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奉天教来这十里水寇之地巡视的,一直是二长老的弟子——戚无心,那个背上生着魔羽的怪人。
卫不平也不知晓那家伙何时会来,不过他可不希望戚无心来这里,一点也不想。每次戚无心来这十里芦苇,总是弄得人心惶惶,有苦难言。
若是运气不好,卫不平还会是倒霉的那一个人,并非因为他是这十里芦苇的二当家而例外。
不过,戚无心却从来没有烦扰过丘北山,兴许是忌惮,又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而这,卫不平不知晓,也不敢问。
戚无心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这是水寇们给他的评价。
每一次到这十里芦苇,戚无心都会和这里的兄弟做游戏,不论生死那种。
上一次戚无心挑了水寇中十个平日里关系很好的兄弟,让他们竞游,胜者自有奖励,败者也有惩罚。
奖惩自然是这人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生命。
胜者生,败者亡,这便是戚无心的奖惩。
就是如今,卫不平还记得戚无心的一些话,还有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位大哥,来,将这柄小刀握紧,紧紧地拽在你的手里,它光鲜亮丽,完美无瑕,就像是你的生命。待会儿啊,在水中难免有些撕打,你想一想,他们不顾情义,他们那狰狞的面孔。你便将这刀,轻轻地,轻轻地推入他们的身体,让他们下沉,下沉,随着这江水而去。让这江水,洗去他们的罪恶。不过,若是他们不动手,想必你也不会出这刀子。啊哈哈哈,”
就这样,戚无心将十柄各不相同的武器塞入这十人手中,脸上似笑非笑,还小声道:“快去,我将在江岸的尽头等待你们,等待着生者归来。”
自然,没有人敢反抗戚无心,敢反抗的,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过,这样还不够惊心动魄。这世间有一种东西,叫做——运气。就好似每个人都生在不同的家族,每个人有着不同的机遇一般,自然,这竟游也得有不同的起点。
简单而直接。
冬日江水冰凉,还是人心更加冰凉?
他们是以抓阄来决策,决定谁的身上绑一块沉石,又决定谁先挨一刀,而后再开始这游戏。
最为刺激的,自然并非于此。
黑夜,冷月,月下有背生双翼的戚无心。
清水,小风,风中有数人拼命在水中游。
天上有戚无心闭眼,转动魔羽生飞刺,向着水中的那十人,这也是人的运气。
一人的欢呼声响彻天地。
水中也有厮杀,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戚无心最爱的便是欣赏人为生而突破心中的底线,释放心中的魔,只有这样的人,才配为奉天教的弟子。
于此一切,自然要好好欣赏。得意地笑,鲜红的舌头,似若魔鬼的家伙。
卫不平为何嗜血?为何对这世人的性命不屑一顾,也是当年二长老銮世留下的功绩。
一对师徒,可当真一脉相传。
樊青山将这十里芦苇当做自己的家一般,闲庭漫步于各个角落,将一切情况牢记在心。
若玉坐在琉璃身旁,凑近小声调戏着琉璃:“琉璃,出青莲宗一趟,你变了。”
白琉璃却是瞥过头,瞧着一脸笑意的若玉,有点不服气道:“我变了?哪里变了。小玉儿,我可还是那个琉璃,一点也没变。”
若玉将百风剑轻轻地放在桌上,小声道:“你啊,你的心变了,可不是?”
