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林梢。
临别时，法雨拿出一包瑞白草和一方丝柔白纱递给无雪。
“谢谢你的帕子，法雨，好滑好软啊。”无雪以为是上好的绢帕。
法雨撇撇嘴说：“没见过世面的傻丫头，你以为这是给你擦鼻涕用的？这是云锦天纱，是织女姐姐所织布的边角料所制。天上仙子如想藏匿容颜，就用此天纱遮面。你可以试试。”
随着年纪增长，无雪对脸上的红斑感到越发自卑。从小莲花坞的孩童们，还有同门师姐们，人前人后对她的相貌指指点点，太多恶言恶语传入无雪的耳中。然而除了忍，无雪别无他法。
没想到法雨那么细心体谅到她的心事。这份深情厚意如冬日骄阳，再一次温暖无雪的心。
无雪笑着红了眼圈。
和法雨依依惜别后，无雪跟着墨霁离开秘境。
两人同行一直默默无言。无雪几乎是眼观鼻，鼻观口，低头专心走路。
面对墨霁这个过分光芒耀目的师兄，无雪的感觉就是学渣遇到学霸，敬畏之心顿生。而且她向来习惯在师姐们面前唯唯诺诺，有问再答。所以墨霁不开口，她也不敢随意攀谈。
走到白璃舍外面，无雪如释重负。
“墨霁师兄，我到了，今天真的多谢，多谢你帮我收服小汤圆。”
无雪躬身施礼完毕，正转身打算进院。
墨霁叫住她，并递过一件东西：“无雪，你，你有事，可用这个召唤符叫我。”
无雪一脸不解，慌忙推脱：“师兄，我怎敢劳您大驾呢，再说我也不会有啥事。”
不知道是不是无雪眼睛出了毛病，她怎么见着墨霁师兄脸色微微泛红。想来可能是天黑，光亮不足产生的错觉。
墨霁略显尴尬：“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师姐对你......今晚我就在天砚峰客居，就近很方便，你随时可以叫我。”
无雪顿时领悟了，按照天砚峰门规，她已经错过了就寝时间，晚归需受责罚。
“哦，谢谢师兄提醒。没关系的，我晚归受罚理所应当，不麻烦师兄。”
无雪似乎听见一声低叹。可是自己并没叹气，难道是墨霁师兄。不过，这也应该是错觉。
墨霁只得换个话题：“玄猫是可以让它自由行动的。你召唤它时，只需心中默念它名字，它自然能感应到。”
小汤圆一直乖乖地趴在无雪肩头睡觉。
“谢谢师兄教导。汤团反正小小只，不起眼。我随便把它藏在袖兜口袋里，无月和无璧师姐不会发现。”无雪舍不得和小汤圆分开。
“今晚还是我替你照看小汤圆，免得节外生枝。”墨霁再次提议。
无雪想着也不能过于驳了师兄的好意，点点头：“那就叨扰墨霁师兄了。”然后小心把玄猫捧在掌心递给墨霁：“明天见，师兄，我进去了。”
墨霁点点头，将小汤圆揣进怀里。目送无雪入院门。
一夜无事。
辰时，无雪和墨霁在无为堂拜别了和悯和无影，两人离开天砚峰前往天脊峰。
自八岁上山，这是无雪第一次离开天砚。她心中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好奇。
“墨霁师兄，请稍等。”无雪有些害羞地拿出云锦天纱。见她戴上面纱，只露出一双晶亮盈盈的眼眸。不知为何，墨霁脑海里闪现出“明眸渐开横秋水”的诗句。
走出天砚结界，墨霁问无雪会不会驭剑而行。无雪老实承认自己学艺不精。
于是，两人共乘一剑，玄猫依旧躲在墨霁温暖的胸口，舒服地睡它的大觉。墨霁身后的无雪第一次体验在山峦间自由穿梭凌空俯视。她一方面兴奋不已，一方面自愧自己技艺低下。
“无雪，你抱紧我。”墨霁看她雀跃的样子，忍不住提醒。无雪实在单薄，连自己肩膀都不到，墨霁担心一阵风就会把她吹落下去。
