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川不愧是酒川,醉了的洛书鲤醒来,看着那茫茫无边的水和天,她单手扶额。
真是!醉了!
两个人在酒川上又飘了几天,从刚开始的青山绿水,到后面的山重水复;再从刚开始的优雅自持,到后面的尴尬狼狈!!
一路上条件并不好,一叶舟、一酒坛,两片桨、两个人,三包袱、三葫芦瓢……
天公不作美,偶有风雨。
哪怕撑着伞,那噼里啪啦声依旧能浇湿她们的衣服,透骨的凉从脚趾蔓延到头皮,冰凉一片。一路上洛书鲤不知道在心里骂了青案多少次,骂到最后她自己心都麻了。
“师姐…这都几天了……到了吗,我晕!”洛书鲤捂着胸口,隐隐作呕。
“约莫快了…小书鲤,把护肘戴好,拿好弯刀。”江浼浼扣紧了护胸的甲装,一改往日的温柔怯弱。太阳西斜,群山在夕阳的照射下,都镶上一圈橘红的边儿。
传言中的狼埋岭,阴森而暗无天日,在所有记录中都盘绕着乌蒙蒙的云。
耳边风声簌簌,鸟鸣声悦耳如歌。洛书鲤先看了眼地图,再对比了一下这里的环境,连绵起伏的山岭、曲径通幽的林地、以及汩汩的清泉……确认了真没走错后,她最后才看了眼她们的全副武装,一应俱全的箭囊、利刃、陷阱夹、火石……
“师姐,我真感觉咱们就像那诸侯,被周幽王那厮戏给弄了!”
“周幽王,那是谁?”
洛书鲤摆手,然后踏上了蜿蜒的小路。江浼浼跟在她身后:“不是,你当心点啊,千万别被表面迷惑了……这里一定有危险!!”
“可是……”洛书鲤忽然顿住脚步,欲言又止。
江浼浼看向她,张了张嘴,那安慰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
因为洛书鲤蹲下后提起根部带了一团土的植株——还特意甩手晃了晃。
“花如血,味腥锈。叶微硬,形似弯月而参差。茎呈深灰,有粗毛……”江浼浼嘴唇颤抖。每说一句,洛书鲤就跟着她的话,去看、去闻、去捏、去摸……
寒意袭上后背,一股不安感顿时窜上心头。
这是不是太巧了??
江浼浼又走了一步,脚下忽然传上来“咔嚓”一声,清脆如断骨。“嗡嗡”的耳鸣充斥着她的大脑,她低头一看,呼吸霎时间拢紧——
还未待其反应,那个根部还落着土的狼血花瞬间被人抖了个干净,两片叶子的其中之一“呲啦”一声被人撕了下来:“师姐——偏头!!”
江浼浼听到洛书鲤的声音,想也没想,侧目间看到那片如刀的叶“簌”的划过,耳边伴着“扑通”的落地声,狼暴睁着眼倒在血泊里……
“嗷呜”——
凄厉的狼嚎声自通幽的小径传出,幽幽的绿眼在暗处像鬼火般纷纷亮起来,一双、五双、十双……
洛书鲤闪身,抽出弯刀与江浼浼并肩而立。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周围蛰伏的狼群,缓缓弯下腰呈捡石子状。
残阳迫近远山,十几只狼慢慢地向洛书鲤她们逼近,空气像拉在弦上的箭,一时间人与狼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师姐,记得小时候我想与你比剑法,你总是拒绝说剑不对书鲤,打打杀杀伤和气。这一次对着狼,你可得好好给书鲤大展身手。”
江浼浼提剑扯唇:“好——”
忽然远远地传来一声狼嚎,周围的狼像是得了指令般,臼齿咬合处隐隐有腥膻的液体流出,它们弓着身子,野心勃勃地向前。
千军一发之际,毛色漆黑还垂着涎的那只出头狼搞偷袭,第一个扑了上去。
寒光如影,血色翻涌,江浼浼顺着它的喉咙割出一条大口子甩了出去,“嘭”——落地成尸。她揩了揩洒在脸侧滚烫的狼血,抬手看着这大片的猩红,眼神渐渐失焦。
和着回忆,她再次溺于污脏。
再次抬眼,她已经失了理智,疯了般的只想激起更多的血花……
一旁的洛书鲤架着狼的头,刚挥刀割断它的脖子扔地上,就见江浼浼提着滴着血的长剑,踩在狼尸上,像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杀疯了!
