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暖风来,可耳边却是悲凄的哭泣声。
是何人在这祥和美丽的春天里洒落泪水?
低矮的青瓦房,绿油油的青苔,枯树上鸟儿欢快地叫着,如何知屋中人的情殇?
白绫数尺,城外山中最普通树木制成的简陋棺材一个,里面装着的自然是人,还是一个死人,没了心的人。
棺木还未盖上,棺中人脸色苍白,略微佝偻的身体也已经凉了,凉透了。
屋中有一个穿丧衣的女人,满脸是泪水,泣不成声,怀中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那是一个眼神呆滞的男童,或者明白了些事实,又或许不太懂得,他没有哭泣。只是一动不动地瞧着自己的母亲哭得那般凄惨。
两侧站着的是街坊邻居,能出点力便出点力,孤儿寡母,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而门外,便是手执紫弦剑的李弦月。她在驻足远望,瞧着屋中的情形。
那个孩童是不幸的,可于李弦月而言,那个孩童又是幸运的。至少,他还有一个家,他还有一个娘亲。
暖风吹在身上,却也不知何滋味。
又是一年盛春时,先生堂上书声朗。
曾经,这里还是一座不知名的山,这里还是一座不知名的村庄,只因有白鹿仙人隐世于此,众多人慕名而来,才有了白鹿城。
白鹿城中有一座白鹿书院,千年的大榕树舒展成荫,树中有生机万千。院内朗朗书声,何其令人羡慕。
女子自古种桑养蚕,三从四德,何须读书识字?无才便是德。这也不知是何人先言说出来,可男子们信了,最可悲的是,世间多少女子也信了。
恐怕亦是时间,将这一切潜移默化,几乎让它成了一条铁律。
可幸而有左胜男这般的女子,于男儿当道的凶流中独立潮头,一声“谁道女子不如男,敢与男儿争齐天”的震天呼声,惊醒了多少还在睡梦中的女子。
若没有左胜男,恐怕这青莲宗也不会有青竹峰,便不会有如留香派这样一个皆为女子的门派。
要知晓,留香派在六派之中长居前三,实力也不容小觑,亦是这白桐洲的重要力量。
如堂中孩子这般年岁,李弦月却在家中。可她又是幸运的,她有一个当教书先生的父亲。每当堂中书声起,她总能偷偷地躲在一处,静静地听着。
李弦月不想成为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她不想当自己瞧着这春夏秋冬,却又不知何言。
读书识理,女子为何不可?难道只有男子才能明理行天下?这算得什么道理?
青石台阶之上,一个手执着书卷的书生笑意满满地瞧着自己的学生在院内奔跑,嬉戏玩耍。
青石台阶下,是一个面色冷清,眼神中尽是无情,却又忽而嘴角勾起一点笑容的男子。
可那笑,却好生美丽,就像雪山莲花绽放,清冷而别具一格。
想必,那男子必然有着自己的故事。
白鹿书院的先生,自然被称之为白鹿先生,何人又不羡慕白鹿仙人的那一份不羁与洒脱。
两人只是相视一笑,白鹿先生在笑,李弦月却收回了笑。她转身,便离去。
“慢着,兄台。”白鹿先生叫住李弦月,踩着台阶竟追了下来。
李弦月停下脚步,冷漠地回头,却不知这白鹿先生意欲何为?他们不过初次相识,这般恐怕有些冒昧。
白鹿先生笑着,举止中透着几分羞涩,却是有礼,道:“兄台,我乃这白鹿书院的先生——鹿不羁,初见兄台,甚觉有缘,不如到我白鹿书院一坐。”
虽说是教书先生,可这鹿不羁说话倒也有趣,况且李弦月也想去瞧一瞧,这白鹿书院是否名副其实。
李弦月点了点头,抱拳道:“在下李仙岳,四海为家。”
白鹿书院当真有白鹿,不过这白鹿却是雕刻而成,鹿上坐着一个悠然的仙人,遥望远山。
孩童在院内奔跑追逐,脸上笑容如初生之光,让人心中雾霾皆去。
院内有一颗高大参天的菩提树,虬根横生,枝繁叶茂,已有千百年的历史。树下有一四四方方的石桌,瞧着面貌,也似历经沧桑,与这大树同寿了。
李弦月与鹿不羁相对而坐,沏茶倒水,闲话家常。
鹿不羁道:“李兄瞧我这白鹿书院,虽不华丽,却是处处生机,就是这菩提树下,亦有阳光。”
菩提树下,少有斑驳光亮,它映在地上,落在石桌上,那般柔和。
李弦月道:“这确实是一处清净的好地方。”
鹿不羁道:“那李兄可有曾想过,寻得这样的一处安静之地,遗忘一些事情,那样会更快乐,更无忧?”