“嗯，师兄。”无雪在墨霁腰部的双手抓得更紧了些。
“一会儿到天脊山山门，那里开始有结界，我们就不能驭剑了。”
“谢谢师兄带我，我还是第一次飞这么高哎。”无雪平日练习最高只有三丈。
一丝笑意浮现在墨霁脸上，转瞬即逝。这个小师妹和圆圆师妹明明年龄相同，人却显得特别稚嫩。而且脑筋也不大好，八年前的事居然一点都不记得。
屋宇林立，弟子众多，天脊峰的恢弘盛大让无雪震惊了，真不愧是天门派首峰啊。
离前殿玉壶堂还有五丈远，就听得阵阵喧闹：“是墨霁师兄回来了”，“墨霁师弟辛苦了”。不一会儿门口涌出好几个值守的天脊峰弟子，朝墨霁奔跑而来，将墨霁围住，众星捧月般迎进门内。
墨霁和无雪不敢耽误时间，未敢在玉壶堂停留，即刻往中殿走去。
走在青石板路上，八年前无雪跟随张伯上山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开始苏醒。这条路是走过，好像前面还有个院子，院子里有棵很大的树。”
当墨霁带领无雪跨入中堂前的院门，无雪一眼看到了那棵高大茂盛的古柏。当年大人在屋里说话，有四个小孩子在树下叽叽喳喳。说什么实在是记不清了。
须臾之间，最深刻一幕记忆从脑海深处跳脱出来。
院子里其他三个孩子都走了，只有无雪孤零零一个人留在树下。当时她，很，饿。
然后一会儿，有个面目冷峻的男孩子返回院子，递给她一大块桂花糕，一言不发地再次离开。八年前的桂花糕在记忆里复活，回传到无雪唇舌间，仿佛现时都能回味到丝丝香甜。
犹如一道闪电劈开天幕，照亮了沉没在脑海里的宝藏。电光火石间无雪记起那个男孩子的脸，他就是钱－墨－霁。
怪不得昨天在秘境中，墨霁对她说“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是的，墨霁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八年前，天脊山中殿。而她早已忘得精光。
无雪停下脚步看着墨霁好看的侧脸，脱口而出：“墨霁师兄，你是，是桂花糕。”
“胡说八道什么，墨霁哥哥怎么会是桂花糕？哪来的野丫头胆敢在此放肆。”
无雪眼前一亮，只见一身粉红锦缎的少女从中殿正屋走到院子里，正上下打量着无雪。她约十五六岁年纪，肌肤娇嫩，美目流盼，两股发髻盘成云朵，乌发间点缀着羊脂白玉的小花饰，垂着粉红色丝带，随着她走路微微飘动。脸上薄施粉黛，愈加显得唇红齿白，明媚照人。
怎么会有如此明珠美云般的画中人。即使和天砚峰第一美女无璧相比也毫不逊色。无雪暗暗陶醉在眼前的美色中。
“圆圆师妹，不得无礼。”墨霁介绍着，“这是天砚峰的夏无雪，和你同龄。你们曾经见过面的。”
“我不认识她。”圆圆亲热地上前拉墨霁的手，“快走，快走，爹爹和娘都等着呢。”
墨霁被陆圆圆紧拉着往中殿走，无雪自动加快步伐跟上。
正堂里，和泓夫妇两位上座，两旁各自站立着一众弟子。各人眼光集中在门口的来者。
墨霁依然芝兰玉树，风姿绰绰如常。而身旁那个女子衣衫普通，薄雾般的白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星眸。怯怯低垂着眼帘，眉宇间透着与凡尘女子不同的灵气。身形极为苗条，翩然而至，像空中的羽毛。让人很想触碰，却始终不忍心打扰这份空灵，只愿意守护着她。
无雪和墨霁并排跪拜在地行礼。
“弟子墨霁向师傅师娘问安。”
“天砚峰弟子夏无雪向大掌门，大……师娘，夫人问安。”无雪不知该如何尊称大掌门夫人，一时慌乱，跪着不敢起身。心里暗自叫苦，到天脊峰的第一天，就丢了天砚的脸面。这下怕是一顿斥责逃不了。
