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林中少有阳光落下,黑暗包裹着稀碎的阳光,似乎想要一步一步将它们侵蚀。
风,风拂动着由树间落下的黄叶,将它带向毒气弥漫的沼泽。叶,叶挣扎在泥泞的沼泽之中,却是越陷越深。
绿色的沼泽中有枯叶,有烂树枝,还有长长的发丝。发丝散落在沼泽之中,就好似一簇连根的草,而发丝连着的自然是头,一个面带黑布而只露出一双带着恐惧的眼睛。他的嘴已经快要没入了沼泽之中,脸上有一点青绿,却不敢将头扬起。
沼泽中那黑衣人的呼吸有些急促,兴许是腹腔被粘稠的沼泽压得喘不过气,可他依旧想要生存。
他的眼睛也在求着生存,眸中有求生的意念,可更多的便是绝望。
想必是这人落入了沼泽之中,没有人相救,逐步走向死亡,他可真是一个可怜人。可这人的面前却是一群黑衣人,这群黑衣人便是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站着,不敢有半分动弹。
“来,将你们的头颅抬起,瞧一瞧面前沼泽中的那个可怜家伙。瞧一瞧,生命是多么卑微;看一看,死亡并无太大的痛苦。”
树上,树上传来一阵笑意,很纯粹的开心,可却是那般诡异。一对漆黑的双翼展开,在空中扑腾了两下,便以穿着精致靴子的右脚点在沼泽之中。
而右角所踩之地并非他处,不过是一团头发的连接之地,也便是黑衣人的头颅所在。踩在一个人的头颅上,一点也不舒服,有一些硌脚。
黑衣人承受着戚无心的重量,头自然而然地下沉,下沉。没有一声哀嚎,也没有半点谩骂,也就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绿色的沼泽淹没了他的嘴,他的鼻子,只剩下了一双焕然的双眼。恐惧,再也没有,死人又如何会再恐惧?头顶的那个人仍旧在笑着,面上的光与黑暗交错,那是一双很兴奋的眼睛。
戚无心再是用力踏了一下脚下的头颅,凌空一翻,便是踩在了结实的地面上。可惜,踩在大地上的感觉永远那般安稳,太安稳了。
他突然轻轻地拍了面前的一个人黑衣人的肩膀一下,却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那黑衣人。
被抓着肩膀的黑衣人依旧那般站立着,就好像一块木头,又或者是没有生命的石块。可他的却仍旧会害怕,仍旧会紧张,他的心在扑通地跳着。
而戚无心便是缓缓低下了自己的身子,将头一侧,轻轻地,温柔地将自己的耳朵贴在那黑衣人的胸口。
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就好像乐章,令人惊心动魄,让人陶醉,令人痴迷。
“他既然已经死了,死去的人便应当被尊重,你们还傻站在原地?却不将你们同伴的尸体拉出来?可真是冷血无情。”戚无心叹息,似在悲鸣。
可方才便是他亲自用自己一双纤长有力的双手将那黑衣人丢入了沼泽之中,瞧着黑衣人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黑衣人自然不敢动,试问戚无心之为,他又如何敢去反抗?又如何去反抗?
纵是戚无心道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于此地的一群黑衣人却是无动于衷,就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戚无心又道:“想不到你们还记着,记着杀手本无心。没有心,又哪里来的朋友?又哪里来的情义?无情是一件好事,不会心痛,不会牵挂,也不会内疚。”
想想当初那些饥饿的人类,他们走投无路,他们为求心里的安慰,交换孩子,然后大快朵颐。
纵然有些虚伪,可也是生存的本能在驱使。
“让你们去寻找一颗珠子,你们大费周章,刀上染了多少鲜血,却一无所获。你瞧,这片热闹的山林,如今多么寂静。你们手中的罗盘,也不知何用?你们在奉天教秘密训练了多少年,就没有一点用武之地?”
戚无心拿过黑衣人手中的那个罗盘,将它平放在手中,可罗盘上的指针却似乎失去了方向,四面八方地转悠着。他随手一扔,叹息道:“这罗盘拿在你们手中,也成了这般废物的东西,我当如何说你们?”
