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皓月山川明,江上清风舟筏远。
皓月之下有两个迷迷蒙蒙的身影,这两个身影直立挺拔,望之如巍峨大山。
那是一双很奇特的眼睛,在清月下泛着微微蓝光,似若幽冥之火,飘忽不定。那双眼睛中装着许多东西,却令人难以猜测。
江上清风来,引得一身衣袂猎猎作响。
黑色的魔羽生在身后,微微将戚无心包裹,似乎让他与外界隔绝。山下古木森森,却是漆黑幽深。
戚无心身旁是暗星三十六的杀手——地星。地星身子虽是笔直,头却是微微低垂着,一副谦卑恭逊的模样。一身黑衣,黑巾让他融入了这黑夜之中,那般完美。
一柄三寸长的沧浪很好地守在地星的腰间,何人知晓这匕首沾染了多少鲜血?
“今日江上似乎有一场好戏上演,”戚无心微冥双眼,轻轻地蹭着温暖的魔羽,声音很轻柔,“若是不瞧上一瞧,岂不可惜?”
戚无心又睁开双眼,瞭望远方,将一切尽收眼底。
地星抬起头,一双黑色的眸子没有情感地望着江上,江上有两个光影飘落,悬立于水上。
戚无心喃喃自语,似若叹息:“樊青山,也不知这家伙有几个名号,几重身份,可真令人好奇。”
戚无心向着悬崖踏出,魔羽伸展,飘摇直上九天,遮挡着天上的钩月,凌于空中,向着罗江附近而去。
平常之人瞧见只将他当做飞鸟异禽,但若是卫不平这些水寇瞧见,那恐怕是心生胆寒。
地星隐匿在黑暗中,整个身形似乎凭空消失,不知去向何处。不过,戚无心到哪里,地星自然会跟到哪里。
罗江春水映照着繁星满天,有如宝石点缀,如梦如幻。江心两人,一人持刀而立,一人横剑相对。
丘北山势必要与樊青山一战,只因心中有执念。不管眼前人是否为白玉卿,他都想与之一战,也算了却心中之愿。
“这里再无他人,你只需全力一战,便足矣。”丘北山声音之中自是带着深沉,身上隐有气势渐渐外放。
罗江之水生涟漪,周旁有白色水汽蒸腾,萦绕湖面。
樊青山自而察觉到了丘北山气势之上的变化,倒是却未曾有面色变化,心静如水。
丘北山的气势有如山岳厚重,正如他今日的刀势一般刚猛异常,非常人所能及。
如此高手,仙人榜上却没有他的名号,着实令人有些难以相信。恐怕,丘北山隐瞒了些事情,又或者他很少出手,未被撰写仙人榜之人知晓。
至少,在仙人榜上,也没有奉天教人的一席之地。瞧来,撰写仙人榜的这位,将仙与魔倒是分得一清二楚。
樊青山的气势凝聚于身,令他整个人,还有手中的那一柄剑似乎浑然一体,无坚不摧,所向无敌。
江上远处,戚无心静立于古木之上,观两人变化。观高手战斗,最是能有所领悟,一招一式的玄妙,皆是身经百战的感悟。
而戚无心也更想了解樊青山这个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兴许,如今还用不上,但是以后,必定有用。
白桐洲的风云涌动,也就是在这一二十年了,成败之间,邪盛正衰。
“地星,你说这两个人谁胜谁败?究竟是樊青山技高一筹,又或者是丘北山刀术出神入化?”
地星身为暗星两大刺客之一,自然于气息的感知异于常人,若道修为,樊青山差了丘北山不少;可是单论刀剑造诣,两人恐怕相差无几。
沉思片刻,地星摇了摇头,道:“属下不敢妄加猜测。这两人孰强孰弱,片刻之后便是见了分晓。”
戚无心若有若无地叹息道:“地星,做了这些年的杀手,胆子也变小了不少。谨慎与胆小,恐怕并非相同。”
地星小心翼翼地瞥着戚无心的面色,恭敬沉默。
“若是你一直这般,恐怕是负了我对你的期望。太过重视自己的生命,往往缚手缚脚,不能将自己的潜能如数发挥。天星这家伙,虽说年纪比你大,可是他一旦动手,那是真的不死不休。除非你将他的喉咙割破,让他的心脏停止跳动,若剩一口气,他都会反扑。我替你担忧啊。”戚无心的脸上却是笑意不减,居高临下地瞧着地星。
嘴上说着担心,却是期盼着这场战斗早日到来,心口不一的戚无心。于他而言,只有生命美妙的落幕,哪里来怜惜?
