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樊无道本便是奉天教的人,还是一个手屠两派掌门的魔头,这件事也是自独孤踏雪口中听得。
而戚无心也未曾否认,自然为真。
可方才那一柄隐有龙吟的木剑却是横在琉璃面前,替她挡住了戚无心冰冷的五指,如若不然,以方才戚无心的力道,足以将琉璃的喉咙洞穿。
这样一个鲜活的,美好的生命死在戚无心面前,他自然心中是喜悦的。
瞧来,戚无心当真是一个不会怜香惜玉的少年,也难怪独孤城主说他无情无义。却不知戚无心的无情无义到了何种境界,未曾听说过。
樊无道瞧着闲散不羁,却又一身的凌锐气息,有少年立世的锋芒必露,这在青莲宗也是少见的。
话又道回来,也难怪这奉天教如今在这白桐洲横行无忌,也难怪这江河两域混乱不堪,试问这一代之中,三宗与这两人匹敌的年轻一代可有?
佛宗十数年来隐而不发,年轻一代谁为翘楚却是不知,不过无心大师门下的那个悟生小和尚,却不知能扛得起那个大梁?
缥缈宗近些年倒是有一个威名远扬的天才,似乎被称之为“缥缈千载谁人与,罗袜生尘洛水仙”,她自然是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修为也高深,似乎叫做彩云儿。
彩云儿虽为女流,却有不输男儿的侠肝义胆,心有凌云之志,欲登仙途之路。就是如今,她虽是追慕者万千,却无心于男女之事。
据闻她一手洛水诀引金沙江之水,化为双绫作升途,金步莲摇登云台,与林穆仙人一战。那一战斗可谓是险象环生,令人叹为观止,尽显彩云儿的术法之妙。
彩云儿也是一位亲道者,不过她是天生水道,修炼实属不易,却是绽放异彩。
这也是缥缈宗的骄傲,据闻三宗六派五载之后的百丈峰一战,她便已经是领头人。
而如今的青莲宗,五大主峰的内门弟子似乎并无出彩之人,就是柳寻风门下的马上流,仍旧被困在青莲峰,不得出入。
柳寻风宗主当初曾言,自己的弟子哪一日若是能独身入青莲剑海深处,一战断刃乱流而不伤,那便是令他不失望。
也仅仅是令柳寻风宗主不失望,也不知这要求太高,还是太太高了。
可多年过去,马上流却是没有半分动静,依旧在青莲峰混吃等死,乐得逍遥。
这是琉璃知晓的,她又如何会乱说。
当初便是在青莲剑海外围,琉璃第一次遇见了身着紫衣金缕的马上流,便知晓他的不凡。可是,当时马上流却在青莲剑海之内倒头闷睡,身下枕着他的红色幻灵。
那亦是琉璃第一次瞧见睡觉已经到达神境的家伙,扪心自问,琉璃可比不上马上流。
又胡思乱想了,屋外还站着浑身受伤的虞舜溪,三人走出房门,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枯槁老人。
琉璃偏着有点圆的脑袋,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小声问着:“虞老头,你可不要紧?”
虞舜溪的眼睛还盯着远方,遥望着路的那一端,眸中有点柔和,却还是骇人。他一手撑着石桌,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身子在咳嗽时颤动。
“若是与我无关的事,我便不会去问;若是与我无关的人,我便不会去管。”虞舜溪的声音依旧那般生硬,也没有瞥三人一眼。
游四方小声哼着气,低声嘀咕:“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顽固,死了也是好的。”
“就是临死前,我也能将你们三个带走。”
琉璃笑道:“虞老头,你可别听游小弟的牢骚,你安心养伤,我们哪里也不去。”
若玉手中执着百风剑,亭亭玉立,而若出尘仙子,却是不言不语。
虞舜溪转过身子,独自向着他的小屋走去,咳嗽声落在琉璃三人耳中。在进门的那一刻,虞舜溪还停下身子,阴桀道:“若还敢踏入我的小屋,可便不是断手断脚,而是断头了。就是你爷爷来了,也挡不住。”
游四方有些生气,这老头好生猖狂。不过,虞舜溪确实有猖狂的资本,谁让他的拳头更硬。
这个世界,虽是说好的鸟语花香,可深藏的罪恶却在涌动。
三人又在石桌前围坐,伸头交谈议论。
“喂,小玉儿,你说这戚无心为何总在找东西?上一次他去往孤夜城,就将那里搞得不安宁,这一次又是白杨镇,却不知奉天教的人在搞什么。”琉璃难得思索一些事情,手枕着下颔,微微出神。
若玉摇了摇头,却又道:“天心珠,我也不知这天心珠有何用,但是你瞧的杂书多,你都不知晓,我如何知晓?”