黑衣人依旧低着头,不敢多言半句。就是一个字落在戚无心耳朵之中有不适之处,他也会不手软地杀死那个人。杀死,在戚无心手中也便是最好的结局,最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再给你们三日时间,快去。我要晒太阳了。”戚无心双翼一展,直冲处树林之中,向着高处而去。
这群黑衣人却是渐渐隐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与这山林融为一体。
戚无心便是不明白,这暗星三十六培养了这么多年,却仍旧比不上九杀这个杀手组织,令人费解。
阳光落在戚无心的身上,将他的全身都烘得暖洋洋的,不觉间有些留恋这样的日子。
戚无心年轻时也曾随着师傅銮世游历过许多地方,他见过两虎相斗的厮杀场面,也见过饥荒小村庄中人食人的场景,还见过许多说不清之事。
他微微抬起头,轻嗅着空气中熟悉的味道,那是多年以来自己就闻着的一个讨厌的味道。
在魔山山脉,又有谁人不知晓大长老樊青阳?就算是凭借着樊青阳的名声,也必然会有人知晓樊无道。
樊无道的剑术可以说是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就是樊青阳也亲口承认过。可是不是当真如此,戚无心却不知晓。他没有瞧见过,自然也不了解,也不会轻易去承认。
樊无道的杀清风派与飞羽派掌门的事戚无心自然也听说过,可也只是听说过,传闻往往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如今魔主闭关修炼已有数十余载,樊青阳却是不理这奉天教的教事,一切便由二长老銮世打理着。
故而戚无心手中的权势远比樊无道大得多。
寻觅着这个讨厌的味道而去,戚无心便是瞧见了一处山头之上,在一颗古松之下坐着一个猴面人,他的手中还执着一柄木剑。
这柄木剑却非普通的木剑,据闻这木剑乃是一根仙树的一部分,那仙树被称之为苍龙树。而这柄木剑,自然也被称之为苍龙剑。
苍龙剑乃是大长老樊青阳的佩剑,如今这柄剑交到了樊无道手中,那便是知晓大长老对樊青阳给予了多大的希望。
不过,有些可笑的便是,关于苍龙树还有过一段传说。龙是这大洲之上最为神秘的物种,它存在与否不得而知,而苍龙树便是由死去的苍龙化成。
据闻这条苍龙是在与异兽相斗时两败俱伤而死,以最为纯粹的气息成就了苍龙树。可惜,如今这柄剑却是落在了奉天教人手中,造化弄人。
“樊无道,许久不见?”戚无心一双暗黑的眸子瞧着那个猴面人,将他的身体上下打量。
樊无道的浑身上下似乎都透着一股无形的剑气,彰显着杀戮与血腥,还有凌厉的气势。他的一双眼睛中透着笑意,人却又懒散地躺在身后的一棵树上,不紧不慢道:“许久不见,戚无心。”
戚无心探手而出,向着樊无道面颊上的猴面具而去,还笑道:“不过是出一趟魔山山脉,又如何带着一个面具,你可是怕人认出你来?”