况且,奉天教也不需要无用之人,他们需要的是一柄柄尖锐的刀,用这些刀来将这浩然正气撕开一道一道的口子。
而现在,三宗六派也不如当初一般鼎盛了。
人间游侠自百年之前剑游神的无端消失已经垂垂老矣,佛宗百年之前的那位觉明大师被地星杀死,而于人间后继无人,青莲宗自十载之前白玉卿的倒下也威信将倾,至于缥缈宗,那可真是被缥缈仙给毁了。
三宗,哼,三宗,三宗不立,六派何为?
如今,瞧一瞧这白桐洲,乃是奉天教的天下!一派独大!神秘莫测的大长老——樊青阳,是一柄无形的利剑,悬在三宗头上;二长老主持着奉天教的一切,令奉天教无形之中日益壮大,三长老依旧在为魔主的计划铺路修桥。
就是如今,魔主仍旧未出。待魔主出世,恐怕也是一切将成之时,由他而完成这最后的一子定势。
在戚无心而言,为了生命,一个人可以活得像条狗,那可真是辛苦。地星可是这般的人?世上有几人能摆脱挣扎?倒不如说世人都在挣扎。而戚无心便是到这世间来解救他们的神,死神。唯有死亡,方可超度一切。
身死之后,世间的一切便与你无关,这可还不是解脱?
清辉之下有一刀一剑,似与天地并生。
刀光纵横万丈如银龙,自罗江之上而生,冲破这片天地,向着持剑的布衣少年而去。
举天星辰似失色,江中明月也已黯淡。
两人比试之地与十里芦苇有很远的距离,且十里芦苇深深,难以瞥见这龙影。
樊青山长剑及水,水绕长剑,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粼粼波光。其身未动,剑挥数次,乱人眼目,水珠飘散,化为难以察觉的小剑,与银龙相搏。
剑虽出,可银龙已至樊青山一丈之远,那双发光的眼睛摄人心魄,形成了无形的威压。此银龙乃是以丘北山的气势与灵气形成,故而凶猛异常。
一剑战银龙。
此非蚍蜉撼大树。唯见得小剑触及银龙之处,令银龙光辉黯淡,渐而消散。
丘北山也未曾想到,自己的银龙竟这样被破了,可是他的眼中是欣喜。若是连这银龙都破不了,那樊青山也没有资格与之一战,也是自己的眼力不行。
忽而,自银龙之中一道快芒闪过,直至举头三尺挥下,再成三道刀芒。银龙的眼睛却是一变,化作挥刀人的坚决与自信。
丘北山已自眼前。方才一式银龙过江,不过是为了隐匿他的身影,而为后来这三刀作准备。
这三刀虚虚实实,令人难分真假。可片刻迟疑,那便是人头落地,起手败北。
樊青山曾观韧草,以柔克刚,于狂风中而不倒。这是少年人少有的冷静与决绝,一剑似乎未曾思量,便是以点破面,触及三刀之中的一刀,撞了个结实。
这份沉着,恐怕是经历了千百次的实战与历练才拥有。也不知眼前这个神形皆似白玉卿的少年人有着一个怎么样的师傅,竟能将他历练得如此完美。
樊青山身上隐有淡淡的杀气,却能很好地隐匿在身体之中,也算控制得当。
曾经有多少人拜倒在这三刀之下,而樊青山却是为数不多的一个,将这三刀的先后瞧得明白。
可纵是樊青山接住了这一刀,手中的剑却是曲折险成弓,可他的手却仍旧七分直,三分曲。
一剑手伸出十分,剑式便是老,难以有后手,便会被敌人死死地克制,这是用剑的大忌。
而樊青山的身子却是接着刀势向后退去,剑也伸直,一切也不过片刻之间。
七十二路龙鱼刀法幻化的皆是龙影,而无鱼影,其中道理想必许多人不得而知。龙为阳,自刚猛;鱼行水,而滑溜。丘北山的刀势除却刚猛之外,还有一个快字。
刀出刀收于瞬息之间,没有丝毫停滞。一刀方出,一刀又生,每一招每一式似若分开却又连贯。似游鱼得水,随心所欲。
而樊青山的剑法却是令人捉摸不透,无迹可寻。时而快如雷电,令人防不胜防,丘北山险些着了道,数次险象迭生。时而慢而沉稳,却能将丘北山的厚重刀势抵挡,而游刃有余。
