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槎见到她回来意料之中的平静,她接过了郁北手里的东西,只说了一句好好休息,就又回了湖中央。
“是什么?”
郁北踮着脚跟在她身后,伸长脖子想看夫诸究竟让她带了什么东西。
“一个发结。”
是夫诸神君用自己的头发编的同心结,白槎摸着手里的东西,脸上还是平静。
“你不喜欢吗?”
看她的反应,郁北很忐忑,如果喜欢为什么会这么冷静呢?
白槎摇了摇头,不再回答她,只是把东西捏在手里,力气之大使得骨节都泛白。
郁北又回了这里,她一粒一粒数着地上的白沙,跟着白槎修炼打坐,一天两天过的百无聊赖。
“姐姐,你不想出去吗?”
已经被外面的花火养刁了的眼睛,是无法久留在此的,郁北想她可能理解了夫诸。
“外面……不也一样吗?”
白槎坐在树上,眼睛看着郁北,诚恳发问。
“怎么会一样!外面有山川鸟兽,有四时风物,有数不清的趣事,还有各色人等。外面很大,很神奇!”
一提起外面郁北就很激动,她在地上蹦了起来,叽叽喳喳的开始讲述她这百年的见闻,白槎只是出神的听,到最后脸上竟然也带着浅笑。
“他之前也同我讲过这些,可是他却说外面没有这里好,他说的是外面的不堪,告诉我这样就很好。”
“人性多贪婪,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懂。”
白槎左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望向郁北的眼神带着憧憬,她明明在笑,可是郁北却被她神情里的苦涩逼得流泪。
“你想出去吗?”
白槎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平淡如水,孤傲如雪。
可是郁北能感受到她压抑在表面下的不甘与渴望,否则她就不会是这副痛苦的模样。
那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所有人都可以任性,为什么就白槎必须遵守规则!
“我不能出去啊,我走不出去的。”
她的一生早已经被混元石压在了这里,只能恪守女娲大神的法旨,寸步不离!
“为什么不行!就连郁垒他们都可以偶尔偷懒去人间走一走,为什么你不可以!”
郁北捡起地上的石块就往湖里扔,戾气之大惹得白槎发笑。
“你见过有哪一棵树是可以离开土地的?我生根于此,注定走不脱。”
白槎从树上飘下,来到郁北身边站定。
她伸手抹去郁北的眼泪,是温热的,不同于她周身冰凉的温度。郁北会笑会哭,是夫诸花了三百年的心血养成的活物。
她是一个真正的活物啊!
不能再沉溺下去了,万年前夫诸的闯入已经是差错,她的一生早就是刻在三生石上的铁则,又怎么能容忍这个差错一直存在呢?
该结束了,白槎手指研磨着那滴泪,似乎下定了决心。
“你走吧,去找夫诸也好,去找你的朋友也好,不管去哪里,哪里都比这里好。”
郁北感受着她生涩的摸了摸自己的头,一瞬间,又想到了夫诸。
他们都是温柔的人,都在尽最大的能力保存对方的善意和自我。
白槎明明害怕分离,明明知道结果,却还是在第一次见面时将自己留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夫诸带来的。
夫诸那么爱自由,却会为了白槎留在衡山周围,不远不近的距离,忍受着无趣的煎熬,只是想在允许的范围里离她最近。
“我只是一根树枝,无根无源,是哥哥用了三百年的灵力灌溉才得以开灵。我本来只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精灵一直陪在你身边。”
“可是在那三百年,他日日输入的灵力中无一不是揉杂着对你的思念,他跟我说的话也是句句不离你。”
眼泪再次滑下,郁北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她胡乱摸了一把,抓住白槎的手,继续说。
“我因他对你的爱而生,你教教我,因情而生的死物,离了情该如何活!”
“我在衡山陪了你多久,他就在衡山外陪你多久,哥哥他一直在等你啊!”
郁北的话像一把刀子,扎的白槎失神后退,她任由郁北拉着自己,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心口像是凝了一股气,不管白槎怎么用力吸都上不来,她只能不断的喘气、不断的运功。
夫诸那么浓烈的心意她怎么可能不懂,可是每当她因这份爱意动摇时,胸口的空洞就会提醒自己,她与常人不同。
她没有心、她的身上担着责任、她甚至连他最爱的自由都给不起。
最重要的是,一但她的心意有变,封印就会开始动摇,她不能这么自私,夫诸也不该成为她生出欲念的借口。
所以她让夫诸离开,她打算用最擅长的时间来平息这一切。
可是郁北的话撕下了她最后的遮掩,之前她可以装不知道,如今呢?
再拒绝一次?可他是她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喜欢的夫诸啊!
“噗!”
一时之间各种心思迸发,白槎压制不及,被刺激的吐血。
郁北见白槎吐血也来不及悲伤,连忙伸手去扶她,不料一个人比她更快。
“哥哥?”
眼见白槎落入了夫诸的怀里,郁北站在一旁有些踟躇。
“你跟她说了什么!”
白槎已经晕了过去,夫诸急忙替她疗伤,只是训斥她一句就不再理她。
郁北自觉理亏,站在原地不敢说话,眼睛盯着黑的发亮的湖水,悄悄窃喜。
不论如何,他们总是见面了。
“扑腾、扑腾……”
疗伤持续了许久,白槎还没醒,湖里的水倒是先开始有了动静。
郁北皱着眉头直觉不对,白槎平日从不让她碰这湖水一分,她早就好奇了。
悄悄看了一眼还在旁边专心疗伤的夫诸,郁北心下一动,一头扎进了水里。
郁北一路下潜,只觉得越来越黑,周围的湖水刺骨冰凉,她奋力顺着白槎树身往下游,不多时便触了底。
这湖水看着浅,但真的丈量起来怕是有百丈,她静静感知着脚下的震荡,伸手拖起了一团微弱的荧光。
实在是太黑了,她用尽全力也只能照亮自己周围一圈,就着这不甚清楚的光亮,郁北也看清了自己的脚下。
不是泥土,倒像是水镜,她站在上面是有倒影的,只是当她蹲下来仔细看的时候,又只剩一团黑。
白槎神树已经到了根部,可这土壤却怪异的紧。
郁北伸手细细摸过脚下的地方,除了轰隆的震波,却是带着寒意的光滑!怎么回事?
郁北想趴下细看,却感觉自己的手指突然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她慌张将手抬开,再去看那个地方却只是光滑的一片。
可是手指确确实实破了,血也开始逐渐往外渗,这个地方真的是诡异!
下来不到一刻,郁北已经感觉浑身打寒颤,再不上去,她怕是就要被冻死在这了。
郁北顾不得自己心里的疑惑,赶忙一手撑地,撑着身子站起来,她开始往上游,临走,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这宛如镜面的土地。
只这一眼,郁北被吓的差点掉下来,她连忙转头却还是惊魂未定,她似乎看到了一双眼睛。
在这片土地下,似乎隐藏着一双可怕、阴沉的眼睛,将她刚才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
那双眼睛看着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向她传达什么。
不敢再深想,郁北加速往上游,而她的血因为刚才碰地的那一下,此刻也在加速往下坠。
一滴微不足道的红色乱不了满湖的漆黑,可是它却可以给黑暗添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血入额间,大地深处,一双眼睛,悄然破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