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三月十三,山雨欲来风满楼,疏雨几时休
“三月十三!今日,我神玄宗、无双阁、破军府在此成盟!神澜,是我神澜子弟的家园,不容有任何人侵犯!誓死守卫神澜!”
“誓死守卫神澜!”
“誓死守卫神澜!”
澜星湖不论白昼黑夜,都有它独特的美:或波光粼粼,或清水涟涟,或白斑皎皎。而澜星湖里烟雾缭绕难以窥见的神玄宗,更好似世外桃源。
大底多数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三月十三。
因为这一日神玄七仙女出嫁,九越国主千里来迎,而变得广为人知。
但这并不是个好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滴一滴地落下,伴着浓浓的白烟,澜星湖上泛起多个涟漪,波澜涌动。
可神玄宗内却静静悄悄地没个人声,或说难能见到人影,唯有正殿外的七个待嫁姑娘,站的笔直。
红盖头下不见容颜,红嫁衣下不见双手。而七仙女正面色从容,个个手握仙剑化成的小巧匕首,静静地等候着不速之客的驾到……
她们的迎亲队伍近了,已经等候在了澜星湖边——红盖头并不会遮挡她们的视线。
可这时,却突然驻足。
与此同时,林挽月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惊呼了一声,连连后退。
柳倾城立觉不对,连忙拉住她,却只见红盖头里的林挽月紧紧闭着眼,眉目紧锁。
她看到了什么?
柳倾城想着,定与那九越的队伍停步有关联,但随即而来的是一声巨响,紧接着,那九越国主已在神玄宗上空。
“怎么了?怎么回事?”
看着那人竟能只身闯过结界,众人齐齐一怔。
柳倾城轻轻拉过林挽月,护在自己身后,随即忙高声道:“快!请仙剑!”
于是雾茫茫的天中多出六柄仙剑,各自散发着璀璨的星光,迷人而耀眼,齐齐向着九越国主而去。
但剑至半空,那国主的身影却一消散,化作几道黑烟奔走而去,却是与天山之战时那第九楼楼主的逃法一模一样!
“原来,只是试探吗……”柳倾城呢喃着,已经意识到了不好,“天秀、楚楚护小七进殿;晴儿、雪儿、想容,我们四人快出湖救人。”
“救谁?”
柳倾城不知道谁问了这一句,没有时间让她再去找了,看着澜星湖外便道:“百姓!”
四人忙御剑出湖,分别朝东西南北四方而去,但眼看着周边的村子里冒出滚滚浓烟,不由心中悔恨:还是慢了一步!
上面是火光冲天,下面是黑压压的兵马,司徒雪连忙化身入剑,天权剑随即向下直坠去,落入千军万马之中,天地震荡不已。
司徒雪随即化出人形,但脚下却未停,一个箭步冲出便向村中奔去,而村中心密密麻麻围着众多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在他们身前站着、手上拿着砍斧的尽是男丁。
天权剑一挥一斩,司徒雪破开包围圈,随即高声道:“跟我来!”
“快,跟上!”有明眼人忙跟着叫道,立马几个壮汉拉着妻女便跟着司徒雪跑,身后一干人见了,哪还站在原地等死?于是一窝蜂似的全跟着跑了。
司徒雪心中暗自庆幸,手上的天权剑却片刻不停,但无论她飞舞地再快,后面的人马转眼已经包上了饺子,后路已断。
这时天权飞起一剑,自上怒劈向下,一招“星河”既出,一道星河便直直铺撒去往澜星湖,而它覆盖之下不论是人是马,在星河落下时,便已化作飞烟。
“快走!”司徒雪一声怒喝,天权剑归手,转身便跃向后方,为众人断后。
“快走!”又有人接着喊,几个壮汉早已在前开路。
停泊在岸边的小船是司徒雪凭空化出的,众人前前后后不敢半分停留地站了上去。
有不少人都是与司徒雪擦肩而过,但他们只看见那个青衫姑娘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雨仍然在下,打湿着他们的衣裳……那一道青色渐渐被拉长,在满是雨水的地上留下一个个坑点,渐渐地,很远很远……
“雪儿!”慕容晴失声道,但司徒雪毫无知觉,仍然握着天权剑,径直冲上,毫无退意。
她那时候在想些什么?
姐妹们、神玄宗、神澜大陆?
没人知道。
但慕容晴却想起那个很远很远的幽深的夜里,司徒雪一人留在失火后的村中,劝慰着一位失去孩子的老妇人。
司徒雪是个很不爱说话的人,她其实很害怕和人说话,不笑也不哭,总是给人冷漠,以至于没有多少人清楚地记得她——她确实也没有能令人记忆犹新的地方。
但那一夜,慕容晴就站在那道门外,听着司徒雪一句一句说起这个美丽的世界,她仿佛看到了木门后司徒雪的喜悦。
“咦,是三师姐吗?进来吧?”司徒雪开了门,而面对慕容晴,她脸上洋溢着欣喜。
“小丫头的耳朵真灵。”
“可不嘛!”司徒雪接得极为顺溜。
“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村子,再也不会让大家有性命之危!”司徒雪那夜窃窃地告诉慕容晴,“无论有多难!”
