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玉眸眼及处,独孤宇身子微微倾斜,倚靠在大红梁柱上,嘴角嗔笑,瞧着有点呆。
阳光落在他的双眸上,仿佛星辰在眼,好生明亮。瘦削的面庞,高挺的鼻梁,总令人心生遐想。
他可是在瞧我?若玉心中忽而闪过这样的一个念想,随后心“砰砰”一跳,脸竟不由自主地绯红起来,有些发烫。
若玉不敢将眼睛再落在独孤宇的身上,头一偏,便瞧向了他处。可有时,她的一双眼睛亦会跳跃,触及那个修长的身影,而后再瞧向远处的树上。
不高的树,却在小雨绵绵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泛发着流光。就好似独孤宇身上的紫墨长袍,那般独特,吸引着人。
独孤宇在桃林一舞九剑诀的模样,便又忽而浮现在她面前,英姿飒爽。
若玉的眼睛又一跳,却是瞥见了一张很大的脸,脸上有一双很大很亮的眼睛。若玉身子一跳,若非手抓着石桌,便险些栽倒在地。
“白琉璃,你又在作何?”若玉有些生气,这小师妹做事如何这般吓人,总是出其不意。
“我在瞧你,怎么呆傻的模样?这阳光也不大,可你的脸好生绯红,”琉璃又摸了摸若玉的脸,再摸一摸自己的额头,有点发烫,又一本正经道,“还像刚出蒸笼的包子,热乎乎的。你怎么心不在焉,又在想师傅?”
琉璃的话总是离不开食物。
若玉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头却是微微下垂,不敢直视着任何人的眼睛。
琉璃道:“那我们此刻便走?我们去找师傅,这样你便不会没精打采。”
独孤宇正向着若玉二人走来,唇欲启却休。
若玉一下未缓过神来,似乎很惊讶,“啊”了一声道:“你方才说何?”
“小玉儿,你怎么如此不专注?我说,如果你想师傅了,我们此刻便出发。”琉璃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道。
如此瞧来,小玉儿思师傅成疾,病得不轻。
心病还须心药医,琉璃自以为是地想着。
独孤宇却是盯着白若玉,眼中流出一点哀愁,却不禁抢问道:“琉璃姑娘,若玉姑娘,你们两个要走?去哪里?何不在独孤城多玩几日?你可还有许多东西未吃。而若玉,”
可独孤宇瞧了若玉一眼,却是说不出理由来,他不过是若玉认识不久的一个朋友。白若玉喜剑,也不能说在这独孤城研习剑谱。如是修行,何处皆可。
又或者说,若玉姑娘,若你不弃,我愿意天天为你舞九剑诀。如是这样,恐怕独孤踏雪会将独孤宇打死。
“而若玉姑娘的伤,可是好了?”独孤宇语气中似有叹息。若玉本无大碍,自那一日休息之后,便好得七七八八了。可独孤宇实在想不出好的理由,也就只有这般。
“好吃的,好玩的,日后有的便是时间。小玉儿的伤,也已经没有大碍了。在独孤城呆了几日,我们也该走了,谁让小玉儿总是牵挂着师傅?”琉璃站起身来,道。
独孤宇与若玉眸光相对,他希望白若玉说,“在这城主府再多住几日也无妨”。
可若玉却是一笑,她笑得着实好看,不管如何笑,都那般好看。不论何时,不论何地,那笑容总能让独孤宇心中一动。
有的人,第一眼便能让人心动。
若玉道:“我们这几日在城主府已然是打扰,况且独孤城这几日琐事繁多,想必独孤公子也要助城主打理事务。再于此地,徒添麻烦。”
独孤宇自知若玉去意已决,也不好再挽留,只是道:“若两位姑娘今后有时间,便前来,我独孤宇随时敞门恭迎。”
“那如此,便多谢独孤公子。”
说罢,琉璃二人便起身向着城主府外而去。
长廊之上,云夫人一笑莞尔,却是瞧着独孤宇,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让他追上去。
瞧着白若玉手执百风剑,白衣飘然而去的身影,独孤宇呆呆地立了片刻,便又随身而上。
这孩子,遇见了喜欢的姑娘便没了方寸。
“我送你们到城门外,顺路。”独孤宇笑道。
三人行走在大道上,面上说笑无伤,离愁在心。
