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拜见神君。”
薛质绕了一圈,才在敖岸山的山脚找到柳西河的魂魄。
不,看他现在的状态,应该称呼一句“夫诸神君”。
“我现在只是一个灵体,担不起‘神君’二字。”
夫诸飘在石块上,眼神望着远方。
“鬼门已破,人间万鬼横行,您必须担起责任。”
薛质的语气不自觉加重,他在着急,为了那些无辜的生灵。
“神荼,你说我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
夫诸转头看向这个在人间陪了他二十年的老友,满目苍凉。
“白槎神君私动欲念,放纵元神窃走混元石,您是为了将一切恢复原状才去的人间。”
神荼自己就是看守鬼门的神将,因此没有经过地府直接入了人间。
可凡是上神想入人间就必须过地府饮孟婆汤,切切实实的走一趟鬼门。
是以夫诸变成了柳西河,而薛质一直都是神荼。
“你有不过鬼门便可让我元神归位的办法吗?”
且不论那些事,如今灾祸已经酿成,他必须想办法阻止,这第一步便是复位。
“我与郁垒一同镇守鬼门,我们两人在一起或许有办法。”
想到郁垒,神荼顿觉头疼,自从上次一别,他们已经许久未见。
此刻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愿不愿意出手相助?
“我们去找他吧,桃枝复生,他一定会回来。”
两人一拍即合,随即向度朔山进发。
郁北离了衡山,转而去找南阳。
他学了高阶术法,此刻又收集了数万的魂魄,也可以算是一个小小的人物了。
“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过的还不错。”
南阳此刻的状态可绝对称不上一声好,他已经被怨灵反噬,发黑的面容和泛红的眼睛都显示着他的癫狂。
“郁北?正好省的去找你了,今天咱们就新仇旧账一起算!”
源源不断的黑风向着郁北袭去,四面楚歌,她无路可退。
“算账?就你!”
眼看那些东西不断逼近,郁北反倒不慌不忙的哼笑,她放下了背在身后的手,隔着黑雾漫不经心的对上了南阳的视线。
那一瞬间,南阳觉得自己的思想被挟制了,郁北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就像一潭死水,拉着他不由自主的沉没。
随着黑雾聚拢,两人的视线也被隔开,就像溺水的人再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郁北被围的刹那,南阳得以大口喘气,仿若新生。
“命轮已经注定,你,也不例外。”
剧烈的白光随着郁北的声音冲破黑暗,刚得到喘息的南阳这次是真的被挟制了。
他被架在了半空,他收的鬼魂焦急的围在白光周围,一靠近就被灼伤,黑压压的雾气包裹着嘶哑的凄号,南阳在其中逐渐虚弱。
“我们的存在只是那些上神悲天悯人的施舍,难道你就不想打破这一切?”
“郁垒,你该回来了。”
听着南阳越来越低的呼救声,郁北慢悠悠的走向他。
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郁北抬头,脸上是寒凉的笑。
见南阳没有了动静,郁北抬手,一缕青光从她指尖泻出,像是有意识般从额头钻入南阳的身体。
“呼~”
像是完成了很累的大事,郁北站在原地抻了抻腰,脸向着太阳,表情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她等了这么久,终于凑齐了所有的演员。这场大戏,终于要开场了。
“这里怎么还是荒凉?”
神荼带着夫诸的魂魄抵达度朔山的时候,已经距离桃枝复活过去了三天。
他不得不叹气,荒凉的景色意味着这里没有人来,郁垒还是不知所踪。
“再等等吧,郁垒当年就是为了桃枝才出走,或许他还未接到消息。”
说起当年,桃枝不明缘由的枯死,郁垒和神荼作为镇守鬼门的神将,一时无措。
为了寻求桃枝复生之法,他们二人商量,一人继续守门,一人则去天外天寻找挽救之法。
一别经年,二人在这之间竟是一面都不曾见过。
“或许我们当时的决定太过草率,若是一早把这事上报,就不会出现这么糟的局面。”
神荼愧疚涌上心头,顺势坐在了桃枝凸起的树根上。
“桃枝关乎鬼门的命脉,事发这么久,天界不可能不知道,已知却不作为,这就是我们的信仰啊。”
想起白槎,夫诸心头苦涩,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他们又在那里等了两天,直到第三天破晓,才有一个人影慢悠悠走了过来。
“……南阳?”
