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风声鹤唳里,血漫长阶,质声问情何以堪
一片昏暗。沉寂里,似水的声音一滴滴滚落,“嘀嗒”着从上方一直流淌而下。
水,是血红色;流淌过的,是高达二十级的台阶。
这就是林挽月看到的东西。
“哼,在天山不是很狂妄吗?继续啊?来啊?”
影子冷笑着,抬起脚踢了踢倒在前边的人,林挽月从那人的眼中看着影子,感受到的却是同样踹来的一脚。
很疼。
与此同时,林挽月能清楚地听见一声闷“哼”。
那人连翻了几次身,却死死咬着牙,鲜血从他牙缝中淌过,一滴一滴又滚落在砖石上,一滩又一滩……但从始至终,他未吭一声。
“还不说话……”影子暗暗嘟囔,紧接着便缓缓地向下走来,走到那人的跟前,很是傲慢地随意踢了踢,“怎么?不说话了?死了吗?”
殿内的林挽月连连摇着头,红盖头下早已泣不成声,她是闭着眼睛的,却能感受到那个很远的地方所发生的一切。
她腰间的白玉玉佩蓦地滚烫起来。
“你不是白玉京。”那人终于开口,但却是林挽月最熟悉的声音。
燕风炎!
影子一声冷笑,不予理会。
“你只是占据了他的身体,却没有占据他的魂魄。”
这一回,影子终于脸色一变。
林挽月强忍着恐惧,定睛看向影子,却真的也是她熟悉的脸庞。
白玉京!
“你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燕风炎爽朗地笑了两声:“多谢,缪赞。只是猜测而已。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这么费尽心思,就只是为了报复七仙女?”
“你这么猜,也能百猜百中的吗?”影子很是淡定地慢慢蹲下身子,“说实话吧,其实我这个人特别记仇。今日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你还想怎样?”燕风炎面色一变,可以说是不这么淡定了,但又并不是恐惧,而是那种“你尽管放马过来”又谨慎小心的神色。
“我想想……”影子陷入了沉思。
哪怕他没有说话,林挽月也紧张地咬起了手指。她不知道燕风炎身在何处,伤在了哪儿,要不要紧……
影子于是沉思了很久。
就在倒下的燕风炎的身边,但不论是林挽月还是燕风炎,都没有听到他的呼吸与心跳。
燕风炎还能说话,受的伤应该不算太重,但影子便这么肆无忌惮地蹲在他旁边,显然也是很放心——燕风炎绝对没有气力再做什么手脚。
林挽月发现,她除了为燕风炎担心,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她真的,很没用……
“喂,请教你下呗!”燕风炎突然淡淡地笑道,“玉京的魂魄是不是被你禁锢在这副身躯里了?”
影子吃了一惊,但随即便传来燕风炎平静的声音:“你输了。”
没错,燕风炎完全是竭尽全力放出一个波光罩,带着他的身体一齐钻进了影子的体内,这是孤注一掷。
林挽月随即看到的景象也变换了。
冰冷,寂静,无声。
她无法描述那个地方的颜色,是灰暗与深蓝与晶白三色的交融,最多的是白与蓝。白在脚下,似冰;蓝在四周,似壁;灰在头顶,似雾。
被三色包裹着的中心,能看见一个彷徨失措的人。
那才是真正的白玉京!
“玉京!”与林挽月不谋而合地,燕风炎已然喊出了一声,很响,但他的动作却很轻。
林挽月不由自主地冒起冷汗,她已经很清楚燕风炎的伤势有多重。
燕风炎不是站着身的,而是趴在冰凉的冰面上,呼吁着白玉京的灵魂。
白玉京走来了。准确地说,是他没有实体的灵魂。
灵魂是不会说话的。
林挽月听见燕风炎呢喃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唤着“玉京”。
白玉京停步了,也望向了燕风炎,但是留给他的只有一层凛冽的寒意。
他丝毫无动于衷。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浑身是血的燕风炎,随即便转过了身。
“白玉京!”燕风炎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
白玉京的灵魂仍旧岿然不动,留给燕风炎的答复,只有那面没有实体的背影。
林挽月紧紧攥起着拳。
波光罩极难维持很长的时间,而燕风炎在做的便是唤醒白玉京的灵魂。
冰凉会一点点侵蚀着人的心,一个人如果很长时间在这样的环境里,就算原本怀着满腔热血,最终也会结上一层厚重的冰,变得冷漠无情。
他们似乎不再是他们,却又是他们,重要的不在于外表,而在于他们的内心,正如同燕风炎一直纠结的善与恶一样。
重在人心。
而最难的,也就是持之以恒地坚守着自己的本心。
“我认识一个人。他是个大哥哥。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拿着剑,带着很多人一起去降伏妖兽了。
他是个普通的人,他不会法术,但他每回都冲在最前面,他不懂得退一步,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比那些仙人差。
我也一样。
但我一直最佩服的是他。
天雷开混沌,劫难自请来。今我以身渡,试仙怎轻凡!
