,你会原谅我的,对吗?”“天机”仙子低头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倘若叫她再回到五百年前,她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天机”仙子背倚着栩栩如生的长廊柱子,望向一望无际的天边,彩色的祥云一团团地锦簇在一起,绘织成了一幅令人感叹美到动心魄的油画,耳边偶尔传来不知到是什么奇珍异兽的叫声,这声音给这幅油画添加了一笔浓厚的色彩,使得这幅让人倾倒的油画更加活灵活现。可是这美好的一切并不是我所想要的,没有你,这四时美景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想要的不过是你在我的身旁,一起去看人间美好的风光。想着想着眼梢便情不自禁地微红起来,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沿着脸庞滑落了下来,滴在了地上,只是不知道这眼泪是因为思念故人而流还是因为伤害了无辜的水神而感到自责流的。
这是低沉邪魅的男声从耳畔响起“哭什么?你只要乖乖完成本座交付给你的重任,你不就可以回人间陪你那小竹马了吗?”
天机仙子轻蔑地笑了一下,说道:“你最好说到做到,如若你敢欺瞒我,我就算穷尽一切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本座说话向来算数。”
三日后,天庭内。
“都麻利些!犯了错事你们担当得起吗?赶紧的!”说话的是一位资历稍老的仙娥。
此时的天庭比其余的任何时候都要隆重盛大,水晶琉璃、金银珠宝一样不差极其奢侈繁华,歌女舞女在珠帘后方紧张地做着准备,年轻漂亮的仙娥马不停蹄地摆弄着案桌上的果盘美酒,整个天庭内没有一处是闲着的。
一个时辰后,寿诞正式开始!
寿诞是天界的大事,受邀的神仙必须参与,大大小小的神仙都带上寿礼前来赴宴。越是位高权重者那么位置将会安排在天庭内,且靠近天帝宝座,一些不知名的小神仙就只能有序地站在天庭外,寿诞什么时候结束就什么时候回去。
水神和天机仙子携手一起走入天庭,两人的位子被安排在了一处,等二人坐下后,发现各个神仙都来的差不多了,过不了多久人就应该会全部来齐。
果然,没过一会儿天庭内就已经坐无缺席,有的人交头接耳,有的人客套招呼,还有一部分人安安静静地坐等开宴,好生热闹。
这时,天庭门口的仙娥响起了洪亮的声音:“天帝到!”
天庭内各神仙立刻端正衣冠,起身行礼,大家面对这个权利至高无上的天帝没有一个是不惧怕的。
天界内有许多关于他的流传,他们都说现任天帝喜怒无常,心狠手辣,残忍暴虐,杀伐不断,极为嗜血。有传几百年前因为有个女神仙不满天帝的管制,领头起义,结果被天帝镇压,起义者都落得一个不得好死的悲惨结局。而那位起义领头者至今都不知所踪,当年知道实情的神仙如今死的死,散的散,现如今几乎已经找不到知道完整内幕的神仙了。至于那位女神仙或许被天帝杀了又或许被天帝流放到死地……她到底是个什么结局也就只有天帝知道了,不过经此一闹,天帝似乎的确收敛了不少,只不过因为那些五花八门的流言蜚语大家依然畏惧着天帝。
水神回过神来,弯着身躯的她只能看见一双银白交加的登云布靴,缓缓地从眼前走过,帝王独有九旒珠冠因为小幅度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淡淡的檀香伴随着行走时带来的微风扑面而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水神只觉得那人在自己面前稍稍一顿便继续向前走。等到天帝坐上了宝座才抬手说道:“众爱卿免礼。”
话音落下后,各路神仙相继坐下,一时天庭之内鸦雀无声。
于是天帝先说了两句客套话,然后再一一感谢各路神仙能来参与他的寿诞,其实大部分人都是不情愿来的,但为什么会来,而且带着贵重的寿礼来,大家心知肚明。
接着宝座下的一位仙娥打开礼单,宣读大家所带来的寿礼。
“南海鲛人首领带来千年珊瑚礁一簇。”
“鸟族族长带来鸟羽玄衣一件。”
“神药老者带来延颜永寿丹一颗。”
………
仙娥报了一长串的名单,因为天帝陛下性格阴晴不定所以大多数人都摸不准他到底喜欢什么,只能挑珍贵的、稀有的来送,不过今天天帝的心情似乎不错,不管别人送什么他都赏。