李弦月不语。
数个时辰后,李弦月告别了鹿不羁,心有所思。
鹿不羁本以为自己可以说服李仙岳放下心中的一些事情,可奈何李仙岳将它们牢牢地锁在黑暗当中,不见天日。
又走过了多少大街小巷,李弦月独自行走在人群中,走在这大道之上。
嘈杂的人声,来往的行人,从耳边,从眼前流逝。
似乎行到何处,总有那红楼,便是男子的温柔乡,女子最为笑靥如花之地。
“公子,你快些,夫人还在家中等着。”那是一个头发黑白参半的老管家,向着在红楼门口与女子搂搂抱抱的华衣男子急声道。
华衣男子却是扭过头,狠厉地瞪了这老管家一眼,道:“曹老头,你再在此地狗吠?那老东西已经死了,今后便是我当家,你给大爷小心点。”
曹管家却是在门外一愣,却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少爷说出这种混账话。可想一想以往,似乎也不足为奇。
可当华衣男子扭过头,他脸上的笑容又是那般灿烂,灿烂得像一朵盛开的花,鲜艳极了。
“小宝贝,你可要在这好生等我,待我埋了那老东西,我便迎接你过门。”华衣男子厚唇一撅,便落在了那花枝招展的女人脸上,春风得意。
这女人的脸,好生香甜!
“马公子,你可要说话算数,我可在这盼着。你若是骗了我,我便再也不见你了。”一条花香弥散的手巾扑在马公子脸上,瞧他一脸的享受。
马公子对曹管家骂骂咧咧,脸上皆是不悦,似在责备曹管家耽误了自己的美好日子。
却又一下,撞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人身上,这人正是李弦月。马公子还没有抬头见这人,拍了拍衣衫,便破口大骂起来:“不长眼的东西!找死!”
可当马公子一抬头,便是一剑鞘拂来,颇为响亮。连人带牙将他扇倒在地,呻吟不止,血也滴了不少。
如此,李弦月才由马公子的眼中瞧出了一点恐惧,一些害怕。曹管家连忙蹲下身子,想要拉起自家公子,却是被他拂开。
这样的世家公子,还是李弦月平生第一次遇见,可遇见一次,便不想再有第二次。
马公子惊慌失措地趴在地上,只是掠过李弦月冰冷无情的眼神,便心中一阵寒气逼人。
眼前人拿着一柄长剑,显然是行走江湖的,若是杀人不眨眼,小命一下就没了。没了小命,如何寻欢作乐?如何与自己的小宝贝共度良宵?也不能自家老爷子刚走,自己后脚便追了上去,这样也着实太孝顺了?
他马公子可不是那样的人,决然不是!
说话漏风,马公子也得吱吱唔唔,也得低声下气,也得述说自己的错误。伸手不打笑脸人。
李弦月对此等人不理不睬,继续向着前方走着。
马公子也连滚带爬地消失,唯恐这身后持剑的男人来了兴致,一剑收了自己。
这老爷子刚死的好消息才到耳边,却又没想到遇到这等不幸之事,祸福皆有。
每一个青莲宗的弟子,尚知都要以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否则习剑又是为何?可这样的人,又如何值得自己去拯救?李弦月心中一阵疑惑。
像姓马的那般人,恐怕要让他回头,很难。
有时救一个人的性命容易,救一个人的灵魂却很难。否则,如何佛宗的无觉大师以一生之力普度众生,却无多少人将他牢记在心?