他渡劫一百次,失败一百次,但他从未放弃、从未气馁,一次次挺着一道道天雷。
我想我不及他。”
勇敢。所有人都有勇敢的时候,因为他们都这么认为这是他们身上应有的气概,哪怕一次成功,都可以称之为勇敢。但是失败了百次、千次、万次,仍然在坚持着的,又该称之为何?
我想那是比勇敢更高上一层的。
永不泯灭、永不服输的勇气。
他从未被失败打败,他从未丧失从头再来的勇气,这早已超越了失败。他早已经胜利了无数次,唯一的遗憾,可能只是命运的不公平,老天爷始终没有给这样的一个人,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燕风炎凝望着他的大哥哥,他最佩服的人,他此时此刻想到的不是自己如何脱身,而是白玉京已结冰了的心。
彷徨的神情再一次出现在白玉京面无表情的脸上,但这一次,看着苦苦支撑的燕风炎,神色里多了些木讷。
两个人,两颗心,跳动起来。
仙术,邪术,都属于法术,而法术也不是万能的。这世上还有一种比法术更强大的力量。
白玉京缓缓地朝着燕风炎走来了,浑身散发着蒸腾的热气,一路走,水一路滴,直到来到燕风炎身前,他已经有了部分实体,是个近乎完整的人了。
燕风炎看着醒来的白玉京,哭着笑了,一笑却牵起了身上连着的伤口。
这回,林挽月似乎能感受到那一身的伤。
很疼吧?
林挽月看到燕风炎被白玉京扶着站起了身,但燕风炎从未说过的一个字,就是疼。
除了坚持,还有坚强。
林挽月不知道——在那一片漆黑中,曾有一人手执利刃,一刀一刀刺痛着他,伤的虽不在要害处,但浑身上下足有数十个鲜血淋漓的刀孔……
后面的事,林挽月模模糊糊地看不到了,但傅天秀与萧楚楚的声音在耳边晃荡,却是这般的响。两个人哭喊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三师姐与四师姐。
林挽月醒了。没有人注意到她的醒,所有人都在看着澜星湖边,那些奋战不已的神澜子弟。
见到魁剑四人率先出湖去,无双阁与破军府哪还按兵不动?忙指派着门下弟子分别支援,可这时天都国方向又有兵马来袭,此时腹背受敌,邹伟平一马当先提剑便走,倒是抵挡住了攻势。
而司徒雪与慕容晴双双殒命,只是在大片人马中的冰山一角,如若不多加注意,极难望见。
护送百姓撤回澜星湖中后,哪能只放任柳倾城与华想容两个单独抵御?神玄宗子弟早已倾巢而出,正在阵上冲杀,不过千人,仍是难挡千军万马。
即便是神仙,也不是不死之身;即便剑再利,也不是不朽神器。终有蒙尘的一天。
林挽月初醒时头脑还是晕晕沉沉的,这个时候傅天秀与萧楚楚早已按捺不住,玉衡、开阳两剑先后升天,朝着澜星湖外而去,再没有片刻的犹豫。
她们不怕死,怕的,是面对姐妹们的死而无能为力。她们绝不会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不是陌路人,她们是从小长到大,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的姐妹!
但此时,天边蓦地多出了一道身影,黑斗篷狐狸脸——影子。
高傲地俯视着整片澜星湖,影子最终摘下了狐狸脸面具,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
白玉京!
傅天秀与萧楚楚对视一眼,自然清楚这人定不是白玉京,因为她们相信的大师兄,绝不会伤害神玄宗。
于是傅天秀、萧楚楚化身入剑,玉衡、开阳两剑齐齐朝上,与“白玉京”恶斗起来,二人满心想的,尽是“为三师姐、四师姐报仇雪恨”。
雨水大得惊人,打在“白玉京”的脸上,毫无血色的脸顿时多了几分惊悚。
看到两剑袭来,他第一时间立即施起了傀儡术。
天山之下傀儡术的破解不是巧合,他已然猜出了是陆雨微在背后“捣鬼”,但现在呢?
他还是试一试。
可面对庞大的黑暗煞气,傅天秀与萧楚楚毫无惧色,就连玉衡、开阳二剑,也在煞气一次次侵蚀中变得愈发光亮耀眼。
迷迷糊糊间,林挽月的红盖头被人猛地一掀,本就天色暗沉,在殿内也不见得多亮,林挽月只感到刺目,紧接着缓缓地睁开,她看到一个男孩。
“李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