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北,你是不是很想救白槎和夫诸?”
刚出水的郁北气都还没来得及喘匀,就又被一股炫目的白光拉进了一个幻境。
这里好像还是衡山,不过没有漆黑的忘川水,也没有孤立的白槎树。
她的脚下是软绵绵的白沙,眼前是明媚的阳光。
“救?”
郁北不解这句话的意思,白槎和夫诸都是上古大神,哪里用得着她来救?
“他们陷于红尘,难道不该有人来救?”
那个声音淳淳善诱,郁北陷入沉默。
“可是姐姐宁愿自毁也不愿承认她的感情,哥哥更甚。他们都那样厉害又都那样倔强,我能做什么?”
她费劲全力也只是让白槎和夫诸再见一面,可这一面之后或许就是永别。
她逼着白槎正视夫诸的心意,却也在无形中斩断了夫诸的后路。
“你能做的可多了,傻丫头。”
“白槎被困在这里数万年,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想出去,难道你忍心看着她在这里无休无止的内耗?还是你忍心看着夫诸和白槎就这样生生相错?”
“当然不是!如果可以,我宁愿替白槎姐姐守在这里,可是……我只是一个法力低微的小灵,又做的了什么?”
郁北脚踢着白沙,一副抑郁不得志的模样。
“白槎之所以有这么大的灵力,就是因为她胸口的那块石头,只要你拿走那块石头,再得到鬼门桃枝的法力就可以代替她。”
听到这话郁北戒备的往后退了几步,她看不到是谁在说话,可是他说的这话却是要她害白槎,她虽然傻但这点还听得出来。
“你究竟是谁?”
郁北掌间凝起法力,浑身紧绷,眼睛警惕的看着四周。
“你与白槎同属木,她能做的你也能,倘若你觉得我说的有错,大不了再把石头还回去。”
“你本身就是桃枝的一束小枝,在它身上吸收或者放回法力都是轻而易举。小姑娘,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
“你回来!你是谁?回来!”
声音飘远,郁北朝前跑了几步,整个空间回荡的都是她的声音。
郁北转头看去,四周的景象也开始模糊,远远近近的晃的她头疼,她伸手想去抓什么,胸腔却突然传来炸裂般的疼痛。
郁北条件反射闭眼,再一睁眼,就看到了白槎冷淡的神色。
“我、咳咳咳……”
看到白槎已经醒了,郁北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感觉自己的心肺像是被人在里面吹了气,一开口就是撕裂一样的疼。
郁北一手给自己顺气,一手抓着白槎的胳膊,泪眼朦胧。
“谁让你下湖的?”
白槎冷眼看着郁北的可怜样,丝毫没有心软。
“哥、咳咳、哥哥呢?”
郁北慌张朝四周看过去,已经没有了夫诸的身影,她也顾不得白槎生气,只是怕错过两人见面。
“他不在,我醒来的时候就只有你飘在湖面上。”
白槎低头说完了话又重新抬眼盯着她看,山雨欲来的架势。
“是哥哥救了你!”
郁北失望的朝她喊,争执间甩开了白槎的胳膊。
“是我救了你。”
白槎不顾她的难过,从她身边站起来,就那样冷眼看着她撒泼,遗世独立。
“对不起。”
不管怎么说,白槎都是因为自己才受伤,郁北此刻只能先道歉。
“休息好了就离开吧。”
白槎没有理会郁北服软,语气生硬,态度坚决。
“是因为我下了湖底吗?那下面究竟是什么、你是不是就是因为……”
郁北回忆着自己的所见,丝毫不知祸从口出。
“够了!不惩罚你已经是我宽容,再提一句,我便不会再客气。”
白槎及时打断了她,她不知道郁北看到了什么,不过她既然已经看到了,就势必不能留在这里。
“我能明天再走吗?”