师姐!初露锋芒!
狼不知疲惫的猛攻,后腿扎着地猛的跳起扑向江浼浼的脖子。
洛书鲤瞳孔一缩。
她双手握着弯刀,直接跳过去,从狼的背后“噗呲”一声,刀入后颈三分。
她趴在狼后背上,硬生生借着自己身体的重量压住弯刃,就这样遏制狼的行动!
说实话这种招式也是被逼急了,铤而走险的那种,有点像以命搏命的小疯子,风险高没错,但是伤害也最大。
江浼浼发丝黏着脸上的血,然后单臂抱起洛书鲤,另只手一剑穿刺狼的身体,抬脚就把它踹出几米远。
“师姐你这剑法也太霸气了吧……”
师姐!大杀特杀!
江浼浼将她轻轻地放下,护在身后,接着一个人奋勇向前。
又是一剑捅死好几头,然后利索的拔出来,如果没死就再捅,再拔……如此反复,很快,这十几头狼差不多全葬送在了她手上,团灭。
师姐!天下无双!
这边战况结束,洛书鲤分毫未伤,连头发丝都好好的没掉一根。她去找江浼浼,只见其眼神阴鸷,嘴里念念有词都是“死…”
洛书鲤刚走过来,江浼浼就把剑扔掉了。
洛书鲤扯了扯她的衣袖,江浼浼没有反应。
师姐她又失神了……
真傻。都这样了,怎么还记得把剑不对洛书鲤这件事放在第一位。
洛书鲤眼睛湿湿的。
师姐,这个十四岁的少女,她身形纤瘦,静如姣花照水,靡颜腻理的脸上还沾着血污,可这也影响不到她在洛书鲤心中的好看程度。
但是污脏留着总归是不好的。
“师姐,走,我们去洗洗。”
长剑和弯刀都染着血。这边离河也不远,洛书鲤打算去清理清理。
她拉了拉江浼浼,不动。
又拉了拉,终于动了。
洛书鲤牵着她的手绕过群狼的尸身,刚折返几步,面前忽然滚过来一个骷髅头挡住了去路——
“人类,走哪儿去?”
大夏天的,男人裹着一身如雪的大髦,显得的像个过冬的富家公子般贵气逼人,当然,这在洛书鲤看来,他也略显憨批……
他狭长的双眼带着杀意的扫过两人,英挺的鼻梁,深邃的轮廓,长发间竖着两簇银色的狼耳。
“这么多债呢。”
洛书鲤正处于浓情蜜意中呢,这一被挑衅,氛围全被破坏了,她的怒火“蹭蹭”涨到极处。眉心抽搐,她也不管那人是妖是怪,给手上的一长剑一弯刀注力就向它砍去——
金光突现,力道不大,其威力却如太阳光照射到厉鬼般那般极具侵略性。
这道内力狠狠地刺向狼妖,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一看,那华丽的大髦竟被灼伤了,狼妖的脸色像是受到了煤炭的引力,骤然黑如锅底。
“低贱的人类,你找死。”纤长的手指渐渐化成了锋利的狼爪,他抬手就还上去一道九成九的妖力。
洛书鲤反应不及。
“叮当”——柄上悬挂金镶边的紫流苏,陌刀上倒映着一双漆黑如墨的鹰目。
拔刀相助的少年横剑于胸前,轻而易举的为洛书鲤挡住了狼妖的一击。
洛书鲤在他身后呆了两秒,然后拉着江浼浼往后退了几步,在远处大喊道:“喂!谢谢你啊——”
狼妖恶狠狠的瞪着他,弓身蓄势待发。
少年的马尾和飘带一同被风拂起,傲气凌人的抬起下巴。
狼妖‘嗖’的用妖力闪身到他身后,抬爪就是一阵暴扣,少年轻飘飘的甩头躲开,紧接着挑刀又是一个完美的格挡反击。
“有两下子。”
狼妖眯起狭长的眼,周围刮起了呜呜的风,树叶噼里啪啦响。
只见它全身上下白光翻涌,顿时一头巨大的狼身毕现在其中,整整有五个成年人高。
它通体雪白,奔跑起来时头腭呈尖形,颜面部长,鼻端突出,龇牙裂嘴的好像要把少年给撕成碎片。
妖力和速度都比原来强了四五倍,一甩尾就抽向少年。
少年踉跄了一下,到底还是躲开了。可他刚才所站的地面却没办法躲,硬生生接下这一击。
惊天的“轰”一声,大地碎裂、飞石暴起,刮起了一阵土风。
洛书鲤携着江浼浼又退了好几步,确保他们不会殃及无辜后,渐渐的也大起了胆子。
“不是呀!袭它后颈!错了!是那样!哎呀!腰腰腰!不是!你到底能不能干翻它!呀!啊!”