但是丘北山此人修为高深,体内的灵气有如浩瀚之海,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银刀长龙在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的光芒,似若流星赶月,华丽之中暗藏无尽的杀机。
樊青山虽是年少有为,可是却抵不住丘北山的老练刀法,还有对刀道的感悟。
刀法若是趋于无上之境,与剑法达到化境是一般。不过刀法多数在于刚猛,而剑法在于缥缈诡异。
樊青山的手臂被丘北山连绵而凶猛的攻势震得发麻,而一声又一声的刀剑撞击声在耳边回响,似乎永不决断。
剑已经失去了先机,而没有攻势,只是一味的防守。于此而言,与樊青山一贯的风格不符合。
丘北山本是一刀劈头斩向樊青山,可这一刀却被避开,而此刻丘北山却以左手主刀,又让银刀横斩,于樊青山腰部而去。
每一招,每一式,他都没有留手,这便是于对手的尊重,也是丘北山一生追求刀道的执着。
樊青山瞳孔一收,眉头忽皱,却是在丘北山将得手之时凭空消失一般。
戚无心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一步,眉头紧锁,右手食指与大拇指搓动,若有所思。
方才那一式步伐,好生玄妙,堪呼神技。
地星也是眸眼一亮,却不敢多言。
四下刹那安静,丘北山却不知樊青山用的是何身法。方才的战斗中,樊青山也没有使出,这家伙,居然还在隐藏一些东西。
有些东西,就好似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的消失,就是樊青山也不知道是如何回事。也只是脑海中的凭空一念,那玄妙至极的步伐便已经施展出。
方才的凭空一念,却也是曾在脑海中有过显现,细想却令人头疼。
此刻,樊青山已经立在丘北山身后数丈,将手中剑点于水面。
世间万象可为剑,剑在万象之间。
剑意,我手中即是剑,万物阐其意。
罗江水面数丈之内有白烟猛烈蒸腾,凭空数尺,将丘北山重重叠叠包围。
四面的空气愈发凝重,也不知是因水汽太重,又或者那些水中隐藏着樊青山的剑意。
水珠之中,丘北山隐约可瞧见樊青山的身影,那高挺的身子眸中漆黑,隐约散发着黑气。
不知为何,丘北山感觉樊青山身上的气势忽而增添了数倍,竟给了他很深的危机。
若是当年的白玉卿也不过是略胜丘北山一筹,可如今的丘北山已非二十多年之前的那个刀客,而樊青山却比当年的白玉卿还要年轻。
周旁的罗江水似乎便已经化作了樊青山的利剑,竟令丘北山毛骨悚然,不过也只是一刹那间的感觉,他将一切扫空,双手握刀。
龙鱼刀法之上有至高奥义,是以一刀斩万象。
可这一刀,丘北山还未纯熟,也只是七八分把握。
皎洁的月光轻轻地洒落,落在罗江之上,被白雾折散,一切都是那般朦胧,好似人间仙境。
可这仙境之中却是绽放着无尽的杀机。
水珠成了利剑,凝聚在空中。风来,既动。
罗江之上涌起水浪千层,好似狂风席卷,声似九天雷霆临近。
樊青山何在?樊青山已经没入了水浪之中。
刀剑的一声交响,此虽是一声,却胜似千百声,乃是刀剑太快所致。大浪拍长江,一切也在这长久的响声中落幕。
樊青山与丘北山两背相离数丈,两人似乎身上皆无伤痕。可其中滋味,唯有他们自己知晓。
樊青山手中的长剑已经断了,被一刀横断;丘北山的银刀之上却是有一个小小的缺口,乃是樊青山的长剑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