若玉的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瞥着樊青山,那个在水畔行走的高大男人,引得琉璃也脸生绯红。
“哪里?我的心没变,我可没有喜欢上那个家伙。”白琉璃哼声,一脸倔强,而双手却似无处安放,扯着桌下的衣角。
“我可有说过,你喜欢了哪一个人?你这可是在不打自招?”若玉脸上尽显得意,摸了摸琉璃圆圆的面颊,有点烫烫的。
琉璃心里一气,竟是险些“蹭”地一下站起身子,却是嚅嗫道:“我与樊青山,不过是,觉得他很亲切,就好似很久岁月之前便认识。很奇怪,我也不知为何有这种感觉。”
若玉瞧着琉璃微微失神的模样,却是忍不住劝道:“琉璃,你可任要与樊青山保持一些距离。樊青山修为高深,却是身份不明,我担心,”
若玉的一双眼睛游离不定,话到嘴边,却是没有说出口。琉璃却是瞧在眼里,道:“你担心他是奉天教的人?不会的,樊青山怎么可能是奉天教的人,他这人很好的。”
相处并不长久,琉璃说出这句话,也不过是凭借心中的感觉,也便是女人的直觉。
白琉璃也本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子,不过是有些懒,不愿去想罢了。
“但愿如此。”奉天教与琉璃二人都有不共戴天之仇,且门派之间更有很深的结缔,若樊青山是奉天教之人,那是如论如何也不能相近。
还是有些担忧。
十里芦苇的水寇有人在河边半蹲着磨刀,一双眼睛却是透着贪婪,瞅着琉璃二人。忽而,那些人又一笑,摸着嘴角,喉结一动。
眼前有两只大肥羊,却是不能动,那是心里如同猫抓一般,着实痒痒。不过,丘北山的话,他们可听得太少,这样的一个大当家,几乎不放在眼里。
有些人,便是会被眼前的美人迷惑,欲望战胜理智。
世间有一种东西叫做毒药,修为既然不够,那便以毒药来凑合。
深夜,明月当空,繁星万千。
明月在水,随着一江银水波涛荡漾。
水边有两人,一人持着银刀,脸上的一道疤痕令人心中胆寒。另一人一身布衣,与丘北山并肩而立,眸眼望星空,深邃难测。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
“樊青山。”
“可有家人?”
“自然。”
“今日比试,你未尽全力?若是我不收手,就不会有你站在此处。”丘北山双手抵刀于身前,眼睛瞧着天上皓月,却不正视樊青山。
樊青山却是毫不在意道:“尽全力,我为何要尽全力。我想,我便会尽全力。我不想,生死都置外。况且,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樊青山不过不想显露太多,若是引起那两个青莲宗的女子猜疑,可是不好。
那一双剑眉下的眼睛透着自信,双眸生光,直视着丘北山。丘北山一笑,笑中带着轻蔑,道:“我不会杀你?你这人还真有自信!”
长刀已出,刀光冽冽,横于樊青山脖颈之下,有些冰凉。沙土未动,不过是刀方才置处留下一个小坑。
“我真的不敢杀你?”刀渐入樊青山的脖颈,透出一丝丝红色的血液。丘北山嘴角狞笑,脸上的伤疤随着一笑而动,就像一条虫在脸上蠕动。
此言如魔语,回荡在樊青山耳边,又似丘北山的自我叩问。这些年来,丘北山杀的人不少,好的坏的,流出的血都是鲜红的。
好人坏人,血都是一样。
樊青山却仍旧站立如山,沉稳淡然,似乎世间的一切都动摇不了这人。
“我从来相信自己的判断,就像我相信自己的剑法一般。”
“你的剑法?你的剑法确实不错,可还没有达到登峰造极之境,算不得大体。”此言何其猖狂。
“任何人也动摇不了我的剑心。”樊青山说话虽是轻,却是坚定,有一股气势自身上散发,令人不得不信服。
银色长刀在月华下一闪,便又落在了丘北山身前,还是落在那个小坑中,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
而樊青山的脖颈处有一道血红色的伤口,很浅,血液渐渐凝固,结疤。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风吹拂,芦苇摇,丘北山的长发随风而动,思绪也不知向了何处,“一个十几年前认识的家伙。”
丘北山一脸皆是眷恋,那是美好的回忆,胜过一切。就是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也不及与那人在一起的日子。况且,丘北山一生一心追求刀道,也无心男女之情。
樊青山没有打断丘北山的话,他知道,若是一个人想说,不问他,他自然会说。若是去问,恐怕他还不想说。
天下剑仙纵三千,见我应须低眉头。
这句话时何其狂妄的,不过,狂妄的话,自然由狂妄的人来说。三宗六派,千年天才,一代剑仙——白玉卿!