倘若佛宗的人真的度化了世人,那这世间也不会有这般多的深重罪孽。以佛宗所言,生而为灵,身缠七情六欲,此之不去,罪孽难消。
春日湖边,有轻舟靠岸。亦有出来游玩之人,坐着小舟在湖中赏景。坐在船上的,是一家人三人,孩子是一个女童。
瞧着他们的模样,便知他们很幸福。
李弦月忽而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年轻的时候总将父亲挂在嘴边,也常听得她念叨着一句话。
盛春繁花世绝色,不及美人眉间砂。
李弦月的母亲常说自己的丈夫没有本事,可她说着的时候却是笑着的,仿佛吃了甜食一般。那句诗,亦是父亲送给母亲的,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在湖上。
李弦月独坐于桥头,手中拿着剑,远望着这轻舟绿湖小人家。
在一想想,若人间无情爱,哪有这般美好。
天上日如盘,这美丽的春色。
可当太阳再次落下,黑暗便将来临,一切便会死寂。
可日升月落,恒古不变。
李弦月一直独立在桥头,由太阳当空,至夕阳近山,再到全然没入山头。
桥上本有来来去去的行人,各色各样,这周围,在这新月升起时,便是一切都安静了。
这黑夜本是这般月光清凉,可不知由何处,大雾渐起,弥漫了眼前的湖水,弥漫了整个白鹿城。
白鹿城,很少有大雾;白鹿城,也从来很少这般安静。一切,只因月妖猫的来到。
白雾缥缈,将桥头的人逐渐遮挡,直至她整个人都陷入了这迷茫之中。柳子渊眼眸发光,由桥头移向了漆黑的夜空,也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在这白雾当中,却不知有多少人在前行,也不知他们在探寻着什么。
一只白色的猫隐藏在白雾当中,自然瞧得不清晰,一眼望去,谁又知道那是白雾,又或者是一只白猫。
月妖猫从来未曾因为害怕,因为恐惧,而放弃眼前的猎物,从来不会。
透明而锋利的爪在朦胧的月光下闪闪发亮,白毛舔舐着它的爪子,一次又一次,这是它最锋利的武器。
一声尖锐刺耳的猫声在白雾中响起,那白猫却又隐入白雾中,开始寻找着猎物。
那两颗绿油油的眼睛似乎绽放着光芒,有如璀璨宝石。
这黑夜,这迷雾,李弦月却不知从何处找寻月妖猫的踪影。她只知道,月妖猫曾经留下许多传说。
有一个传说,道月妖猫本是一个女子,凡尘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女人,一个令人同情的可怜人。
从来没有无缘由的爱意,也更没有无缘由的恨意。月妖猫只杀男人,而不伤女人,兴许她被男人辜负了。
可这却不能成为她虐杀世间男子的理由,尤其是不由分说地去杀人。恨意总是比爱容易来得汹涌,来得一发不可收拾。
爱却是爱一人,恨却是恨一类人,恨一世人。
李弦月飞掠在城中,寻找着那只月妖猫的足迹。
远处偏僻的地方,却是传来打斗的声音,还有一声尖锐刺耳的猫叫。
李弦月踩着幻行步飞掠而去,瞧见了一双宛如幽光而绿油油的眼睛,那双眼中充斥着恨意。
与月妖猫纠缠打斗的是一个持着墨扇的家伙,那人正是柳子渊。旁边屋子的跟脚传来一两声尖叫,是一个妇人发出的。那妇人已经昏死过去,她躺在一个男人结实的胸膛里。男人虽唇白脸无色,却还是紧紧地抱着那妇人,眼中还有些恐惧。
男人的手臂上是几条抓痕,血已经凝固了。
柳子渊似乎应对那月妖猫有些吃力,尽在卸着月妖猫的攻势,而无反手之力,一步步地向后推着。
李弦月自然不愿管柳子渊这家伙,可柳子渊却是在于月妖猫相斗,他也是在拯救他人。
紫光一道在白雾中闪现,好似一道无声的紫雷落下,向着月妖猫的头颅而去。
月妖猫却似乎已有察觉,身子一低,头一缩,便躲过了这一剑的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