“天心珠,我也是平生第一回听闻,哪里知晓它的事情。”琉璃脸上有点沮丧,撅着嘴,却是显得有些可爱,她又忽而眼冒亮光,瞧着身旁的游四方,“游小弟,你可知晓?”
“我?虽我是游历这白桐洲数年,见过不少世面,可我又哪里能全然知晓这天下的事。”游四方唉声道。
若玉心里有点郁闷,这游四方才与琉璃呆了这些时日,却已经懂得了在说话间夸上自己一两句。
这两个家伙,总让自己有些想笑。想着,若玉便是眉眼一弯。
“你们两个怎么都盯着我?有点可怕……”若玉回过神来,瞧着面前那两个呆滞着目光的家伙。
“谁让你生得那般漂亮,我总忍不住多瞧你两眼。”琉璃责备地瞧着若玉,又转过目光,瞪着游四方,“游小弟,你可是瞧够了,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真可恶。”
游四方猛然抬起头来,嘻笑道:“美的事物要大家一同欣赏,你能瞧,我又怎么不能瞧了。再说了,若玉姐姐都还没说话,你怎么就急了。”
“游小弟,决斗!我斗得过你,你还太弱了。”琉璃半虚着眼睛,一把抓起身旁的黑剑,将它“啪”一声放在石桌上,“输了你便不再瞧我的小玉儿!”
游四方于琉璃不理不睬。
“我不想与你这等粗鲁的女子说话,这费劲不讨好的决斗,我不接受。”
若玉巧笑着摇了摇头,简直,当真是两个活宝,吵吵嚷嚷的,不过,倒也有趣。
“嘶,你这家伙,又偷偷瞥我的小玉儿,”琉璃气急败坏地蹭起身子,拉着若玉向屋内而去,还得意地仰头。
游四方一人独坐在庭院之中,感受着这拂过远山的风,呼吸着含花香的气息,整个身心似乎都融入了其中。
体内,有气息流转,穿过奇经八脉,汇聚于丹田海。它们交汇在一起,就如同白桐洲的雨露聚集,点水成大江,波澜壮阔。
自然与人,或许本为一体;人来于自然,自而有相通之处。他将整个身心放空,渐渐地神游天外,或许,他便是这世间的风,掠过千万高山,涉过大江河流,散聚无常。
莫名地进入了空灵之境,游四方却是不自知。
而此刻虞舜溪又在何处?他在山林中,曾经的故地。
这里有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可这山洞已经被横生的灌木遮挡,只留下一点幽深。
曾经,是的,人总会去想曾经。或许因为遗憾,又或者留恋,又或者恐惧。可若是主动去想,那便还有一些美好存在。
曾经,曾经在山洞中有一胖一瘦两个少年,他们躺在一块破烂不堪的长石上长眠,他们也曾围坐在火堆旁畅聊未来。
曾经,曾经这里有一胖一瘦的两个少年,他们在这林间奔走,在树上有如猿猴跳跃。他们衣衫褴褛,可是他们快乐;尽管有凶兽出没,可他们心中也没有畏惧。
可是这快乐的曾经涌在心头,却也苦涩。就好似一杯经历岁月的淳酒,闻着香甜,入口辛辣,灌入肚中尽是苦涩。
酒如何会是苦的?只有人心觉得苦,那才是苦。
虞舜溪的衣衫现在也破损着,还有干涸的血迹沾染在上面,还有伤口在凝聚。
如今,如今也唯有他一人。
一个人若是活着,那便是一切,这是虞舜溪一生的至理。一个人若是死了,那便是一切烟消云散,这是虞舜溪不敢去想的。
如果虞舜溪在乎一个人,他便会让他活着,在这世间活着。不论他成为何样,只要那人还活着。
白杨镇,注定了是虞舜溪一生的束缚,逃不掉的命运。这一切自然不能让那个胖子去背负,不能。
混蛋老爹,那是举世无双,最为令人厌恶的混蛋。如若不然,他也不能瞧着混蛋老爹被山狼撕咬,不过,解气。
