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冷血无情的,尤其是聪明的,独一无二的刺客,要做到的便是隐匿在任何环境之中,不论山岳崩于前,亦或者是骇浪惊于耳,都不能为之色变。
他们需要沉气静声,心如寒冰,将周围的一切洞察在心,不动则已,一动便是生死存亡的片刻。
一念定死生。
可今日,在这白杨镇内,他们尽管将自己的气息隐匿,尽管与这环境融为一体,却是抵挡不住眼前枯槁老人的一双猩红眸眼。
平常之人是难以用肉眼察觉他们的身影的,就是气息也是内敛,以身体感受亦不可能。
这层层黑云的威压之下,令人身体似乎被禁锢,有些不随心意。这片天空就好似生了一双无形的眼睛,将四方洞察,而后归于虞舜溪眸中。
那枯槁老人的五指尽染鲜血,却只见得五指,而不见手。手还在一位暗星刺客的身体内,而那个暗星刺客的眸中尽是不可思议。
他的头颅无力地低垂着,在虞舜溪一步一行中轻微摇晃,那一双手还紧握着,有点点锋芒露出。
至少,从执行的每一次任务,不论如何险象环生,又或者九死一生,他们也不曾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下。
刺客,并非修为通天之辈,而是懂得隐忍,知晓把握这天地人和的时机,在敌人防不胜防的时刻,哪怕是一刹那,也足以要了他们的性命。
就是当初的剑仙白玉卿,也栽倒在他们暗星三十六的手中,这是他们的荣誉。
剑仙如何?一扫三宗六派又如何?任你踏步摇曳生青莲,一剑尽扫三宗六派之势,我亦隐匿于黑暗,将你带向死亡。
虽暗星三十六并非这白桐洲顶尖的刺客组织,但他们的敏锐与知觉却是告诉自己,此地不宜久留。
可戚无心下达的三日之令却是悬在头上,就好似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令人心神错乱。
如此,一则死战,置之死地而后生;二则撤退,任戚无心让他们生不如死。
电光火石,一瞬思量,作为此次任务的领头人——地星,眸光之中透露着决绝,一个挥手之间,所有的暗星刺客便是步步逼近着虞舜溪。
暗星三十六惯用的是三寸小刀,刀身乃是与人的皮肤一般的颜色,藏在厚重的手掌之中,敛去锋芒。
既然被选做了暗星三十六之一,自然这些人脚上的功夫也是了得,近乎于踏雪无痕,飞鸿点水。
虞舜溪将那个已经死去的刺客从自己的右手推下,让他倒在了地上,嘴角的笑意更盛,静立于十几人之间,从容不迫。
地星冷若无情道:“虞舜溪,只要你交出手中的天心珠,我们便退去,没有生死之斗。你过你的快乐生活,我们得到想要的一切。”
“天心珠?天心既我心,欲要取天心,先破我之身。”虞舜溪道出这话时竟没有一点犹豫,根本似没有思考,坚决而果断。字字清晰,落于人心。
虞驼山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胸口起伏不定,心中恨意愈加浓重。
地星摆弄着手中的匕首,以锋刃划过掌心,留下浅浅的印痕,有些可惜道:“多么顽固的老头,竟令我有些敬佩。”
“一向视命比天大的虞舜溪,没想到今日却是为了一颗珠子,与这暗星三十六作生死之赌。说来之间,竟有一些可笑,可悲,可叹!”
五指成拳,在舒紧之间作响。虞驼山还记得曾经在山野之中的那些日子,那些可笑的日子。
他曾经也曾有过这样的一面,那便是在虞驼山掉下悬崖的那一刻,虞舜溪死死地拉着他的手,拼死也不放手。
他们那时已经两三日未曾进食,饥肠辘辘,头昏眼花。故而虞驼山才会鬼事神差地踏滑,才会悬在崖边。
虞驼山瞧着虞舜溪瘦弱的身子,左手撑在尖锐的石头上,鲜血直流,便让他放手。
放手便是解脱,又如何不放手?以虞舜溪的力量,还不足以将那么一个大胖子拉上来。不放手,不过是两个人都跌落悬崖罢了。
一人跌落悬崖粉身碎骨,却是好过两个人都殒命。
可有些事岂是放手与不放手这般简单?虞舜溪只有这么一个生死相依的兄弟,一起以天地作床被,一起苦中但求乐,放了手,他这一生又还拥有什么?