看白槎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郁北选择退而求其次。
“我想再陪姐姐最后一晚上,就当是替哥哥做个告别。”
她们都清楚,郁北这一走就是断了白槎与夫诸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郁北抓住这一点,看起来真诚又可怜。
“……”
白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确实犹豫了。
在恢复意识还没睁眼的时候,她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被抱在了怀里,那个怀抱温暖安定,足以融化数亿年来围绕着她的寒冰。
可是那个怀抱也同样小心翼翼,他的手掌托着她的头,他看她的的视线必然浓烈真挚。
他就那样静静抱着自己,静静看着自己,久到白槎觉得再也自己装不下去,几乎就要摊牌。
然后,他动了,他的拇指轻抚她的面颊,一下又一下,带着眷恋又有些少年气。
猝不及防,他的吻印在了她的额头,缓慢而又尊重,像在对待一件宝贝,他的一举一动都很轻。
白槎在霎那间不知道该如何呼吸,她呆滞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世人都说,白槎神树祷之无不应,我愿做一个信徒,赌上自己的一切,只求一愿。”
白槎隐隐察觉到他要说什么了,她突然放松,带着贪念躺在他怀里,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夫诸手触摸到的是白槎光滑冰凉的皮肤,他痴痴的看了她许久,终是笑了。
他低头缓缓靠近白槎耳边,两人的脸不可避免的接触,许是错觉,他觉得白槎脸上的温度升高了。
“愿你我此生不再见,换得神君余生平安顺遂。”
白槎没有心,她从来不知道郁北所说的因爱而生的心疼是怎么回事,只是每一次想起夫诸的时候,她的左手都会发麻,酸麻无力却又带着尖锐的刺痛。
她一直都在享受这份痛觉,因为这份不同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是个活物。
可是今日,她突然觉得有些受不住这份疼了,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疼的她整个人都烦躁,疼的她控制不住的流眼泪,这是之前的数万年都不曾出现过的情绪,白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白槎的眼泪被夫诸擦去,她的睫毛又黑又长,她的眼睛若是睁开必然也是又黑又亮。
只是此刻她的眼睛还闭着,他已经破坏规矩做了这么多事,却到底要留遗憾。
夫诸将人放在地上后,就往外走,这次是真的,很坚决的朝外走。
没有以后了,衡山与敖岸山的距离,不会再有人一步一步的去丈量。
白槎与夫诸,也注定只是停留在《山海经》不同章节中的两个小故事,他们之间,一点交集都不存在。
“那就最后一晚。”
白槎转身掩饰自己的失神,想起与他有关的一切,终究是松了口。
晚间,郁北枕着胳膊躺在地上,她的视线发虚,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她这样的状态没持续多久就被打断了,同白天一样,湖水再次沸腾了!
这次的郁北明显镇定了许多,她站在原地静静审视着湖中央的白槎神树,一个猜测悄然成型。
白槎此刻应该在和底下的那个东西博弈,如果它说的是真的,那在白槎神树的中央一定有一颗神石,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她或许可以一试。
郁北激动的心跳声在黑夜格外明显,她自然而然就往湖中央飘去。白槎从来不许她接近她的真身,所以郁北其实一直很好奇。
按理说,精怪有了修为就会化形,化形后它的原身自然不在。
可是白槎,她却是有着原身与化形双形态,郁北一直以为是她修为高深,但现在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郁北掌中凝气,暗暗注入白槎树身,她的灵力一寸一寸探知掌下的肌理,到某一处时,突然一顿。
应该就是这里了!
郁北运气在白槎神树身上劈开一道小口,又顺着这个小口钻进了她的树身。
郁北的灵力注入时白槎就已经发觉了不对,可是之前的封印不知为何突然震荡,她此刻正在加固,无法中断,只能任由她作为。
毕竟郁北是她看着长大的,白槎料想她也做不出什么。
与郁北想象中不同,这里与其说是白槎神树的身体内部,倒不如说是又一个湖底。
郁北往前走了几步,周围还是一片漆黑,又黑又冷,怎么可能有人的身体里面是这样!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她带不走石头,一定会被白槎打死,想到这郁北突然生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她顺着直觉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看到了一点淡蓝色微光。
太暗了,像是只萤火虫,隔的太远甚至察觉不到生气。
郁北快跑几步靠近它,在看到东西的那一刻如释重负。
一块不怎么好看的石头,看起来很粗糙,却是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的唯一光亮,郁北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伸手想去抓。
“如果拿走这个,白槎会受到重创。”
一个声音突然传来,郁北被吓的缩回了手。她不耐烦的朝声源处看去,一双眼睛再次不受控制的睁大。
这次是吓的,她看到换了一身浅蓝色衣服的白槎,站在了她面前。
“姐姐……”
郁北立刻就跪在了她面前,她还没有想好怎么辩解,身体却很诚实。
“我不是……我只是看湖水有恙,我是担心你……”
郁北还在结结巴巴的辩解,那面的人却先笑了起来。
“姐姐?”
郁北一时摸不准白槎的意思,试探着抬头。
可是这一眼又感觉不对,白槎的脸上不会出现这么轻松的表情,她看自己的眼神从来都是高傲的、冷静的,绝对不会出现好奇。
“你不是白槎?”
郁北压住自己的恐惧,抬头直视她。
“是也不是。”
那人看着小心翼翼的郁北,装模作样点了点头,很感兴趣的同她周旋。
“你和白槎有什么关系?”
