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三月十三神澜大乱,九越天都两国国主相继被控,以至兵发澜星湖,血战三日夜。此一战,被世人称作“三月十三血战”。
多少年过去了,澜星湖的水终于不再夹杂一丝血腥,而陆雨微日夜孤寂,起了去往寰宇瞧瞧的念头。她一个念头刚生出来,下一刻便动身去了。
澜星居里徒留下九个少年,仍在安然度日。
九龙镇位于澜星湖向南百里开外的束墨山下,此时正是九月初九,丹桂飘香,唯独“好雨知时节”,正下着毛毛细雨。
惹得人,心一烦。
不过这雨,倒令这桂花香更芬芳馥郁几分。
九龙镇的镇口有一座酒馆,店主人做了数十年酒馆生意,却也从未见过一日竟来客这么多!从高起的柜台向下望,只见人头攒动,数不胜数。
“你们到别家去吧!真没有空位子了!”他连连高呼,甚至还说要亲自为客人们引路。
通往这家酒馆的泥泞小路上,此时还残留着大片大片的鞋印。
湿漉漉的泥道上,此时静静走着一个姑娘。她一身红衣,白鞋上沾染上了一层泥泞,一顶雕有墨竹的白伞遮了脸,却遮不住愁容。
她静静地走进了酒馆,收束起伞,背负在身后,随后径直朝柜台处走。
“请问可有见过一位男子?比我高上一些,素衣白袍,十分温厚的?与他同行的还有七人,六女一男。”
她一开口,语中几分温柔,又几分冷淡。
“有,有,那几位朝着镇里去了,还留了信。”看店伙计连忙去取了信。
姑娘接了信,也不立即拆来看,便往店外走边取下了伞。
她先走上了路,再拆开信来看。
上面写有几行小楷,字正方圆,她知道不是妹妹们留的:
倾城,花云客栈见。
柳倾城收起信,支着伞朝镇里走去。
九龙镇一户姓范的大人家,一个月前遭了恶兽袭扰。
当时众人分分觉得没什么,这些凶兽来了一回,便被府中的仆役持棍子赶跑了。谁料半月之后,这些仆役纷纷横死,当日也去驱兽的范二老爷,也不幸殒命。
范家的大老爷年事已高,家中人丁又少,范二老爷正当壮年,原本便是要传家给他。可如今范二老爷不在了,范家一下子便在九龙镇倒了台,连日荒凉,已是一日不如一日。
而那处九龙镇近郊的酒馆,便是范家的家产。
往镇里走,范府是开在九龙镇正门口的,位置极好,府门上的牌匾据说还是县老爷亲自提笔写的一个“范”字。
这一个范,既是范府,也是“模范”。
柳倾城微微一瞥范府的檐角,曾经辉煌的金石瓦如今早已破败,土黄的色调隐隐还有些暗沉。尘埃落定,只剩下一座空宅院,一个老人。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脸,又往花云客栈而去。
柳倾城步入客栈已是五更天,一夜赶路,早已疲惫不堪,问了房,立即便上楼。
不待她推门,门先是一开,紧接着一只手伸了来,不问三七二十一,便是一拽。
“挽月你!”
“嘘……”林挽月赶忙竖起个禁声的手势,关了房门。
柳倾城这才发觉,屋里虽不大,但妹妹们都在,燕风炎站在窗边把关,只有白玉京躺在床上熟睡,一副倦容。
“怎么了?”柳倾城小声问道,“怎么换了客栈?”
“要我说,范家简直老少上下都邪门得很,干脆不帮这个忙,咱们走人便是!”萧楚楚一“哼”声。
华想容道:“大姐,当日你作别去澜星湖取药,那范家的人便使唤了二十多个市井之徒,和咱对干了一场。也不知道这范家的人是发了什么疯,他们号召大,咱们只得换了家客栈避避风头。”
柳倾城一愣:“可是你们做事不小心,惹了范家?”
众人纷纷摇头。
柳倾城又愣,朝着白玉京看去:“他怎样?”
“姐夫就是被两三个人合着欺负了一番,伤势无碍,只是累坏了。”林挽月说着,忽见燕风炎朝她们招了招手。
“范府又来人了。”他静静地说道,“有十二人,仆役打扮,说要搜房。”
柳倾城一头雾水:“不是让他们稍候,我回湖取药么?”
“所以啊,鬼才知道他们在发什么疯!”萧楚楚气极,其余姐妹们也连连点头。
柳倾城道:“我一人去,你们在上面待着。”
她说罢,便从二层的窗户翻出,借力踢向围栏,一掠而下。
此时细雨倏停。
风吹了衣袍,香散了雨酸,红衣姑娘手举白伞,翩然落定,望着一十二人,皆握持半尺长棍,面色一冷,右手紧握白伞。
十二个仆役见了柳倾城,明显认识,当下推开了花云客栈的伙计,十二个人同时举棍,同时朝柳倾城打来。
林挽月心头一惊:她们现在还没有开始修炼,如今都是凡人,大姐她如何召剑?
柳倾城身一低,脚一滑,逃出棍网后立即举瓶高声:“我说去寻解药,如今药已寻得,还不带我去见你们范大老爷!”