屋子里笑声顿起。
“可怜见的，看把孩子吓得。没事没事，你和墨霁季枫同样叫我师娘好了。”大掌门夫人陆安氏笑容满面安慰着无雪，“叫无雪。看来和悯妹妹还是执着于一个虚‘无’。”
“有即是无，无即是有，大道相通。”和泓笑着接口，“当年无雪入门天砚，还是我安排的。起来吧，无雪，和这里师兄师姐们认识认识。”
无雪大感意外。
在天砚任何一点失仪行为，责罚是家常便饭。轻则斥责跪罚，或是面壁思过，或是打扫厅堂，重则要掌掴或挨惩戒棍。除了惩戒棍没受过，其他无雪都不知道被责罚过多少次了。因此，平日里天砚堂弟子行事个个如履薄冰，噤若寒蝉，生怕出一丁点差错。
无雪懵懵懂懂致谢起身。
一个和墨霁差不多身高，英姿勃发的少年郎走过来，亲热地锤了墨霁一拳：“墨霁，天砚峰可是三峰弟子口中的仙女峰，不是人人都能去的。你真幸运，还带回来一个。”
又一阵哄堂大笑，连高冷的墨霁也忍禁不俊。
“无雪师妹，我叫季枫，我们应该以前见过。”季枫自我介绍着，“你不介意，我能叫你无雪吗？我年长你三岁，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季枫，不必言称师兄。”
“是，季枫师兄。”无雪从未经历过这么多人这么热闹的场面，完全处于不适应中。
“那我也叫你无雪，反正我们一般大。”陆圆圆插了一句。
“原来无雪和圆圆都是十六岁，这一比无雪怎么这么瘦小啊，我还以为你比圆圆小两三岁”，陆安氏母性大发，同情心泛滥，“天砚峰对弟子们真是太苛刻了。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缺衣少食。无雪，一看你就没吃饱饭？”
夏无雪和陆圆圆站在一起两相对比，圆圆要高出无雪大半个头，已有女性曲线玲珑之美。人也丰润得多，一看就是娇俏可人的妙龄少女。而无雪却还未完全褪去稚气，身板瘦削我见犹怜。
无雪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照搬师父教诲：“一日两餐，过午不食，简衣素食，更能明心见性，利于清修。”
“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开口闭口修行明心，一股子老古板的霉气，看来的确是得到你们师父真传。”陆安氏颇感遗憾地摇着头，“怎么天砚山还增加了新门规，弟子不能以真容示人吗？想让弟子们都做姑子，天砚峰直接改名天砚庵吧。”
无雪刚想张嘴解释。只听见墨霁抢先答道：“回禀师娘，天砚并无此新门规。只因为无雪师妹面部有恙未曾痊愈。因此谨遵医嘱，暂且佩戴面纱已隔断灰沙。恳请师娘见谅！”
“这倒是很要紧，女孩子家的脸可千万，千万不能破相。”陆安氏关切地嘱咐，“舞刀弄剑，练武之时都要万分小心。”
无雪越看越觉得这个大掌门夫人与众不同，完全不似修仙之人做派。
陆安氏是个娇小玲珑的中年美妇，出身于寻常读书人家。她与陆和泓的姻缘，在当年的确是修仙门派中的一段佳话。只不过通常神仙眷侣故事的背后，往往都有伤心人的眼泪。
和泓出来打圆场：“好啦，夫人不要在小辈们面前，说他人师门长短。无雪，还有几位师兄你不认识，一道见见。”
无雪和其他师兄师姐也一一见过礼。这些天脊峰的弟子都是和泓选拔出来得意门生，一起参与四峰会武筹备事宜。还有天澜峰少掌门秦云乡，天宇峰弟子李易难，不日都将汇聚天脊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