丘北山双眸凝视着樊青山,有些叹惋道:“恐怕,你并不知晓白玉卿的名声,你们这一代人,都不知晓。”
一个绝代风华的白衣少年,仍旧在这世间销声匿迹,恐怕谁的能力也比不上这三宗六派,还有奉天教。正邪两道施压,谁人还敢提这人的名字?
往事随风,消散。
樊青山只是道:“青莲一剑天下知,白桐千古谁敌手。”
丘北山笑,一笑凄惨道:“却没想到,你还知晓一些。你的神色很像那人,可你还太年轻,根本不是他。不过,你的剑法却能与他匹敌。”
昔日,一刀一剑,并称双侠,游历天下。
不过是白玉卿的光华太过耀眼,而将丘北山这一刀的光辉遮挡,可丘北山不在乎。
金沙江头,望洪涛滚滚,叹古木森森。
天高地远,唯二人并立,持刀剑若梦。
自以天地为证,将道心作注,一生一世为兄弟,患难与共!
人间百载江湖远,雄心壮志卧心间。
白玉卿一剑,丘北山一刀,青莲银龙金沙江争鸣,光华耀世,几欲斩断江水。
万古白桐洲,浩荡金沙江,两人立潮头。
岁月故时,一人远去,一人仍立江边,可这却是罗江边。丘北山已经为了十里芦苇的水寇头子,与当初的一切相去甚远。
岁月不饶人,世事难预料。
只是浅浅回忆,便已遍体鳞伤。
樊青山瞧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持着刀的手渐渐颤抖,脸上的肉缓缓抽动,似笑非笑。
今日白天,丘北山可是持刀稳重,每次挥出,力道距离不差分毫。
一声长叹,有无尽的怒火被压抑在了丘北山心中,隐而不发。这样的苦痛岁月,亦有数十载,可又还要持续多久。
樊青山也只是听着自己的师傅三言两语间提起过这样的一个剑仙,却也只是限于听闻,毕竟那样的人,与自己距离太远。
就像天上的星,隔着一条银河,不可逾越。
一代人,一代传说,一代修道。
樊青山见着丘北山的心情渐渐平复,归于平静。
可丘北山的脚下已经是留下一道深坑,很深,很深。一个人的愤怒有多深,樊青山不知,他也未曾经历。
有些事情,还是不经历得好。
丘北山为何要在这十里芦苇,樊青山不禁这般问着自己。若是询问丘北山,他恐怕不会告知,两人也不过是一面之缘。
“何时再与我一战,用尽你的全力?”丘北山眸光一亮,有如天上的星,闪耀夺目。
樊青山道:“结果已经在你我心中,又何须多一举?”
丘北山当初于金沙江头与剑仙白玉卿有过一战,险输半招,有些遗憾。
要知道,虽说丘北山瞧着是五十岁左右,可对于一个修行者而言,又岂能以人间的年岁来度量?
丘北山长白玉卿十几载,却是要唤白玉卿一句大哥,也是因为当初的那一战。
当时,白玉卿笑道:“成王败寇,修行者以实力论英豪,不如我们便以一场比试定辈份?如何?”
丘北山当时自然不能被吓住,一口豪气便是将这话允诺了下来,结果是喊了白玉卿多年的大哥。
说起来这事,还真有些丢脸。
樊青山与剑仙白玉卿太过相像,却不知樊青山是否为白玉卿所生,丘北山不知。
当初在金沙江的紫川分流,两人瞻仰了无觉大师之后,便是在龙泣潭边分开。白玉卿继续游历天下,而丘北山回到了人间。
可惜这一别却是成了永恒。
当丘北山再次寻找白玉卿时,却没能找到,一别已经有二十多载。
想来这二十多载,也是眼前这年轻人的岁数。
兴许是因樊青山的相貌,故而丘北山有与他酣畅淋漓一战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