那时,虞舜溪几乎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告诉虞驼山:“放手,那便是混蛋;不放手,那便是兄弟。这么多年,你将我当做什么?混蛋?”
只可惜,两人还是一同跌入了山谷;不过,却又很幸运,两人如今都还活着。也不知应当感谢那一颗横生的歪脖子树,又或者应当仇恨它。
若是两人的生命在那一刻结束,也许一切都是好的。可他们今日却是站在这里,一人愤怒地立在篱笆外,一人于暗星的包围之中,生死难料。
当初那冷血无情的老爹找过他们数次,不过却是被两人拒绝,可最后,虞舜溪却是抛下了虞驼山一人。
茫茫大地,阴冷山洞,也只剩下了虞驼山一人。
那种滋味,是背叛,是离散,是说不出口而淤积于心的痛楚。
至今,虞驼山还不明白那个混蛋要的是什么?守护?去他娘的守护?虞舜溪这一生根本就没有守护过任何一件东西,任何一个人,没有!从来没有!
连在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兄弟都能抛弃,这样的人又会守护什么?恐怕也只有那可怜的性命!
恐怕是虞舜溪贪恋着活着的滋味,又或者良心大发?突然心中有了那所谓的正义?
可这所谓的可怜正义,连三宗六派的人都不在乎。
瞧一瞧青莲宗的逍遥仙,百年无所作为,在这白桐洲神龙见首不见尾;看一看天禅寺的那尊古佛,又曾出世过几次,深藏在圣弥山;还有那缥缈宗的缥缈仙,一心修为,欲要登仙踏境飞升。
这奉天教的暗星三十六,毒妖婆,七大妖,却是在这白桐洲横行无忌。修仙,修仙问道不过为长生。
长生,多么诱人的东西。它就像在悬崖之上的一颗鲜红果实,鲜嫩多汁,世人趋之若鹜。
所有的人都在向上攀爬,不管这悬崖绝壁多么陡峭,不论它有多高,人们争先恐后。
快瞧啊!那颗果实就在眼前,它永远在眼前,可是却永远伸手摸不到。为了这颗果实,这些攀登者曾经有过多少勾心斗角,有过多少次痛下杀手。
也有可能,虞舜溪便是为了天心珠那所谓的传说。
天心,天心,上天之心,得之长生,唯天幸宠。
这是虞驼山的混蛋老爹曾经说的,可他还是死了,尘归尘,土归土,无人埋尸骨。
虞驼山自然不会施舍自己所谓的善心,虞舜溪,那个唯利是图的家伙,可便是更别提。
他们就瞧着混蛋老爹的尸体被这山中的野狼叼走,然后分尸,随之只剩骨头。骨头还散落一地,拼凑不出完整的人形。
人,总得因自己的曾经付出代价,这就是他们混蛋老爹的代价。不过,兴许他根本不在乎。
现在,现在瞧来虞舜溪也要重蹈覆辙了。虞驼山倒是想要瞧一瞧,虞舜溪被山中的野狼叼走,而后分尸。
他不禁啧啧两声,仿佛那场景已经浮现在了他的面前,多么令人解气。
琉璃三人就在房间里躲着,透过那小小的门缝瞧着外面的一切,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虞舜溪虽然坏,却似乎是他们三人的救命稻草,若是虞舜溪死了,那他们三个的性命也就不好说了。
琉璃小声道:“小玉儿,我们应当怎么做?”