不过琉璃却是趁着这难得的时机,在街上大肆“搜刮”,好吃的,好玩的,统统带走。手里抓了许多的美食,乾坤袋里装了不少小玩意,就是她手上的铃,还在清脆作响。
独孤宇则与若玉交谈着,说着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
人这一生,许多时候说的话,本就是无关紧要的话,却要看向谁言语。
纵然这话无关紧要,听在人的耳朵里,却是极为欢快的。如今独孤宇便是如此,而眼前人也在笑着。
无论这路有多长远,总归是要走到尽头。除非,你能陪她走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那便没有分离。
琉璃二人自城门处回首挥别,向着城外远去。
独孤宇自城门下,又走到城门上,却又不知为何如此难舍。
城墙上,一俊秀少年独立远望,却忽而忆起小时街边浪人以笛吹奏的《佳人别》,年少时何知那滋味。
如今回想,颇为伤感。
高墙深闺藏佳人,临窗独望树上花。春去秋来叶华替,心中哀愁说何人?陌上公子世无双,高冠华衣神采奕。世间女子皆如此,世间何来真情言?
一朝幸睹佳人颜,从此茶饭过路人……
“宇儿,你在遥望些什么?可是在望山望水望远方?”玉竹仙人不知何时已然在独孤宇身旁,却是笑着,笑中有几分调侃之意。
这沧桑而古老的城墙之上,兴许曾经也站着许多人,如同今日的独孤宇一般。
独孤宇笑中有几分苦笑,道:“玉竹叔父,你可别再取笑我了。继而立于这城头,自然是在遥望佳人,目送她至远方。”
玉竹仙人摇摇头,吹嘘道:“既然心中有她,为何不道出?想当年你婶婶在缥缈宗,追求她的人是漫山遍野,数不胜数。我也不过其中的普通一个,不过还好我穷追猛打,才让你婶婶倾心于我。”
不过回想起如今,却是哀叹一声。却没想到妙云何其强悍,让玉竹也吃尽了苦头。
独孤宇却是笑而不答,却道:“不知何时,叔父可教我吹笛?”
玉竹仙人道:“你如何又想学习吹笛了?”
“我想了。”少年从来无愁,不过未曾遇到将愁赋予他的那个人。
而非孤独而生愁,乃是思之愁自生。想着的时候,却也快乐,思念便是这般折磨一个人。
独孤宇还记得父亲对他说过的话:宇儿,你既然是我独孤踏雪的儿子,便将肩负起守护这独孤城的责任,这是你此生最大的责任。
可如今,独孤宇想要问一句:这独孤城,真的是自己一生最大的责任?他的心中没有答案,思念随风,但望远去。
辽阔的大地上,那两个女子渐行渐远。
下一次相见,却不知又在何时。
琉璃的嘴角油腻,脏兮兮的,手里还抓着不少从独孤城搜刮而来的美食,吃得不亦乐乎。
本来两人挺安静的。可琉璃却忽而道:“小玉儿,你说我们不在的这些日子,那个小梨子可还会去到青竹峰去?”
若玉却不知琉璃如何问起这事,颇有些疑惑,不过脑海却还是浮现了黎明呆呆傻傻,有些怯弱的模样,笑道:“你如何想起他来?”
可黎明那双纯净而纯粹的眼睛,也实在令人难忘。
琉璃叹息道:“我的布娃娃还在小竹屋中,我怕他给我拿了。”
“黎明又如何会拿你的布娃娃,整日胡思乱想的。你还不快些吃,我们也好御剑而行。”若玉催促着琉璃。
她们,继续向着东方而去,缥缈宗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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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峰,练剑之地,古槐树下有三两人,手中持着木剑,在那里练着剑法。
有一人瘦弱,就好似一根竹竿,风吹即倒。可风吹来,他却未倒,不过槐叶落。
黎明静气凝神,细听风声叶声,手执着一柄木剑,舞之如风。身动步移,剑穿诸叶。
在这外门,很少有弟子日复一日地练习剑法,不过敷衍了事。
想之一树之叶,何其繁多,欲与树顶之叶相争,不过痴人说梦。如此,还不如赖活一日便是一日,人生又如何那般辛苦。
在自己的房间里,与众师兄一起玩一玩骰子,闲话他人,岂不快哉!