虞舜溪却是一笑,莫名一笑,瞧来自己还真是失神了,走在这曾经的故地。此刻背后有一个锋芒必露的家伙,他挺立着,便如一柄光锋指天的利剑,气息决然不收敛。
樊无道手中执着苍龙剑,面带猴脸面具,不知其表情。可他却在向着虞舜溪走去,一步一步,脚下的落叶悉数清响。
“天心珠你们既然已经取走了,又何必再回来?可是要我这条性命?”虞舜溪话语间丝毫不客气,与樊无道四目相对。
樊无道瞥了一眼虞舜溪,淡然道:“于受伤的人,我从不出手。况且,你也不配我出手。”
虞舜溪笑得咳嗽起来,身子剧烈颤动,仿佛听了一个很大的笑话。或许虞舜溪不想笑,可他却偏偏笑了。
“那你为何还要来到这里?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
“可你那里有我想要的人。”樊无道言语淡漠,“将他们三人送出白杨镇。否则,就是剑下多一亡人,那也便多一人。”
虞舜溪沉默,停顿了许久而未言语,道:“你与他们三人相识?为何插手他们的事?”
“我的事无须他人过问,你只需要照办便是。就是青莲宗的柳寻风在此,我依旧敢如此言语。”
“年轻人好大的口气,锋芒必露总是好的,可若是不收敛,那也会伤到自己。”一声缥缈之音由远处而来,不知其方位。
樊无道却也未皱半分眉头,细细感受着那人的气息何在,可樊无道却没有感受到那人的气息,一点也没有。
这白桐洲之内,修为如此高深的也不过几人。樊无道曾见过独孤踏雪,却能感受到独孤踏雪身上那一股儒雅随和的气息,不过在那儒雅随和的气息下,却有着令人畏惧的锋芒。
将自己的气息全然收敛,而不透露半分的,决然还未曾有。樊无道相信自己师傅的话,他的话一样让樊无道信服。
那也唯有此人身处之地太远,可能在数里之外。可在数里之外却能将二人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又出言如在两人耳边,也是一个修为高深的人。
何人的修为竟如此高深?竟令樊无道有些心惊,可樊无道却是无惧。人心若是恐惧,那便会影响手中的剑,不惧者乃为世间最强。
虞舜溪平生也未曾遇到过这样的高人,从未有过。
樊无道不动身子,站立而不屈。虞舜溪也未动,他们在等。
他们等候的时间却并不太长,也就只是一片落叶飘下大地的时间,说话的人已经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上一刻在数丈之外,可一步迈出,却已经在了他们眼前。
一步瞬息,有如鬼神。
那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他笑着,一双眼睛中尽是智慧的光芒。一身很随意的衣衫,可穿在他的身上,却又那般与众不同,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与众不同。
有些人站在你的面前,你便觉得他不凡,那是由心底不由自主的感觉。
樊无道才知,这老人身上的气息真的很淡,就像这山间清风一过的淡然,又好似这林间的树叶飘落的不经意。
这老人绝非在隐藏自己的气息,而是气息已经内敛,收入体内,归于自然。
这老人的一双眉眼笑着,令人如沐春风,道:“年轻人戾气太重,不好,应当修心,修仙更需修心。由人入仙,心若丢了,又如何是仙?”
樊无道冷声道:“我可有说过我要成仙,失了心,那便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