柳倾城说得铿锵,但十二人却不信:“你说你是修仙人?可神玄宗早没有神仙了!除非是陆雨微亲来!”
说罢,十二柄长棍同时抛出、砸来。
柳倾城一颦眉,举伞一转,飞身来躲。
红杉在棍影之间,十分诡谲地窜了出来,而白伞连转不停,直到柳倾城落地,这才被她握紧了伞柄,一停,洒下一圈水滴。
这时花云客栈飞掠而下七人,各拿铁制飞花,是江湖暗器,扔的极准,恰恰使这十二根长棍各自偏离了方向。
十二名仆役相顾无言,只是看着那些被打乱的长棍,心中没了方向。
柳倾城一叹:“走吧!咱们去范府讨个公道。只消给他们解了毒,人自然能活,救活了这些人便好,至于他们范家再说什么,又有何妨呢?”
林挽月心细,当下便拜托燕风炎守着白玉京,姐妹七人随即朝着范府而去。
雨后酒馆,生意仍然热闹。
掌柜人心中狂喜,心道这一日定赚翻了,谁料这时,店内将近百人却同时烟消云散,吓得一店的伙计差点惊掉了下巴。
如果不是突然冒出了人声,他差点以为自己升了天,才能遇到这么白日做梦“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好戏看够了没有?”
说话人一身黑衣,斗笠遮着脸,徐徐走进店,他抬手一指,一个伙计便飞身到了他跟前。
“我问你,神玄宗七仙女何在?”
“小的,不知道……”
“你说那姑娘啊,她进镇去了!”有人连忙说道。
“我知道,可我问的是她们七个人!”
他话音一落,小二心中一凉。
因为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
范府的大门,摸上去,像是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属于这家高门大院的深宅内斗,却并没有随着仆役们纷纷横死而消失。
一户人家因凶手恶灵死了人,请神玄宗仙师来看。仙师来也来了,看也看了,却被受害人家仇视上了……
怎么想都觉得万分古怪。
从踏入范府的那一刻起,胆小的萧楚楚便发誓:以后再不会来这阴森森的鬼地方。
傅天秀见状,轻轻拉住萧楚楚的手。
范府的深宅内院见不到一个仆役,而花云客栈前的十二人也随后赶来,站在门前,却不愿意再进去了。
照着几日前走过的路线,柳倾城在前,林挽月断后,一行人来到一处庭院。不出所料,这一间屋子便是范大老爷的住处。
“有人吗?”
见无人答话,柳倾城率先破门而入。
屋子收拾的很干净,一切用具也摆放整齐,柳倾城伸手贴向桌上的茶盏——还是温的。
“我想,我们得快一点了。”柳倾城突然开口,“这位范大老爷,莫非想要……”
柳倾城好像是想到了一个难以启齿的答案,那一刻她心中泛起一丝寒意:“快!哪里是停尸房?要去范二老爷的那一间!”
可范府这么大,哪里是灵房?
引路灵蝶倒是可行,但几人尚未开始修炼,身上一点法术也没有,又如何召蝶?
几人第一回体验到了没有法术的无奈。
但柳倾城想到的不是其他,而是这户人家的范二老爷。范二老爷有传家立业之重担,身份尊贵,怎么可能轻易被凶兽恶灵所伤?
唯一能说的通的,便是范大老爷根本没有想过传位给他。范二老爷名望太高,已经压到了范大老爷头上,再者他年轻气盛,早就不满年迈兄长的管制。
兄弟阋墙,是迟早的事。
这凶兽恶灵,难保不是范大老爷所放!
柳倾城诊断说这些人只是中了邪物的毒,未死,需要回湖取药,而其余姐妹和风炎、玉京留守范门,范大老爷难再下手,这才要确保将几人赶出九龙镇,他才好再下毒手。
柳倾城恨道:这时候若会仙法,保不准便能救下这么多条人命!
雨停了,却不见阳光,阴霾只带来了阴暗,湿漉漉的石板上,范府的各处都有人在搜查。
直到慕容晴喊道:“找到了!”
她喊的大声,几人这才围拢了过来。
还是柳倾城,第一个推开了灵房的门。
从推开门的那一刻起,柳倾城便知道:她们还是来晚了。
范二老爷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范大老爷靠在墙上,露出一丝和祥的笑。
灵房里,不见得有呼吸。
柳倾城咬了咬牙:“先救仆役们去。”
几人各自叹息,心中默哀,取了解药去救其他人了。
想到这一家深宅,曾经辉煌,岁月沧桑,也就这么过去了……
人生在世,何苦?
七人不愿多做停留,喂给无辜仆役们解药,便出了范府。
而范府门前的阴霾,久久不散。
柳倾城说想要修炼仙术了。她不想再遇到像今日这样,是自己力所不能及的无能为力。但其实,她原本可以,只是一直没有修炼的念头而已。
一路上,其余六人也无话可说,约莫也与柳倾城之想一般无二。
几人商量:待白玉京醒来再做打算。
毕竟修炼之事,还得去往神玄宗一趟,因那里存有灵石。
凡修炼仙者,若有灵石护体,可保化险为夷,据多数修仙人所说,灵石此物绝不可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