看她的反应不像会伤害自己,郁北暂时放松了警惕。
“你猜啊。”
她的语气很轻快,轻快的让郁北想起了一个人。
夫诸说过,他初见白槎的时候她还是个天真的姑娘,对什么都很好奇,老是喜欢问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可是自从他说要带她走,她便不再爱笑,神色之间也满是冷漠。
如果夫诸的感觉没错,如果她之前的猜想正确的话,眼前的这个“白槎”,或许只是被白槎神君抽离出来的一缕元神。
白槎对夫诸的感情会影响底下的东西,为了维持局面,她不得不舍弃对夫诸的爱。
或许如此?
“你是白槎神君的一缕元神?”
“真聪明。”
对方丝毫不避讳的承认,让郁北生出了几分悲哀。
试想若是这才是白槎原本的性格,那她该活的多肆意。
“白槎为了大局将我抽离,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白槎”提起这件事语气有些低落,看她的反应,郁北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想见夫诸吗?”
郁北徐徐诱之,不急不缓。
“我不能见他。白槎花了很大的心力才稳住封印,我不能让她功亏一篑。”
她不会像白槎一样说话藏一半,所以郁北很容易就理解了如今的局面。
白槎不能动情,否则她口中的封印便会被毁,可是如果她拿到了石头又得到了桃枝的法力,不就可以代替白槎镇守封印。
这样一来,白槎和夫诸就可以在一起,这缕被抛弃的元神也就能回归本体。
“如果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和夫诸在一起呢?”
想通了关窍,郁北的声音隐隐激动,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那一天。
“说来听听。”
“白槎”抱着手臂,状似感兴趣,朝着郁北点了点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我代替白槎守在这里,你出去和夫诸相守。”
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可是“白槎”听完却是低头微笑。
“你为什么要帮我?”
看郁北一直在等她回复,白槎想了想才开口。
“我想让白槎和夫诸在一起。”
她的笑看起来像是不信任,郁北被这抹不信任激的失了分寸。
“那你究竟是想帮白槎,还是更想让夫诸开心?”
那面的语气不急却也咄咄逼人,郁北想反驳,却失了言。
“再准确一点,你究竟是为了他们的感情,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白槎”的话源源不断的砸下,郁北被逼的不得不停步审视自己。
“夫诸……你对他也不是无意吧?”
最后一击,郁北挫败的闭眼,内心早已溃不成军。
她喜欢夫诸吗?
当然,可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夫诸对白槎的感情,她自认比不过白槎,所以只是想竭尽所能的让夫诸开心。
走到这一步,与其说是为了他们两个人,更不如说是为了满足她自己的隐秘心思。
让夫诸开心,这也是她爱他的方式。
“如果你喜欢他,就该去争取,而不是一厢情愿的为他好。夫诸与白槎都已经做出了选择,你现在这样就是在添乱。”
“若是今日你真的拿走混元石,不管是夫诸或是白槎,不会有人感激你。”
“白槎”语气稍稍严厉,可她只是想拉住郁北,世间有多少人因爱而误入歧途,她不想见她也如此,毕竟郁北也在这里千年。
“我错了。”
郁北埋头啜泣,声音越来越大,“白槎”无奈一笑,伸手去摸她的头。
下一刻,她的手就被拉住了,郁北的脸上还有泪痕,她的眼睛依然红肿,可是她的表情却并不单纯。
“你说得对,我不该事事为他们,我也该为自己博一把。”
两人视线交汇,“白槎”清楚的看到郁北眼里燃烧的愤怒,她再想说什么,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白槎我自然打不过,可是你,就未必了吧!”
她说的没错,自己只是一缕神识,能维持身形已经吃力,怎么可能抵得住郁北千年的功力,她此刻只能祈祷,郁北还没有失去理智。
“我可以让白槎既往不咎,你出去就可以去敖岸山找夫诸。”
“白槎”使劲想抽回手,胳膊却被郁北抓的死死的。
“迟了,已经来不及了。”
一缕幽蓝悄悄顺着郁北的手爬上“白槎”的胳膊,她想甩,却身不由己只能站在原地任其作为。
“我会好好对你的。”
“白槎”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她甚至都来不及讽刺一句,就整个被郁北的灵力吞噬。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郁北拿了石头,白槎神树发生震荡,她趁着混乱逃去了度朔山,将白槎的那缕神识放入人间,告诉夫诸白槎叛逃。
此时的白槎神君为了压制封印不得不与本体融为一体,所以夫诸赶到衡山确实不见她的踪迹。
夫诸被骗入了鬼门,她则乘机吸收了桃枝的法力,鬼门坍塌,她又拦住了欲寻救援的郁垒,抽走了他的记忆和法力,将他也丢入了人间,一切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