神荼看着不断走近的人,不确定的询问,因为他不知道对方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是郁垒。”
夫诸看了一眼眼前人腕间的青光,又把视线上移到了他的额间,实在是堕仙之印太过瞩目。
南阳是郁垒?
那为什么神荼一直不曾察觉?或许是有人抽走了他的神力,可是除了白槎还有谁有这样的法力?
“罪人拜见神君。”
已经入魔的郁垒冲着夫诸缓缓一拜,抬眼间身边呼啸着的全是不甘的灵魂,怨气之大逼得夫诸皱眉。
“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神荼挡在夫诸身前,眼里全是心疼和戒备。
“自然是有惨烈的经历,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郁垒左手朝上,暗自聚力凝出了兵器。
“我虽然是堕仙,可是鬼门失守与我息息相关,属下愿助神君归位,将功补过。”
话已经递到这,夫诸没有拒绝的余地,事态严重,此刻的他确实需要郁垒一臂之力。
“那开始吧。”
神荼走到郁垒身边,两人视线交汇,昔日的兄弟眼里都有了对方看不透的深意,可是他们都默契的沉默不语,两人握着各自的兵器,开始发力。
“我们二人的法力与鬼门同出一脉,二人合力可以暂时代替坍塌的鬼门。神君必须抓紧时间,在此期间穿过鬼门,回到神界。”
神荼朝着夫诸一拜,等对方点头后,开始施法。
神荼一直觉得郁垒不对劲,可是看他一副用尽全力的模样又逼自己打消了疑虑。
他们二人的兵器之间是有相互感应的,如果南阳是郁垒为何之前他一点都察觉不到?
还有郁北,她不过一个小小的灵物,怎么有让桃枝复生的法力?
还是说,是他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什么?
“凝心!”
郁垒冷硬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神荼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送夫诸归位。他再度聚力,原本黯淡的青光一下又跳跃起来。
夫诸踩着黑雾进了鬼门,里面倒是没有变,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森。
这里曾是百鬼盘踞的地方,如今一朝被破,除了阴凉就只剩千疮百孔。
可是现在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以他们二人的法力保守估计只能撑住一刻。
这一刻之内他必须渡过黄泉,饮下孟婆汤,和这一世做一个了解。
然后他就又变回那个无拘无束的夫诸神君,这个世上也就再不可能有柳西河了。
他这一路很顺畅,转眼间已经站到了奈何桥。
“参见神君。”
孟婆朝他行礼,又给他舀了碗汤。
夫诸拖着碗,眼神望向四周,这里空无一人,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个人。
“这里许久不见生灵了吧?”
“二十年前送走最后一人后,这里就不曾见过神魔。”
孟婆说这话的口吻很淡,淡到夫诸觉得她并没有把鬼门被毁这样的大事放到眼里,可是她明明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鬼差。
“你似乎对这一切早有所料?”
夫诸手指沿着石碗的边沿打转,视线也粘在这可忘前尘的汤上。
“小使在这里不过千年,千年的时间对神君来说不过一逝,可是在这千年间,小使也有幸见过许多生离死别。”
“见多了,也就淡了。”
“什么样的人会对生死感到淡漠?”
夫诸好奇,顺手将碗放在了桌子上。
“说来也巧,小使送走的最后一人,恰好如此。”
孟婆恭敬的接话,做出请的手势。
“最后一人……二十年前?”
