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茂林,天地无光。
唯有一双仇恨的双眼,在黑暗下闪闪发光,血丝缠绕。沉重的呼吸声,爪子被斩断的疼痛让猫刻苦铭心。
白鹿书院的人,终究还是没有躲过,也怪自己大意。
月妖猫的右爪抓在一颗大树上,坚硬的长猫爪深入树中,拉下骇人的深痕。
轻微的脚步声落入月妖猫耳中,让她浑身一颤,双目之中充满警惕,瞧着林外月光与黑暗交织下的一个高大身影。
月妖猫拔下树上的右爪,身子一缩,化为一只白色的猫。“慢!月妖,方才便是我救了你。”那高大的身影继续向着林内走去,声音沙哑而沉重。
当时鹿不羁本可以追来,但他却后掠,月妖猫当时虽是疑惑,却未多想,忙着逃跑。
月妖猫感受着这人身上的气息,有鬼魄萦绕,想必沾染了不少因果。这样的人,想必便是邪道中人,可邪道中人也未必是朋友。
月妖猫从来独行独往,在丛林中,在黑夜下,本来就没有朋友。
或许这人救它,不过有其他的目的。
“你为何要救我?”月妖猫沉声问道,一双眼睛不曾由那人身上移开,它依旧警惕着。
“我想让你帮我救人。”
“救人?我只会杀人,从不救人,何况,我也不会救人。”月妖猫转身便要离去。
“三长老要我来找你,他要你帮我救人。”高大的身影掷出一枚金色发钗,没入树中。
月妖猫脚步踟躇,绕着发钗走了数步,一双眸光紧紧地盯着这发钗,变换不定。
“你要救何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
月妖猫冷笑道:“重要,有多重要?”
月妖猫从来不相信所谓的重要,世间越是美妙的话语,便越是谎言。
林的那一旁是许久的沉默。
“我会帮你救人的,不过你需要准备一样东西。”月妖猫冷声,却带着些许呻吟,兴许是左爪被砍,伤痛仍在。
发钗已然被月妖猫收在了爪中,紧紧而小心翼翼地握着,仿佛这对它而言很珍贵。
不过一只猫又哪里用得了发钗?猫毛又不长。
兴许她化为人形时,还可以佩戴。
那高大的人言语中透露着喜悦,似乎带着点颤抖,急声道:“需要哪样东西,我会准备的。”
“你不必去准备,只需要应一声便行,因为我要的便是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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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不羁不过一句笑言,这两人竟当了真,难道白鹿书院竟只有那么一间睡房?
柳子渊枕着双手,斜倚在菩提树下,双眼出神。
李弦月站在月光下,清冷的脸上沾染着清冷的光,清冷得不能再清冷。
“喂,李弦月,我道你如何总是这一副臭脸?时时刻刻都像别人欠你钱财,与你有仇恨?”柳子渊伸腰打了一下哈欠,脖颈便却是一柄光亮的剑,还有她永不笑着的面庞。
李弦月向着屋内晃动的那个人影瞥了一眼,道:“柳子渊,我告诉过你,让你叫我李仙岳。”
柳子渊叹了一口气道:“这名字也相差无几,何必较真。还有,一个女儿家,脾气那般暴躁,这样不好,会嫁不出去的。”
“你再多嘴,我将你的舌头割下!”紫弦剑一动,冷气一窜,竟削掉他不少头发。
“头发养了二十多载,与我睡,与我眠,也是要成本的,说削就削,你就不能先告诉我。”柳子渊夹住紫弦剑,轻轻地想要把它挪开,可那剑却是岿然不动。
“也罢,剑不动,我动。”
李弦月手腕一抖,剑便回到了剑鞘。耳边是柳子渊的吹叶声,悠扬只有有两三分愁。
可这愁又是哪门子的愁?不过是与红楼姑娘春宵之短的愁苦,李弦月可是听过了这曲子,就那一日在红楼下。
柳子渊走到何处,似乎哪里都不能安静。
曲子声落,柳子渊便笑道:“李弦月,这曲子如何,可有我一向的不羁与洒脱,还有淡淡的忧愁。”
自我陶醉的家伙。李弦月握剑的手紧了一下,眉头都懒得抬一下,更是转身而去,向着自己的房间,打开了房门。
不喜这言语,不听便是。
倒是鹿不羁从房内走出,道:“终是热脸贴着冷屁股,可怜人,瞧着仙岳兄与你成见不小。”
柳子渊轻笑道:“哼,想我与他本是同门,大家一起下过山,洗过澡,嫖过女人,有些小矛盾也再正常不过了。”
鹿不羁干咳了两声,向后一退,不怀好意一笑。瞧得柳子渊浑身冒冷汗,空气似乎温度骤降,有浓烈的杀气。
“胡——言——者,死!!!”