无论有多难!
当年不过举手之劳帮助那失火的村子,司徒雪却始终记得她说过的这句话,慕容晴本以为她是顺口一提,但这句话今日却印证了!而且是那么彻底!
天权剑的剑锋毫不掩饰它的锋芒,即使在千军万马之中也能看见一道道清晰的剑光。
虽然谁也不知道司徒雪想的是什么,但她绝对没有想过的,是停,是离开,是逃避。
天权一剑剑斩着,喊声一遍遍重复着,但传进司徒雪耳中的只有那一个声音:
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村子,再也不会让大家有性命之危!无论有多难!
她却是这样一个说一不二的人。
慕容晴慌忙间猛挥几剑,她的处境不比司徒雪,村子早已烧成了灰烬,此时被几路军将缠上,正无法脱身。
她敢说,司徒雪绝对有本事固执地和这些人杠上!
她也是一个执拗的人。
可她束手无策呀!四周密密麻麻是千军万马,她尚且寸步难行,何况是柳倾城与华想容?便是能走上几步,又能快到来得及救出那个笨姑娘吗!
对于慕容晴而言,中傀儡术时她束手无策,只能对司徒雪拔剑相向,她如今最不敢面对的是司徒雪,关注着最多的也是司徒雪。
她亏欠的已经太多太多。
慕容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她看着天权剑光由盛转衰,渐渐地没入了一片昏黑的人马之中,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却丝毫不能做些什么。那种感受,比死更令人煎熬。
“雪儿雪儿雪儿!”慕容晴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叫了三声,但司徒雪,终究是听不见了……那个鲜少为人所知的姑娘……
滂沱大雨下,一道利刃斩来,慕容晴闷“哼”了一声,但天玑剑长蛇吐信般点出,立马取下那偷袭者的性命。
刀剑碰撞的声响,无比清晰。慕容晴此时心里的声音只有这些。
天玑剑不知舞得有多快,但她目光始终凝聚在一个点上——那道星河之始,天权剑最后没落的地方。
黄衫上渐渐多了一道道殷红的血迹。但慕容晴不知痛痒地冲了上去,天玑剑手起剑落,她一步步朝着司徒雪靠近……
很近了,越来越近……
“雪儿,我带你回家……”
正如同那一夜。
慕容晴温温柔柔地劝着:“普天之下那么多村子那么多人,你难道还要每个都舍命护着不成?别傻了。”
“那也要护着!”司徒雪执拗地道,一口咬定的事情她丝毫不准许任何改变,这是她的诺言。
慕容晴沉默了很久,但她的答案却十分简单:
“那你护着他们,我护着你,也护着他们。”
我带你回家。
“晴儿!晴儿!”不远处,柳倾城的喊声传来,急切地就差跑到慕容晴耳朵旁边去吼叫,“慕—容—晴!”
慕容晴这次反应过来,但当她停顿之时,她才恍然:她将更多兵马吸引来了她这里。
“快走!”华想容的声音紧接而至。
但慕容晴虽驻足,却未曾停止挥舞着天玑,一道道剑光里已带有了血红,她从未这么畅汗淋漓地放手一搏过。
死又如何?
她生是温婉的人,心事自己藏着,情绪自己忍着,遇难自己扛着。她不会狠戾、不会果决、不会的有很多……
可这一回,她想,一定要为她们做些什么。
天玑剑停止挥舞的那一刻,便已经毫无生气,一声震颤传向其余仙剑——共鸣。
对于留守大殿前的傅天秀与萧楚楚而言,这已经是第二次,内心深处的痛感越来越清晰。她们望着澜星湖外黑压压的千军万马,紧紧地,双手攥成了拳头。
慕容晴是笑着的。她将最好的一面留给了师姐妹们,将最冷酷凛冽的一面留给了侵略的人们。天玑剑倒在她身旁,而她倒下的时候只望向了那片澜星湖。
“对不起。”
慕容晴仍然微笑着,正如同每个师姐妹们每每看到的慕容晴一样,是一个温婉的、微笑的姑娘。
几路人马被慕容晴一阵冲杀,散得七零八落,柳倾城得以缓出口气,目送着最后一批百姓撤回神玄宗后,她才静静地看向大地之上,孤傲横立的两把剑——一把天玑,一把天权。
雨下得更为猛烈,似乎是寰宇里有人朝着神澜大陆倒灌了一整壶水一般。
冷。
柳倾城感到的只有冷。
她想,她没有资格去评判两个师妹是对是错,不只是因为逝者已矣,还有——她们始终不灭的滚烫的心。
她们是都挺傻的,但自己,何尝也不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