名字一个个报下来,很快就轮到了水神。
“水神带来灵花一株。”
水神双手托着放在木盒中的灵花,缓缓起身走向天庭中央,跪了下来,低下头,双手呈上那株灵花。
天帝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并未出声,水神暗自感觉到了危险,天帝并没有像刚才那般奖赏,反而说道:“本座甚是期待水神培育的灵花,不如现在就打开来让在座的各位开开眼吧。”
水神回味出来了,看来今天自己就要折在这里了,命劫果真……来了。
于是,水神认命地打开了盒子,里面还是那株乳白色的灵花,只不过这株灵花周围所散发的亮白色光斑不如三天前那般安分了,光斑在天庭内四处乱窜,最终窜入每位神仙的脑中,顿时!整个天庭内鬼哭狼嚎,不少人捶胸顿足,拍案哭泣,口不择言地说着胡话。
“是你自己没有!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的妻儿啊,呜呜。”
“我成神仙啦哈哈哈我是神仙啦。”
…………
水神跪在原地愣住了,她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结果,这花竟然还有这般作用,不对!就算这花的灵性再强但也仅仅是一株花而已,这里有这么多的神仙,不可能所有人都会产生作用,所以定是有人在使坏,能这样悄无声息做手脚的人整个天庭恐怕就只有宝座上的那位吧。
“这便是水神赠予本座的寿礼吗?”天帝发话了。
水神看出了今天恐怕在劫难逃于是也不再掩饰了,直起身站了起来,与天帝四目相对,大声回道:“不错,这就是本上神送给天帝陛下的寿礼,天帝陛下可还喜欢?”
天帝听闻疯魔般地笑了起来,笑够了拍了拍手:“好,好得很,本座喜欢极了。”说罢看了看周围的人,一个两个脸泪纵横,鼻涕横飞,完全没有规矩可言,不过天帝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然后满意的一挥手,天庭内立即安静了下来,恢复理智的人迅速整理好衣衫面容,谁也不敢吭声,毕竟方才那般失礼如果天帝怪罪下来恐怕就又是一场灭顶之灾。幸好天帝似乎对他们方才的失礼之举没什么兴趣,他现在一心都扑在了水神身上。
“天机仙子。”
“小仙在。”天机仙子整理好了妆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到了水神身边,跪下身。
“本座问你,故意破坏天帝寿诞这桩罪该怎么定啊?”
天机仙子没有一丝犹豫稳声说道:“应当先贬下凡间尝尽八苦,等回来后再重新发落。”
水神震惊地看向天机仙子,艰难地说道:“你……天机,你怎么……可能?!”她不相信,她不相信与自己相依为命了五百年的姐姐会背叛自己,这不可能。
耳边突然开始回放当年的声音“姐姐,姐姐我想要那个淡粉色的花灯!”
“好,想要啥姐姐都给你买回来。”那时候的她们因为没有经济来源所以并不富裕,只有偶尔会出去收收小妖领取少到可怜的报酬以此勉强维持生活。
水神愣愣地看着天机,似乎想要她的一个解释,可是天机仙子的眼神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的确是背叛了她。
“好,那就不废话了,来人,将水神……”天帝似乎一脸迫不及待地想要处置掉水神。
“不必了,本上神会自己走!”
水神很不解,自己从未惹到过天帝,为何他要想方设法地联合自己的“好姐姐”来一起陷害我。
天帝说:“也好,那顺带着把你的宝贝灵花一起带下去。”
水神悲愤地看了眼天机仙子,双手抱上了灵花,是自己太愚蠢了,信错了人。
她抱着灵花低头理了理花瓣,悲苦伤心地看着这花,心想“世上已无牵挂,这漫漫之路,就只有你陪我了。”
最后,她还是回头看了眼天机仙子,天机看似并不是那么绝情,她似乎并不想做的如此绝情,如今再回想当初的欢声笑语竟是如此的可笑,可能是水神的表情过于悲伤欲绝所以天机的样子像是后悔了,可是,这世上哪有回头路可走。
水神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天庭,抱着自己精心培育的灵花毫无眷恋,毅然决然地跳下了历劫漩涡。
从此天界再无水神,只有人间的润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