头发飘起,目有怒火,忍无可忍!
李弦月将紫弦作刀,由空中落下,一剑灌下。柳子渊倒掠而出,冷汗湿润了头发。
白鹿书院的青石板地上落下一道深深的剑痕,瞧着紫光外绽的紫弦剑,便知李弦月将灵气化为剑气,这般愤怒不小。
鹿不羁本在坏笑,可地板被劈得四分五裂也不敢有所言语,只得咽了咽口水,心中暗道:“李兄可真猛,惹不得。”
柳子渊在地板,菩提树上,还有房顶间飞掠;李弦月手中握着刀,穷追不舍,不死不休。
只怪柳子渊嘴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大蠢。心中哀苦连天,却无处述说。
又是一剑作刀劈下,瓦砾崩飞,声音清脆。可鹿不羁听在心中,那是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柳子渊飞跃上了白鹿雕像,李弦月剑出光华染,鹿不羁眼皮,心脏,甚至全身都一抖。
“慢!”
几乎是眨眼之间,鹿不羁便闪至空中,以夺命笔抵挡住李弦月手中剑。
三人齐齐落地,李弦月收刀,目光依旧冰冷,冰冷地瞧着柳子渊。
鹿不羁一笑,摆摆手道:“两位,有事莫急。君子动口不动手,莫要再斗,伤了和气。”
柳子渊也点了点头,道:“莫伤了和气,和气生财。”
鹿不羁随便就抬起手,一手攀着李弦月的肩膀,一眼瞧去,又咽了咽口水,收回了手,讪讪一笑。
李弦月那目光,可非常人能目视,这最关键的便是鹿不羁在手搭着她肩膀的那一瞬间,被吓住了。
柳子渊与鹿不羁瞧着李弦月远处,不敢吭声。
鹿不羁瞧着柳子渊,用手攀着柳子渊道:“这李兄如何那般暴躁,好生可怕。还是你脾气好,容易相处。”
柳子渊道:“小鹿老弟,也算你看对人了。有机会我带你一起下书院,一起去红楼,一起听怜雨弹琴。”
鹿不羁嫌弃的收回手,鄙视道:“呸,下流之为。我鹿不羁一介书生,岂会受你蛊惑。”
柳子渊摇摇头道:“鹿不羁,你说说,我哪里下流?”
鹿不羁道:“你小子,就只知喝花酒,睡姑娘,还不思想可耻?”
柳子渊道:“谁给你说的我睡姑娘?去红楼听琴,这便是?你这书生如何这般?呸!思想可耻,柳某不屑与你为伍。呸,可耻。”
转身,柳子渊感叹着世事炎凉,人心不古。
鹿不羁在原地发愣,思绪有些凌乱。
天亮了,街道上的人便多了。
白鹿城中,今日来有些东西传得似乎很猛烈。
往生派中出了一个奉天教的人,还是往生派的大弟子,他杀了往生派与留香派诸多弟子,还逃之夭夭。
如今,那人便在白鹿城附近,且还背着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子,也不知这人想要如何。
当李弦月得知这个消息时,她便知道这人也就是那一日自己追逐的那个男人,想到这里,她便瞪了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柳子渊。
可柳子渊却全然当做未听见,任身旁的行人吵得热火朝天,他依旧行着他的路。
听着行人传言,那往生派的大弟子名为意孤行,而他身上背的女子是留香派的一个女弟子,名为诺无双。
柳子渊还清晰记得,意孤行是一个很憨厚的家伙,笑起来有些傻,做起事来也有些傻。
听世人言,若想在白桐洲一览雪山,除了那遥远的西方山脉,还有于留香派与往生派不远处的雪狼山。
而柳子渊便曾去过一次,到山顶观雪。
柳子渊那一次不仅瞧见了飞雪漫天,还瞧见了一个很傻的人,向着乾坤袋中装着雪。那人便是意孤行。当时他手脚冻得通红,还在不停地搓手,而后又装雪。
柳子渊当时便笑他,道:“你这人,当真有趣,装这雪作何?”