少年听着她在那聒噪的声音,眉头蹙了蹙。
也不知是被影响到了的还是怎么的,越打越散乱。有好几次都硬生生的接下狼的猛攻,胳膊上衣物也渐渐多了几团模糊的红湿……
而在洛书鲤的“指导”下,狼妖却愈战愈勇,而且毫发无伤。浑身的肌肉都刚硬如铁,招招出杀机。
在它第四次咬住少年的后背准备撕扯皮肉时,狼脸上忽然流露出痛苦和狰狞,它心跳骤停,如卡机般“滋”的遏制住了它的行动。
妖力断流!
于是局势彻底逆转过来了——
少年的陌刀华影无数,如刀冢一般“嗖嗖嗖”的刺向狼妖。它痛苦的嘶吼,局促不已,后退不及。
少年完全不给狼妖任何缓冲的余地,很快胜负已然揭晓——
狼妖维持不了战狼形态,他捂着心口,鲜血淋漓的匍匐在地上。
少年喘着气,抹了抹额上的汗。
狼的妖身短暂化成了失败的人形,白髦混着血和污泥分外狼狈。那俊美的脸哪还有公子哥的韵味,毛发凸显,像个怪物。
“该死…居然是这时候……”
“带路去找狼血花,或者死。”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眼神散发着凛冽的寒,很冷,就像抵在狼妖额头的陌刀。
狼妖趴在地上,恶狠狠的瞪着眼前的利刃,毫不畏惧地讥诮道:“啐!老子狼族的一草一木你们也配惦记?”
远处的洛书鲤听清了,挑衅的晃了晃手里的狼血花:“可我不仅惦记还摘到了耶~”
话音未落,少年风尘仆仆地提着狼妖后颈跃了过来。狼妖满脸怨恨,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他。少年手一松把狼妖摔到洛书鲤面前,紧接着漆黑的皁靴覆在他的后背上。
少年略带调侃的语气:“换吧,用这狼妖。几千年道行呢!”
洛书鲤睨了他一眼,愣了愣,脑海里立刻浮现了那抹久久散步下去的倨傲身影……然后她摇了摇头,像个傻子似的。
接着“傻子”向少年投去了看傻子的目光——
这人还真把她当心智不全的小孩了?谁跟他换,虎落平阳也是虎,这个狼妖他打着都费劲,她一个糯米鸡哪里敢收?
话到喉咙刚想一口回绝,结果就生生咽下去了。
因为一直失神的江浼浼看见地上的狼妖,立刻就展开双臂把洛书鲤挡在身后。毫不犹豫的,用身体把危险隔断……
洛书鲤:“……”
狼妖趴地上捂着心口,死死的盯着江浼浼。
“你们感情很好。”少年不紧不慢的扫了眼双目空洞的江浼浼,挑挑眉对洛书鲤,“嗯,她神识不稳。你想不想就呢?”
“成交。”洛书鲤从她身后探出头,没有一丝犹豫的就答应了。倒不是因为她采到了一株就觉得狼血花遍地都是,也不是因为她不知道狼血花多难得。
而是——就算狼血花再难得,也比不上江浼浼分毫。
少年也没有惊讶,涉及那个女孩子,她答应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是……
“哈哈哈哈,愚蠢至极。”笑声是从狼妖嘴里发出来的,总有人瞧不起义无反顾。
他语气带着浓烈的嘲讽:“这交易也就你这种傻子做,神识不稳那不是随随便便都能治?”