樊无道感受着山巅的清风,以苍龙剑柄挡住戚无心的手,不让他再动分毫,从容淡定道:“戚无心,你的手恐怕是太长了。”
戚无心收回右手,纤长五指搓动,那猩红的舌头舔舐着嘴唇,笑道:“我的手一向很长,而且,我的腿脚更长。”
一只穿着精致靴子的脚便是掠了出去,向着樊无道的面目撞去,没有一点留力。那一只左腿上笼罩着淡淡的光辉,以灵气化刃,夺人性命于一线。
如此猝不及防的一脚,戚无心就不信樊无道还能无动于衷,他倒要瞧一瞧,樊无道究竟有几分本事,能被樊青阳如此赞许。
樊无道眸眼未动,只是将头一偏,也就只是一根头发的宽度,那只脚便是踢在了大树上。
可那一颗大树就好似一张薄薄的窗纸,在瞬间便被折断,随之倒下。那道口子很平整,就好似刀剑砍伐的,令人难以置信。
戚无心方才浮现在嘴角的笑容渐渐收去,两腿伸屈之间速度更快,杀伐之气更重。可樊无道仍旧躲闪有余,不过身子却已经从地上挪起,与戚无心正面相对。
樊无道最厉害的自然是剑术,可他的手中虽握着苍龙剑,却是忍而不发。
戚无心眼眸一沉,却是双翼展开,整个人向后倒掠数丈,魔羽之中迸射出几道锋利的黑羽。
黑羽之上带着幽若的光芒,是淡淡的蓝色,却是令樊无道眼眸一皱,心生警惕。
戚无心乃是天生的魔人,是二长老銮世自南蛮之地的恶魔洞中抱出,抱出之时身旁还生有幽火。而这幽火,便是戚无心最为大的依仗。
樊无道以右手执苍龙剑,眸中映照着那几道黑羽,还有一脸笑意的戚无心。苍龙剑散发着一股苍凉的气息,这气息来自于荒古,而非当世所有。苍龙剑之内似乎就藏着一头沉睡的巨龙,它在低声沉鸣,与樊无道的血液相互呼鸣。
苍龙剑出,有一股勃然的生机笼罩,与黑羽相互撞击,却是将它们抵御在几尺之外。幽火的气息被阻挡,渐渐熄灭,随黑羽落下。
戚无心却不知因何狂怒一声,盘旋凌越至空中,以两翼包裹着自己,就像一个巨大的蚕蛹。随之,便是千百黑羽落下,密密麻麻,将樊无道的四面八方均已经封住。
林中有凉风,风中尽带苍龙声,声声入耳,动人心魄。天空有微光,光中尽藏苍龙影,道道入眼,乱人眉眼。
黑羽根根落下,插入了樊无道身旁的土地之中,也落在了大树之上。有不少树木却是被焚烧,满树的绿叶渐渐枯萎,一树黄叶落下。
戚无心身处天空之上,却又缓缓落下,踏着轻步,道:“樊无道就是樊无道,一身的修为令人瞧不透。不过有些可惜,却是手无实权。”
樊无道却只是道:“我只想游山玩水,谁若是扫了我的雅兴,我便杀了谁。”
戚无心道:“恐怕也无人敢扰你的雅兴,恐怕他实在是找死。”
樊无道又道:“有一个人便在找死,那人就在我的面前。”
戚无心道:“却不知是何人?我如何未曾瞧见?”
“那人便是你。”
“我?我又如何是人?我是魔,我与你不一样。”戚无心抚摸着自己的黑色双翼,眼眸中露着喜爱。
“我倒是忘了,你并非人,你是魔。可若是魔扰了我的雅兴,我也能将他剁了,喂狗喂熊。”
“我倒不知道,你樊无道的脾气竟这般暴躁。依大长老之言,观山水而静心。我倒是忘了,大长老虽爱观山水,却也杀戮,也便是令人闻风丧胆。”戚无心抬着头似在回味着一些事情。
关于大长老樊青阳的一切很模糊,据闻他是由魔主救活,而那一年是樊青阳三十岁左右,时至今日,也不知大长老在魔山山脉呆过了多长的日子。
不过,若是有人敢得罪大长老,那便是生不如死的下场。得罪大长老也就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或者半句话。
戚无心头一次见樊青阳之时,以不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却是被大长老一把掐住脖子,抵在墙上,连气都喘不过来。
若非当时二长老銮世与三长老屠生苦苦阻拦,恐怕戚无心便也身首异处,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与樊无道说话了。
想到这里,戚无心便是没来由地笑了。
樊无道向着远处走去,再也不顾身后的戚无心,他还要去修心,他还要去领悟师傅给他说的剑意。
剑,便是要由千变万化归于平凡。一剑胜千剑,出手便是胜招。这样的剑意,就是樊青阳如今也未曾达到。
樊无道自然记得,他的师傅曾见过一人有此之姿,可是却没有提出那人的名字。
兴许,那个人与自己的师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