夫诸顺着她的动作坐了下来,心里隐隐有了期待。
“她说她见过天地混沌,见过炎黄二帝,忍受过十几亿年的白雪与黑夜,却只存在了两万年。”
孟婆的话让夫诸沉默,这个人的话分明就是说自己是上古的神明,可是又为什么说他只活了两万年呢?
“她说她觉醒的那天是一个冬日,皑皑白雪披着熠熠暖阳,叫醒他的那个人就站在两者相交之处,热烈明亮。”
“他会给她讲在人间的见闻,会告诉她山上每天又多了几只可爱的生灵,会在每天晚上陪她看星星,会陪着她在一个枯燥乏味的地方两万年。”
夫诸的神色已经开始不对劲,孟婆却依然在恭敬的往下说。
“可是那个人天生属于自由,她无法离开更加无法陪他,所以她便率先放手。”
“那个人也曾不止一次问她愿不愿意离开,但她,别无选择。”
“他们分开的时间也是冬天,其实她所在的地方只有冬天,是那个人每天从山下带来四时的风物,让她对时间有了期待,他走后,她的世界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重复。”
“小使只活了一千年,在这里迎来送往每日熬汤都觉得平淡,或许不能完全理解她的孤独,但小使私觉得她并没有多大的错。”
“后来她为了这两万年的梦,下定决心要去找他,最后在我这里饮了汤。”
故事讲完,孟婆又舀了一碗新的汤,恭敬的递到了夫诸面前。
“她还说什么了吗?”
夫诸不接,只是一味想知道她当时可能的一切心理活动。
“她说,做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日后若有了祸端她也会自己承担,神君不必过于忧心。”
孟婆端着汤的手在半空停了许久,见对方还是没有动静,叹了口气,将碗又搁在了桌子上。
“谢谢。”
他想,他可能知道为什么故事里的人说自己只活了两万年了,其实她根本就不算是一个完整的神格!
白槎神树,生于混沌之间,与自己同为上古神君,终年隐于衡山之巅,十几亿年间不曾踏足外界一步。
而他当初误打误撞结识了她,与其互生情义。可是他终究耐不住衡山乏味,见她几次三番不愿同他一同离开,两人不欢而散。
他又开始去四处云游,每年也会会衡山一趟,但她对自己始终冷淡,二人之间终究是有了隔膜。
原来一直以来不是他一厢情愿,可是她既然明明对自己有意,又为何拒绝他?
后来又为何放纵爱念元神私入轮回,甚至还毁了鬼门?
“神君,二位神将支撑不了多久了。”
远方的巨门开始摇摇欲坠,这里的世界也不太安全。桌子上的两碗汤被打翻,夫诸自己也被巨大的震荡震的坐不住。
“劳烦你,给我一碗汤吧。”
这些问题看来只有亲自问她才能得到答案了,夫诸按下心头的疑惑和苦涩,面上还是温润有礼。
“喝了小使的汤,前尘旧梦尽断,神君这一世在人间经历的、还有方才听到的,也不例外。”
也就是说,夫诸还是会以为白槎只是动了欲念,之后还可能会率兵围剿她。
他不会知道,白槎的欲念是因他而生,更甚者会亲手杀了她。
“是断是续,神君自行抉择吧。”
第三碗孟婆汤放在了夫诸面前,孟婆看了一眼远处的飞沙走石,欠身退了下去。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为了他们二人的事,搭上整个冥界,值得吗?
“只是小使在到此地之前,恰好也有过一段求而不得。”
孟婆已经走远了,夫诸还是坐在原地。动荡越来越大,神荼他们应该撑不住了,万物都在等他做出抉择。
已经隐去身形的孟婆,悄然躲在了不远处,夫诸此刻灵体衰弱,所以根本察觉不出她的化形之术。
郁北左手前臂撑着石头,整个头都轻轻的靠在上面,她也在等。
她设了这样大一个局将白槎染黑,夫诸,又凭什么能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