“那又怎样?况且……”洛书鲤笑眯眯的揉了揉狼妖的脑袋,而后挑衅般的将狼血花扔给少年,“我这不是还白得一只狼岭看守吗?把你带回去,我哪还需要什么狼破花。”
……估计把它带回去也没啥卵用,青案那个人她可太了解了。那刻板的一批,有功论功,有过论过,赏罚分明。在他那里,功过从来不能相抵!她还在想着,就被狼妖的一声大吼整懵了。
狼妖目眦欲裂:“闭嘴!狼血花也是你配侮辱的?”
洛书鲤往后退了退,看着他早已化成锋利爪子的手,咽了咽口水。要不是他被少年制着,估计刚就扑上来把她撕碎了。
但洛书鲤哪会有半分收敛点,还是欠欠的,她又不怕死地上前,英勇的拍着它的脑袋:“你死到临头就别这么乐观了。天冷,我还寻思着给师姐添置件狼皮大髦衣呢…”
“就她也配?”
祸从口出——
旁边的少年揉了揉太阳穴,自顾自地给狼封了穴位后就去运功治江浼浼了。
而这边,洛书鲤手上的动作停住,抿唇:“你几个意思?”
狼妖狠狠侧头,隐忍的脸上带着深深地厌弃:“肮脏的人族,你别碰老子!”
洛书鲤反手就将弯刀卡在他喉咙上,好像随时都有按下去的冲动:“这一刀下去我没任何损失,你的修为可就真白搭了。给我师姐道歉。立刻马上!”
“恕难从命。”狼妖一字一句地,恶劣的态度跟洛书鲤不相上下。
“行,不道歉是吧?”洛书鲤怒气冲冲,掏出打火石。
“蠢人,你又想干什么!”
“干什么?要你管?你管得着吗?”洛书鲤对着狼妖的大髦就开始‘哒哒’的搓打火石。
接着,那边一阵流风回雪的仙气儿,这边一股炊烟袅袅的烟火气儿……
少年闭着双目坐在江浼浼身后,听着那边儿的喧扰闹腾,到底还是嘴角抽搐……
“你再烧老子这就宰了你!”
“你宰你宰你宰!就知道瞎叨叨,道不道歉?你这个活了几千年老不死的老狼!”
“住手!你!你这个可恶的小人类!”
“我今儿个不光要给你毛烧秃咯!你这座山也别想幸免!惹我?可恶!你居然敢惹我!!”
“别!别别!停手!老子的毛焦了!!要烧到脸了!你快灭了它!”
……
一人一狼就在这样的闹腾中,一个死不停下,一个死不道歉。就这样从天色昏沉闹到了月亮升起,不知不觉中,星星早就洒满了夜空。
末了,洛书鲤也不耐烦了,懒得再折腾。她将打火石抛起来,抬指凝结出一道耀眼的金光要挥过去。
狼妖蓦地阖上双目。
其实说来也奇,她明明是木属性的灵流,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的木之力都是绿色,就她的最特殊是金色的。
“轰”——石子在金光的照耀下,突然就碾成了粉尘……洛书鲤疑惑的看着还在发光的指尖,怎么回事,她…不是还没把力挥出去吗……?
狼妖在这声爆破声中抖了抖。
然而想象的痛感却并没落下来,他忍不住睁开了眼。
“!!!”
另一边,少年因为受到强烈的干扰,于是遭到反噬也跟着昏了过去。
洛书鲤无语。
没有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这么久了不仅没治好师姐你自己还晕了过去。
青案都比你强!
要说这事还真不怪人家少年,江浼浼的神识属实怪异的很。换句话说就好像一把锁,少年不是那把钥匙,想打开就得另辟蹊径,最简单的就是灌灵力。
结果灌着灌着,少年察觉到了不对。感觉不仅压不住她的梦魇,反而还让梦魇变得更嚣张了起来,汲取他的灵力,然后跟他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