可黎明不爱如此,他向往着内门弟子御剑飞行九天的姿态,他向往着一剑断山河的气概,还有,自己心中的那个姑娘。
“大虎哥,你瞧,这雕像何其逼真,当真栩栩如生,却没想到这黎明还有这手艺!”
黎明别过头去,却是瞧见蔡大虎二人手中抓着一个木雕,是他幸幸苦苦,送于白若玉的。
蔡大虎嘴角尽是嘲讽之意,一下夺过那个木雕,掂在手中,目中便是黎明一闪而过的惶恐模样。
“诸位快来瞧,快来看啊,这木雕可是栩栩如生,如见真人。”蔡大虎在练武之地嚷嚷着,声高传四方。
七零八落的外门弟子都围了上来,来瞧一个热闹。
蔡大虎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却不知这雕像刻的是何人?”
人群中虽然是议论纷纷,但是却皆言“白若玉师姐”。这般似若天仙,于凡尘而难见之人,除了白若玉师姐,还能有谁?
笑声三两,丑话连片。
黎明紧握着手中木剑,眼睛都快要鼓出血丝,手中青色的线络成了纵横的山河,他的胸口起伏,心中似有怒火焚烧,将他整个人烧尽。
“蔡大虎!你给我放下!”
蔡大虎脸上本带着笑意,还与众人玩笑,却不料一声话语,如平地惊雷,着实吓了他一跳。
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瞧向了黎明。这雕像却没想到是黎明所雕刻,当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地上臭鸟欲追凤凰,痴人说梦。
他们的笑声更大,议论更响。
蔡大虎捏着手中的雕像,半虚着眼睛,道:“干木条,脾气何时这般暴躁!大爷我还就一手一甩,摔这雕像一个粉身碎骨。”
话落,雕像被他狠狠地摔在了黎明面前,“咔嚓”声断,当真碎得不堪入目。
黎明的整个身子似乎都僵硬了,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根木头,低着头,瞧着那雕像。
那双灵动的眼睛,似乎就望着黎明,那嘴角的笑容,似乎就烙印在心。
黎明握着那木剑,缓步前行,眼睛却是半点不移。他慢慢地俯下身子,放下手中的木剑,将破碎的雕像拾起来。
古槐树上,一片落叶摇晃着,似在风的呢喃声中沉醉,飘过黎明面前。
“喝,呸!”
一口痰就直接吐在了黎明身上,一句话就落在了黎明心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蔡大虎笑着,转身便离去。
“站住!”
这一日,黎明以身相搏,将自己伤得遍体鳞伤。
蔡大虎也身受重伤,瞧着以往那个懦弱任自己凌辱的家伙一次次爬起,一次次向着自己扑来,不死不休。
这一日,外门的弟子对黎明心生恐惧,不敢再胡言乱为。
黎明是被秦弃师兄背着回去的。即便在昏迷中,即便身上伤痛,他的手中也紧紧地握着那个残缺的雕像。
雕像虽然残缺了,可黎明的心却未残缺。
青石小道,黎明心心念念着一个女子,一个从不知他心意的女子。
秦弃听着背上人的小声轻唤,头却是不住地摇了一下,黎明这师弟,当真执着。
这世间轻言放弃的人不在少数,难求一痴心人,可有时这痴心又有何用。
倘若这世间痴心有用,那又如何会有那般多的失意人?倘若这世间痴心有用,那又如何会有那般多的因爱成恨人。
爱情,从来是很美妙的。它是两个人数世修来的缘分,妙不可言。
佛曾曰:“两个人,人世修得五百年才能同舟,修一千年才能同枕,三世修一世.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而黎明与白若玉,却不知这一世是修成正果,亦或是一世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