意孤行那时也便抬头一笑,笑得有些愣,道:“我给别人装雪,她想看。”
柳子渊当时与意孤行去了一处偏僻的山水茅草小居,那里栽种着许多花,屋里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很漂亮,也很安静。
不过她的腿却是伤了一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意孤行很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将她带到了阳光遍洒的屋外。
你可曾见过这鲜花遍地,鸟语花香的时节,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
柳子渊见过,此刻依旧仿佛在眼前。
若是你问柳子渊,女人何时最美?他也会回答,那时在山水小居中,他瞧见的诺无双便是最美。
最幸福的女人,笑起来的样子,便是最美。
可惜,他们两个人却已经不在山水小居了。
意孤行乃是奉天教的人,柳子渊与他纵只有一面之缘,也决然不相信。
不过世人口中的意孤行无论如何变,都是奉天教的人,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
倒是这些说得头头是道的家伙,却是从来未曾见过意孤行,柳子渊摇了摇头,也不知为谁而叹。
柳子渊与李弦月一同走在白鹿城的街道上,却是没有多少言语。
走着,忽而柳子渊转头笑道:“李弦月,你自己一个人逛,本少爷先去花楼了。”
说罢,也不管李弦月的脸色,柳子渊山水墨扇一摇,便折身向着红楼方向而去,自在而潇洒。
在街道转角处,柳子渊下意识地一眼瞥过李弦月,她没有跟过来。
花楼便在这条街的前方不远处,可柳子渊却是身子一转,进了一处偏僻的小道,随后小跑起来。
七拐八折,柳子渊瞧见了有一个人在一处偏僻的墙角处,很高大,背对着他。
柳子渊笑道:“意孤行,你小子倒也聪明了不少。”
意孤行以雪花为标记,为柳子渊指引着方向,故而他才能来到这里。
柳子渊瞧着满脸胡茬,长毛的意孤行,他的脸上似乎苍老了不少,这才一月之久。
意孤行的声音沙哑而沉重,道:“子渊,我想要绝情水。”
柳子渊不知晓意孤行想要如何,但他仍是一笑,道:“我自然可以给你。”沉默些许,他又道:“却不知无双……”
意孤行眸中闪过痛苦,恨意,不甘,唇启却合,但仍道:“她会醒来的。”
背后,突而有森然的寒气,柳子渊回头便瞧见了李弦月,还有那一双冷冷的眼睛。
柳子渊注意着她的动向,却没想到她依旧跟了过来,他忙道:“李弦月,先别动手……”
可这一句话出,便迟了。剑已出,人已至,柳子渊不得不挡住。
意孤行纵身一跃,翻墙而去。
李弦月手中剑愈发迅捷,如骤雨忽至,生生不息。
柳子渊简直不知如何与李弦月交流,一言不合便出剑,让人有些受不了。
柳子渊以山水墨扇抵住紫弦剑,怒声道:“李弦月,你这人真是令人讨厌!难道你便不能听人言一二?”
李弦月冷声道:“他是奉天教之人,整个白鹿城皆已传遍,你还要如何替他辩解?”
剑出光华流转,眸中冷光凄凄。
柳子渊与李弦月二人震开,他又道:“若我道他非奉天教之人,你可以信?”
李弦月道:“我为何要信?柳子渊,下一次,你若再阻挡,手中剑,不识人!”
说罢,转身离去。
柳子渊一声叹息,李弦月陷在仇恨太深,很难走出了。绝情长老说的,自然是事实,可事实之上还有人的意志。
李弦月一家人,确实是被奉天教的人屠杀了,可绝情长老将有些事情言得太过。
奉天教的人,都该死?都该杀?
邛老头让柳子渊下凡自行体悟世事,他也体悟了。
耳听有时非为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