去帮助虞舜溪杀掉那些暗星刺客?恐怕是脑袋有九颗,不嫌头多。还是现在偷偷溜走?这房间四面没有窗户,只有这一扇门,出去就被瞧见,与送死无异。
“我们先静观其变,伺机而动。”若玉也拿不出好主意,也只能这般说了。
琉璃没想到,这外面的世界这般危险,还不如在青竹峰劈柴养龟吃美食。
暗星刺客手中的匕首滑出指间,就好似一条滑溜溜的小蛇,它舔舐着虞舜溪的肌肤,那般轻柔,那般迅捷。
匕首之上是一点猩红的血液,它热气腾腾,充满了生命力,可却是终究要冷却。就像一盏油灯,你一点一点地将它的香油取走,它便慢慢地在黑夜之中熄灭。
地星的眼角勾勒着笑意,一柄三寸来长的匕首拍打着左掌心,却似一首殇歌奏起。
这样的厮杀场面,地星也有多年未曾瞧见了,他们从来都是一刀收了敌人的性命。还曾记得上一次,嗯,似乎有些遥远了。
不过,这些画面就清晰地描绘在脑海之中,就像一幅幅水墨画一般,黑白的颜色,令血液沸腾。
那是暗星三十六如数出动的一次,只为劫杀青莲宗的天才——剑仙白玉卿,很美的一副画面。
魔主的一局百年棋尚且在谋划之中,自然不能有棋盘之外的棋子出现,不能将白子染黑,那便让它消失在尘土。
白玉卿一生挚爱白衣,一袭白衣着身,就好似天上谪仙下凡,不染纤尘。一柄青莲剑,哦,当时围杀白玉卿时,他已经不能再用青莲剑了。
青莲剑早已经被白玉卿归还给了青莲宗了。
可就是一柄普通的长剑,到了白玉卿手中也是那般的不凡,就好似胜过了这世间一切的神兵利器。它无坚不摧,它所向披靡。
白玉卿修的是青莲剑法,这剑法有如鬼神,一招一式竟无迹可寻。你瞧着那一剑似乎从眼前来,可转而那一剑却又刺入了你的背后。
更何况,那还是中了黄泉水的白玉卿。
那一日,暗星三十六死了十个左右的弟兄,他们便眸眼不合地躺在地上,伤口之处的血液流出,染红了落叶。
可白玉卿的长剑之上却没有沾染一点血液,还是明亮如水,就似乎没有过战斗。若非他的白衣上点点如梅花般的殷红,都不会知道他受了伤,恐怕暗星三十六也会心生惧意。
一旦心生惧意,那可不便被称之为刺客了。
最后的一刀入腹是由地星亲自完成的,便是他手中的这一柄匕首,那闪耀的光芒。
自那以后,白桐洲关于白玉卿的一切也都慢慢消失,兴许是青莲宗将这一切封锁。
那是三宗六派的一段耻辱,被尊为剑仙的白玉卿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
世间的一切,又岂是由得一人心?
承受了多大的荣耀,那便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当知,你的荣耀来于世人,也将因他们而毁灭。
四野一片漆黑,黑得只能瞧见人的轮廓,黑白勾勒成了线条。
一道惊雷划破长空,照亮了地星的一双冷眸,眸中尽是得意,还有狩猎的玩味。
世人与我皆猎物,享受着猎物垂死挣扎的模样,那便是享受着生命的美丽。
地星感觉体内的鲜血在沸腾,沉寂已久的心脏在跳动,困兽之斗,待他精疲力竭。
虞舜溪虽是躲避着暗星刺客的致命伤害,可是却被划下一道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血液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有些虚脱无力。
立于篱墙之上的暗星活动了一下身子,再次让自己与这环境相互融合,而达到自身最好的状态。
天上突然落起了小雨,一点两点,打在青青的菜叶上;一点两点,落在暗星的嘴唇上。
周围竟有些阴冷了起来,有莫名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就像来自于黄泉的声音,召唤着死去的魂灵。
这白杨镇据闻乃是幽冥子一手谋划的往生地,好似是为了令这里的魂灵归往黄泉,通往来生。
空气中有股摄人的血腥味,它飘荡进入了每一个人的鼻孔,随后进入了肺腑,令人有些恶心。
身后,身后却是一群赤眼,没有气息的白杨镇村民,而此刻,似乎也并不能称他们为村民了。
他们披头散发,满脸煞白,悬浮在空中,向着众人逼近。而虞舜溪却是笑着,仰天大笑。
虞舜溪招来这黑云小雨,便是为了让自己身上的血液味道弥漫,令这白杨镇之内的魂灵闻识,从而让他们化作鬼侍。